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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找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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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夏天,叶生和幸福没有在一起,他先一步离开了索海,始终念念不忘送他到车站的幸福,她背一个粉红的单肩挎包,一边拿矿泉水给他,一边小声地说,“我还从来没有坐过火车呢。”
有那么一瞬间,叶生觉得,幸福似乎并不是很开心,也许,只要是和她家里有关的事,他都尽可能地保持一点距离。两个天壤不同的家庭才会生出两个天壤不同的人吧。
他没让幸福进站台,“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幸福表情失望,回头看了看,说,“阿姨工作真的很忙……”她对叶生好像很放心,也是,他从小到大都没让家人操过心,“阿姨没来,我送你进去吧。”
“我说了,不用。”
幸福很执拗,“什么不用?你看别人都是两个三个进的。”说着已经推他进去了,叶生这才知道,她早就买了站台票。真是拿她没办法……
下午的火车总是比较急,进去没几分钟,火车就开了,望着那扇渐渐远去的车窗,不知为什么,幸福觉得有些东西好像从此一去不复返了,然而,当时,她依然扬起一丝笑,心想着,大学的时候,能一起走就好了。
大学的时候,能在一起,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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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生在志成家住了两天,志成还是嘻嘻哈哈的,秋芳一问女朋友的事,他就和母亲打马虎眼,叶生自然成了最好的挡箭牌。叶生也随他说去。夜里一家人在阳台上乘凉,志成神秘兮兮地拿着手机躲到房间里,走之前还对他死命使眼色,不用想也知道,根本不是建筑公司的经理打来的。
秋芳对叶生说,“你不用替志成瞒。”转头又对守廉说,“臭小子,叫他把女朋友带回家,说什么也不肯。”她就怕志成是玩玩的,现在的大学生……玩出事可怎么办。守廉私下也警告了志成好几次,他看一眼叶生,暂时把志成的事放下,“叶生,我听志成说,是你自己要求去实习的。有这回事吗?”
叶生点下头,守廉沉默之际,秋芳抢话说,“我今天说了你妈一顿,为了这事和你呕气,真是的。不过,叶生,你也要理解你妈妈。你才十六岁,这个时候……”
“厨房的水开了吧?”守廉打断秋芳,“一会儿再说吧。”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守廉坐在摇椅上,静静地说了一句,“这一站是杭州,下一站,是不是要去广州或者是北京呢?”
他伯父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是单纯地像和伯母解释的那样是去锻炼自己的,当初无意中听到志成提起去一家建筑公司实习,那间公司很缺人……他不是没有离开家的机会,单纯地去旅游,或者是在伯父伯母家,那还不够。
“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叶生也不隐瞒。
父子毕竟是父子,注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守廉说不出阻止的话,他不知道叶生从哪儿听到萧明义这个名字的,但很显然,叶生要去的地方都和这个人有关,那家建筑公司不过正好提供了机会而已。守廉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那已经过去的事了,去找萧明义有什么意义?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欣慰,叶生到底还是在乎自己的父亲的,虽然他在言语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叶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内心迫切地想找萧明义,可是,找到了又该说什么?可是,萧明义太可疑了。从他伯母口里,他大概知道了那个席款逃走的人是他父亲的朋友,但萧明义比他父亲先认识那个人,而那份巨额的人身意外保险,也是萧明义协助买的,或许,是他建议的。
要他什么都不做,太难了,知道得越多,这件事仿佛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底,他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一定要弄清楚,当年的事是意外,或者是有人蓄意陷害。
叶生想,顺其自然吧,他有很多时间,总有一天会找到萧明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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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齐璐送成绩单是迟早都要做的事。齐璐家世代经商,她爸爸子承父业,生意遍布海内外,因为齐璐外婆的关系,所以,才会在索海这个小城市安家。齐璐的外婆眼睛不好,要人搀扶着出来,她慢慢啜一口茶,“人老了,落叶总是要归根。我也不习惯北京上海那些个大城市。”
幸福第一次见到齐璐外婆,她的眼睛就已经盲了,齐璐对父母态度不好,但对外婆很尊敬,幸福本来放了成绩单就想走了,但齐璐外婆却硬是将她留了下来,“你是不是叫幸福?”
