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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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瑶练兵，讲求快恨准。瑶国骑兵虽不如北狄凶悍，却绝不是恕国可抵挡。然而恕国善于制造机关火器，多年前郭太师死守那一战，大多兵马毁在恕国的火炮中，先帝以此为鉴，自此极重火器研发，亦曾向恕国派出无数细作，欲得恕国火器制造之术，季向东便是其中之一。
姜辛喝了口茶，文媛皱眉：“姐姐今日要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件事在天听的消息簿中曾有记载，她巴巴跑来听姜辛讲古，有何意思。
“文媛，你还没有告诉我向晚是不是到了目的地，我自然只能同你说这些故事。”
文媛要笑不笑抽了抽嘴角：“姐姐果然是在商言商。”
“亲兄弟尚要明算账的。”
文媛摇头：“已过了琼州，很快便会到达姐姐所说的地方。”
她时常想不明白，既然姜家如老大所说，有那样大的能力，为何姜辛差一点身死人手，却无人过问。既然姜家有能力将季向晚不声不响地运出大瑶，又为何那时姜辛失踪，却无人去寻。
“那是因为，我爹后来虽然又重新掌权，却和长老有约法三章。”
第一，所生之子女，不可直接立为嫡传。
第二，他日因卷入皇族纷争身败，家中不会救助。
第三，清洗。
“如今在阿渊手中的那些人，若是有各国各家位高权重的，其实都是早年暴露了的，我爹爹当日交给他，不过是将这部分人分出去，好行清洗之举。阿渊拿着他们，反而是不好。”
姜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飘飘说道。
姜家自前朝的密探暗卫机构衍生而来，在国灭之初，奉有幼主，时刻想要复国。然而幼主不堪，且先祖眼见两国划江而治，再起战端已是不合人心，便绝了念头。许多代以来，潜在暗中，以探听消息、贩卖情报为活，又因有这样便利，在生财之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出了她爹爹，有钱鬼这样的名号，并不是意外。
“姐姐轻易就和我说这些，倒是让文媛意外。”
姜辛笑了笑：“你本就知道，我同你说，不过免得你只知道一些半点，自己胡乱猜测，坏了你家大哥的事情，总是不好的。”
文媛干咳一声：“姐姐多虑了。”
“靳将军贤伉俪前日到访陶季号，杂家没能相迎，甚是愧疚。”
季向东深深作揖，姜辛让人端茶上来，连说大公子客气了。
“我不过取些衣服，又且还要谢谢大公子。”
季向东咬了咬牙：“不敢。少夫人守口如瓶，才是季某人要谢的。只是夫人在我二弟面前，还请退避。”
姜辛站起身来，走到庭院中闭上眼。这两日刚刚下过雪，院子里清扫出一条直路供人行来往，周遭的雪未曾化去，姜辛闻着十分舒服，这满院子的清寒冷峭。
“大公子将手下的人撤走，让姜辛将向晚带走，这份情谊，姜辛十分感激。”
院子里树影摇动，她摆了摆手，一会儿尽皆寂静。
“大公子心里面恼恨，这是理所当然。”
季向东保持着一个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仪态，道一声不敢。她用他身家性命相胁，到最后大家不过鱼死网破。
“向东妄自托大，以为大小姐已经破败到今日，姜家的东西，大小姐是拿不到了，不料姜家嘴上说的在商言商，实则还是血脉相连。”
“大公子莫要误会，这几样东西，我从来不曾交给族里保管，如今不过是再拿来用。大公子向来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当初托我照顾向晚，为防她心思简单露了馅，居然不曾向她提过两家的恩怨，这一点姜辛自问做不到，所以甚是佩服。姜辛反省自身，同大公子学了一样事情，就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好在大公子没有让姜辛失望，这几样东西忍到今日，还是用上了。”
姜辛摇了摇头，别在发髻上的簪子在阳光下折出金光。虽然是一身的疲懒困乏，却不曾折去她周身的清朗。她转过身来，面貌平和地望着季向东，阳光将她的面容照的这样清晰柔软。
“大公子，我们两家曾有恩怨，你同我寻仇，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使什么样的招数，或是与郎渊联手，或是让向晚在我食物里下红花让我失去孩子，我觉得那都是你份内要做的。”
“只是，大公子昔年将妹妹卖入青楼，又杀了救你兄妹三人的老仆人灭口，如今既怕遭人揭穿，又怕季二公子晓得，却实在失了英雄本色。”
“毒杀恩人，贩卖幼妹，害死师傅，大公子，你可知道你所做之事，并非无人晓得。”
季向东心里一空。
他最后一个秘密，这样被揭穿了，话已说尽，再无可说。
“我是不得已。”
他是不得已。
老仆人既知道他将向晚卖入青楼，又晓得他娘亲的贱籍出身，他是决计不能让幼弟知道真相的，只能杀了。
