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未央未央

6、第六章

　　路永嫦的病情日益恶化，她一再表示不希望再做化疗，由于长安的坚持，她仍然住在医院里，肿瘤科的病区里，隔三差五会传来家属悲切的哭声，在这里生离死别的上演得如此频繁。而陈叔已经不再有当初的好脸色，迫于儿女的压力，他出现在路永嫦病床前的次数越来越少。

　　随后的日子，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身体瘦得不成人形。

　　有一天早上，她突然对长安说：“你要好好照顾漫漫，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知道，妈。”长安如实回答。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谁也不知道路永嫦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一周之后，在安城，漫漫与林一明将结婚证书拿到路永嫦面前的时候，路永嫦终于长吁一口气。她将漫漫的手握在手中，“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要幸福。只可惜，我这当妈的，怕是看不到了。”

　　其实，林一明用那张写有两人名字的结婚证书骗过了老人，也骗过了众人。那不不过是他花两百块钱从小贩手上买来的一张假证。漫漫后来也问他：“我们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路永嫦在一次病发之后的一个凌晨离开了人世。葬礼结束之后，长安说：“不如我跟你回安城。”
　　“不用了”漫漫婉拒。
　　“我答应母亲要照顾你。你放心，公司有意在B城发展，原来的业务也转移了大部份。”长安坚持。

　　漫漫不再拒绝，回到B城之后，长安住进一套市中心的公寓，是一间二百平米的楼中楼。她只是在周末的时候才过来与他吃一顿晚饭。虽然长安一直希望她能退掉原先租的房子，搬过来与他有个照应。但是漫漫却总在找理由搪塞。长安便不再提此事。他知道，她在等一个人。

　　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漫漫会有些恍惚，少年时自己曾经幻想过要嫁给长安，与他生活。如今愿望成真，却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只能暗叹造化弄人。

　　有一次在深夜的书房里，看到长安对着小关的照片发呆。
　　漫漫问他：“还没有放下他么？”
　　长安说：“如果曾经真心的付出过一段感情，那不是轻易就能放下之事。”
　　“我以为过了许久，更何况，有些不好的记忆，在心底生根发芽，为难的只有自己。”她有些心疼长安，小关过世已有数年，长安似乎失去爱人的勇气。
　　长安对她笑：“那么你呢，你可忘掉林一明？”
　　她只能无语。

　　那天周末，下班之后，她去超市采购，大包小包地拎到楼下，恰好遇到长安，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伸一只手摸她的头：“瞧你买这么多东西，也不叫上我一块，累坏了吧。”她笑着将包全部扔给他，“还说，你的冰箱里只会放啤酒。”两人之间亲昵的模样，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此时街边停放着一辆灰色汽车，车内男子表情严肃。他在楼下停了一会，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林一明没有想到，再次回到B城的时候，漫漫已经结婚。起初听到助理汇报时，他神色黯然。

　　点一支烟，坐在办公桌前，他想：自己当初一声不响离开，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有幸福的权力。可是，自己在她心里难道就能轻易地抹掉么。

　　“长安”，这个他在夜里曾经听到漫漫叫过的名字。“青梅竹马”，“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美好的结局。林一明静坐窗前，喝酒解忧，直至半夜，最后醉得一塌糊涂。脑中出现幻觉，似乎看到路漫漫张脸温和脸，那眼眸明亮清澄，直直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恬淡神情，似乎在追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梦中的他陷入沉默，百口莫辩，然后终于从梦中惊醒，发现手心全是汗水。终于睡意全无，林一明在黑暗之中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的情景：那次公司在开发区为新的项目剪彩，那个女孩穿深红旗袍，手托红彩带，她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林一明就在她的身边剪下红色彩带，他不经意看到这个女孩的膝盖上有擦伤的痕迹，因为旗袍开叉不低，她的伤口只用了同色的创可贴作简单的处理，但是伤势似乎并没有看过去那样简单。散场之后，他看到那女孩匆忙离去，脚步明显受到伤口的影响，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第二次遇到她，是在林氏新建楼盘“大江都”的工地上，当日即将年关，一名工人因为之所在工地受了伤，因为不满赔付，无奈没有得到合理答付，四处碰壁之后，只能以自杀相持，他爬上了正在建设中的顶层，打出幅。林一明赶到现场时，发现天台上已经有一个女孩子正在劝说，消防队的人说，那女孩子是跟随电视台城市焦点来采访的实习记者，因为恰好跟工人是同乡，于是自高奋勇地前去劝说。他记得那女孩有些面熟，但是当是她穿着极厚的棉服，还围了围巾，并不能认出她的模样，林一明只记得，那一双清明的眼睛，似曾相识。后来讨薪的工人终于在漫漫和其它同乡的劝说下，离开了天台，没有酿成惨剧。他因为要处理其它事务，匆匆离去。

　　再后来与她认识再到交往，她从来都是一幅轻淡的模样，拒绝他的信用卡，不与他出席社交场合。约会的时候，大都会在家中做一顿晚餐。她所做一切，如此自然，仿佛演练已久。在厨房里忙碌，在阳台打理植物，有时候窝在沙发里看一场老电影……这些看似平淡的生活，如此琐碎，又是如此的温暖。林一明有些怀疑，自己从前与女人打交道所花心思在路漫漫身上似乎没了用武之地。

　　那天她在沙发上看电影，是她喜欢的西区柯克作品《电话谋杀案》，她是极喜欢看这类电影的，在电影里那个年代总是优雅的，不管男女，腰板总是挺的很直，笑容总是恰到好处，永远彬彬有礼，谈笑风生。头发梳的一丝苟，西装革履或衣裙飘飘，那种从容不迫，平心静气的态度，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因为年代太遥远，现实中难得一见这类人物。不过，她身边的男人，似乎从电影走出来一般，永远的衣冠楚楚，永远从容得体，就连与她谈恋爱，也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碟片在DVD里轻轻转动，她将身体倦在沙发里，茶几上放一杯刚好泡好的玫瑰花茶，落地灯幽幽的光线刚好打在她的脸上。林一明坐在她旁边，打开手提电脑处理工作，真是十足一对老夫老妻的模样。

　　“又看这一部，你不是看过么？”
　　“我喜欢呀，女主角太美了。”
　　“还好吧”他故意逗她。
　　“你什么眼神啊，这么标致的美人你居然不觉得美。”
　　“我不喜欢美人啊，我只喜欢长得平常会做饭的女人。”
　　“讨厌，我可不是煮饭婆。”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哈哈，小傻瓜。”
　　她将自己的身体向他靠拢，仿佛自己是一只甘愿落伍的鸟，没有了追逐，不用赶路，明确了方向，反而心底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