“啊,是,我是幸福。对不起,我忘了告诉您。”她想自己真是太没礼貌了。
老人家一点不生气,面容慈祥地拉住她的手,“你是齐璐的好朋友吧。”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这个……她正想说不,齐璐的外婆却说,“齐璐很喜欢你,她不好意思说。”
然后,老人叹了口气,“唉……这个孩子从小没什么朋友,小的时候伤过她妈妈一次,整个人就变了。”
手上的温暖有些烫人,幸福抬起头,老人没有焦距的双眼渐渐染上一层湿意,“幸福,你不知道吧?齐璐过去有个要好的男朋友,因为家人的反对,所以,分手了。”
那个男孩子姓欧阳,齐璐该有多喜欢他,才会跟自己的父母摊牌,说要和他私奔,然后,就真的,什么都不管地跑了出去。
幸福好像就看见了,那个黑色短发的素净女孩朝着夕阳的方向跑,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幕影里,等到天亮时,她走了回来,成了那个现在只会嘲讽地笑的齐璐。
一直到家门口,幸福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齐璐的成绩单,她没有再去齐璐家,隔天买了信封和邮票寄到了齐璐家里。
心情就像雪天里掉进了一个黑洞,一连好几天都提不起劲,想着开学赶快到来,弄不清楚自己是想早点见到叶生,还是齐璐,可能都想吧。
暑假总是睡得比较多,早上九点多起床,午饭后,还补了午觉,三点多起来,吃西瓜前,她去信箱查信,竟然看见一张叶生寄来的明信片,薄薄的一张,几乎什么图案也没有,铅字笔画了一条扁平的蝴蝶结,她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是叶生!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给她寄明信片的。邮戳上的地点是杭州,幸福嘟嘴埋怨,也不会买张有“西湖”的明信片!
刚进门的钟立言看到女儿笑眯眯的模样,总算放心了,揉揉幸福的头发说,“前几天,看你没什么精神。”
幸福把叶生寄的明信片放进口袋里,摇头说,“哪有啊。因为天气热。”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不舒服要马上和爸爸说。”钟立言赶忙问,幸福一把抱住父亲的胳膊,“爸爸……”
正在这个时候,廖茵也进来了,“我先出去看看,是不是妈妈回来了?”
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是男生的衣服,还有鞋子,因为融嘉长高了,衣物要重置。
她想,她还是不碰得好。所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边,就准备回房间了……
“幸福。”
“嗯?”
大概停了四五秒,幸福问,“妈妈,有事吗?”
廖茵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衣袋,塞到幸福怀里。
“是给我的吗?”幸福难以置信地伸手扯了扯塑料袋,听到一阵沙沙的响声,耳边是母亲不自然地说,“我顺便买的。”
她瞪大眼睛,好半天后,才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有记忆来第一次收到的母亲给她买的衣服,是一件白色的雪纺连衣裙,上乘的面料,简单的款式,合身极了。生日,过年,不不不,幸福想都不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又是一年的九月,开学那一天,二路车停在了八中校门口,重建后,新车站的位置向前移了五十米,正对岔路口,叶生走下车,头往右侧了侧,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了她的声音,甜甜地问,“猜猜我是谁?”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日光下,整个人仿佛融进了光里。
你晒黑了!
叶生,你是不是长高了?
幸福不时地伸出手比了比,因为心情好的关系,叶生也陪着她闹,“是你长矮了?放假干什么去了?”
“没有啊,我就吃了……”被骗了!什么时候叶生变得这么坏了?幸福正在后悔的时候,身边的人倒笑意盎然地调侃道,“吃了睡,睡了吃吧。”
揪一揪她的脸蛋,“怪不得,养得又白又胖。”
“喂!你当我是猪啊。”幸福真的生气了,眼角悄悄瞄了瞄他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瞅她一眼,“傻笑什么?”
“就好笑啊……”
因为看见你,心里就像燃起了一束光。
因为这么久没有见到你,每走两步,就要看一看你,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这个暑假,没有彼此,真的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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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生对幸福是从来不避闲的,小学好像还会注意一些,初中,高中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索海是个小城市,暑假,寒假,同学聚会也是常有的事,幸福有时还会去一去,长大后,聚会的地点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从普通的小饭馆移到了KTV。徐丽几个到了高级中学,还是对幸福的情况念念不望,“钟幸福今天来不来?”