他进宫去做内侍，一步步向上爬，甚至不顾生死到恕国做细作，不过想握着权力，有朝一日将姜家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时候他刚从恕国回来，立了很大的功劳，正是得意的时候。他要去告诉陛下，当年害得大瑶身陷绝境的那个人如今身在瑶国，那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有个女儿在，那人既然握有如此多的秘密，他的女儿必然不会一无所知。
甚至，为了方便看管，他已经将求了那个人去救向晚出来，向晚被卖的时候尚且年幼，已经记不清楚经过，只记得家道中落，他很是和季向晚抱头痛哭了一阵子。
师傅却说，你就忘了吧。
他怎么能忘记呢？他怎么能忘记受宫刑的屈辱，怎么能忘记季家几十条人命。
他哭着求师傅，家仇不报，将来黄泉无法见父母。
“那你今生就能见你妹妹了？”
师傅的脸冷得像冰，将他卖掉向晚的卖身契丢在他面前。
他绝望了，悄无声息地沉默了。
他将寒食散加在师傅的药里，师傅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将他叫到床前。
“傻孩子，你师傅要想废了你，有十个你也已经死了。”
师傅说，他太累了。
“你今后不要同我这样，事二主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一直都极听师傅的话，自此之后对元丰帝从无隐瞒，终于坐到了师傅的位子上，开始掌握别人的生死。
这些事情，他的出身，向晚的事，他从来不曾向二弟提过。
他只要季家再度光耀起来，有一个出身清白的弟弟去光宗耀祖，就已经足够。那些阻挡他的人，他会一个个除了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咳嗽不停。
“姐姐是说太多了才会呛风。”她问过姜辛，前日为何将那卖身契和户籍本子一同给了季向东，这人性情凶残得很，绝不是善罢甘休之辈。
“你总要给人家一条生路，日日担心我会不会公诸天下，他会早死的。”
“……这种人早死不好吗？”
“当然不好。”
姜辛咳嗽着说，这样的人，内心如此骄傲自洁，却不得不俯首做狗，才是最痛苦的。
“姐姐不怕他反咬一口？”
这人相当讨厌，一处一处设计要逼姜辛出来，或是想拿了她去审问，文媛实在讨厌他讨厌得紧。
姜辛摇头：“我已然如此，又有何惧。况且，从前他不晓得今上早就得知我的身份，才会想借此作文章，也正好挑拨夫君同陛下。如今，借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出手的。”
今日靳殊成不在府中，文媛自告奋勇顶替了已经有孕的小棠，睡在外间。闻听里面有咳嗽声，连忙要进来照顾，门却忽然开了。她吃了一惊，定神分辨，却是靳殊成。
“你——”
靳殊成不理会她，只是进了里间去。文媛摇了摇头，抱着被子且继续睡。
“夫君如何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倒了杯热水给她。
他在军营中，心里忽然跳得厉害，便向上司告了假，回府中看看。他明白这心跳从何而来，只是说不出。
“还是叫大夫吧？”
“不必，不过是白日里话说多了，嗓子干罢了。”
她沉默了一瞬，忽然和靳殊成说道：“夫君，文媛总问我，为何还觉得向晚是个好女子，夫君可晓得缘由？”
他摇了摇头：“你思虑太多了。”
姜辛急急捉着他的手：“夫君是晓得的，我心里头总觉得愧疚。她幼年的时候被兄长卖入青楼，所受痛苦，绝不是你我能明白的。到我赎她出来，却不曾有一次害过别人，或怨天尤人。”
姜辛黯然：“是我的错。”
那时候季向东是瑶国来的商人，彼此交往不过是生意相谈。在欢场里见到向晚，回来就求她帮忙救出妹妹。那时候姜家根本没关注季家的后人，季向东的师傅为了维护弟子，也没有将消息传回来。她亲自去看了，果然是个好孩子，便跑去救人，却忘了一个身陷绝境的女人，对于伸出手的那个人会有怎样的心情。
这是其一。
“我既然是个女子，就不该无端端穿着男装英雄救美。我既然救了她，就不应该将她留在府里日日相对。我以为她天天看着我是个女人，就会醒了，其实……她心里那个人，只是当初那个影子。”
那个救了她的人的影子。
“我最错的，是自以为一举两得，将她嫁给郎渊。”
他们说的没错。
姜辛，你没有心的。
你狠狠地将他们都伤了，拍拍屁股走人。
夜色里，靳殊成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将她拥在怀里。
“你再是想这么多，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姜辛俯在他的肩窝，眼泪掉下来。成年之后，经历种种，这是她头一次哭。
一时间，心里头诸多事情闪过，却是止不住泪水。
阿辛，阿辛，将来你要做个没有心的人，这样才不会伤心苦痛。
爹爹合眼之前说的话，她想，前三十年她是做到了的吧，只是到了最后，才晓得原来会伤心痛苦，也不是一件坏事。
“睡吧，我看着你。”
他吻了吻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