“她忙考试,不来。”张鸣在点歌。
有人就是这么奇怪,讨厌的人不在,反而自己也不想待了,“听说她在八中成绩不错嘛。真是意外,她爸没把她买进一中去!”
有人说,“你懂个P,一中是人去的?那里禁止恋爱!八中多好啊。自由。那个谁,阮祥云就交了个女朋友。”
徐丽挑了眼,嚼着口香糖,说,“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钟幸福去八中的呢。”
一群人吃吃喝喝,八卦聊到阮祥云的女朋友身上,哪儿的人,长得怎么样。碰巧随行有个高级中学的人和方嫣亭认识,话题始终在嫣亭那里。汪家绿不怎么感兴趣,原本要走的她,听见同校的人说,叶生对幸福怎么怎么样。开玩笑地讲,“他是不是对钟幸福有意思?”
“你胡说什么!”家绿突然吼了一句,大家都吓住了,其实没有人当真的,汪家绿晚上喝了酒,所以,大家以为她有点醉,其实,她脸上的红并不是因为酒的关系,“他们小学就是同桌,如果彼此有意思的话,早就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会拖到现在?”
对啊。不可能会拖到现在的。家绿在对别人说这话的同时,也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可能会拖到现在的,所以,他们之间肯定什么也没有。
幸福很喜欢那条妈妈买给她的白裙子,但她不舍得穿,尤其是在夏天,她是容易出汗的体质,怕沾了汗渍会留下痕迹。叶生也留意到她对裙子的在意,写字都特别小心,因为这事幸福还被叶生取笑了好几次。
她上高中后,就不经常哭了,叶生也对幸福渐渐放心,那种感觉很复杂,就像在放风筝,看着风筝越飞越高,知道自己必须放线,才能让它走得更远,可是,又舍不得。幸福有时被他取笑,会说,“你真是心怀。”
他觉得似乎是真的,如果说两句话吓吓她,能让她往后黏在他身边,他不介意一直“心坏”下去。
约好放学见面,他开完会去找她,教室里却空无一人,叶生蹙眉想,该不会是忘记了吧?走出去,又不放心,决定去天台看看。
顶楼的风很大,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见角落里蹲着个女孩,他直觉感到出了什么事,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就看见她眨着哭得红通通的两只眼睛,泣不成声地说,“裙子脏了……”
然后,断断续续地问他,要怎么才能把裙子复原?
越是高级的布料,越难恢复原状,何况不是脏一点,是洒了整排的黑墨水。他们走了很多店,连类似面料的裙子也找不到。
“这个牌子的裙子很难买到的。”有个店员这么告诉他们。
到了巷子里,幸福扯扯叶生的衣角说,“回家吧。”
他想也不想地拉住了她的手,幸福的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她知道叶生不会问的,也幸好,叶生没有问。
“我好像每次都做错事。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错?都是等到后来,仔细想想,才明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去了齐璐家,她也不会那么生气,嫌她多事,把墨水洒到了她身上,那个时候,应该放下成绩单就走的……
“叶生……”他随着她停下来,她迎着他的目光问,“你说,我以后还会犯错吗?再犯错的话,我该怎么办?”
她不觉得他知道答案,因为她知道,纵始再小心,她还是会犯错的。她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可她就是知道。
“把手伸过来。”
“嗯?”
叶生把幸福的手拉到面前,掌心向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后,松开,“好了。”
“这是罚你的。”他对她说,“下次再犯错,就罚双倍。你明白了吗?”
幸福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她明白的,他要她忘记,可是……
“明白了,怎么还哭呢?”叶生低头问,幸福止不住地掉眼泪,“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条裙子。”
“再喜欢,没有它也可以的。幸福……”
“所以……再喜欢的,都可以放弃吗?”她睁着眼睛问,叶生毫不犹豫地点头时,幸福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那条白裙子,叶生再也没有见到幸福穿过,提起过,她也许真的忘记了吧?有时,叶生也会想起它,就是莫名奇妙的,想起穿着它朝他微笑的幸福,那是十六岁的幸福在叶生心底定格的画面,他这才知道,他也是喜欢它的,因为,那条后来再也找不到的白裙子,曾经让她那样快乐地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