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若者·西厢化蝶(一)
那天梁溪孟从圆通寺慧能法师处长谈归来时,已是戌时,回到书院内舍,舍友早已上床,梁溪孟往窗外一看,惊讶的问:“千明,天一阁怎么亮着灯?那里不是严禁火烛,以免烧了藏书吗?”
陆千明翻个身古怪一笑,酸酸说到:“还不就是今天京里来的娇客喽,定国公的幺子、白马将军的幼弟、未来的驸马爷,天一阁就是他家捐钱建的,你我在这里每年的花销也是他家出的,别说点点灯,他就算要把天一阁烧了又有何不可?”
梁溪孟听了只是笑笑,就关窗睡了,明天的课业还很重呢!
当晚张语尘在天一阁看书不知不觉竟至深夜,晚上睡得很晚,早上起来时,书院已是一片琴声,学生们早课就快结束了。
早课时,陆千明不住跟梁溪孟说着含着金匙出生张小公子的八卦,语气羡慕、妒忌、不屑兼而有之,他们练琴的地方恰能看见贵客所住的寓所,梁溪孟有些在意的回头看了看张语尘的住处,房门紧闭,看来尚未起,果然和他们这些天明即起上早课的不同,突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脸圆圆的俊秀少年穿着晨衣就走了出来,站在雕栏前往这里眺望,梁溪孟心突的跳了一下,指下弹错了半拍,教琴的姬夫子走过狠狠瞪了梁溪孟一眼,梁溪孟忍不住心中腹诽这汤团脸的少年害他弹错。
张语尘听见琴声不待婢女伺候更衣,就跑了出去,弹琴的学生就在他的寓所下不远处,他站在栏杆前远远望去,有个人正好也在往这里张望,远远的看不太清,但肯定是一张很好看的脸,那人发现了他在看他,立刻低下了头,可是琴声还是错了半拍,张语尘愣愣的站住了,直到被婢女拖了回去梳洗。
待张语尘梳洗完毕,琴课已经结束了,他颇扫兴的离去,埋怨小婢,为什么不早点叫他起来,错过了书院的早课,只得再回天一阁看书,小婢颇委屈的辩解,喊过八百遍了,有人就是不肯起。
天一阁为他祖父主持修建的藏书阁,规模可算江南之最,有很多书他在京里都没见过,正在挑书时,不想居然给他碰到了早上弹错琴的人,那人抱了一摞书,看来也是书痴,天一阁内光线昏暗,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便开口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早上弹错琴的人?”
梁溪孟一听立刻面红过耳,一边还礼答到:“正是在下,小爵爷好耳力!”一边腹诽这死汤团脸居然听出来了,明年元宵一定多吃一碗汤团好解气。
听见小爵爷,张语尘忍笑答到:“别叫我小爵爷,我是幺子,怎么也轮不到我袭爵位的,我叫张语尘,父亲着我在此读书准备明春会试,以后就是同学了,你叫我语尘就好,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这汤团脸笑起来乖巧可爱非常,全然不像千明所说骄纵模样,梁溪孟心想传言果然不实居多,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心下一松也笑笑:“我叫梁溪孟。”
“原来是梁兄!”张语尘又是展眉一笑:“今早弹琴人太多,下次等梁兄得闲,单独弹给小弟听可好?”梁溪孟看他眼眸清亮真诚,笑笑应允,心想明年元宵请他一起吃汤团好了。
梁溪孟素来重言诺,第二日就寻了个机会弹琴给张语尘听,他的指尖刚抚上琴,张语尘便为这美妙琴声俘获,静静伏在他脚边,全副心思只被他琴声困住,他本是此种高手,但在梁溪孟的琴音里,他感觉自己不辨商羽,只有本能的欢愉被勾起,一曲既下,张语尘抬首热切的看着梁溪孟:“父亲总和我说此书院卧虎藏龙,我只道他是想框我来故意夸张,今日一听,梁兄琴技实为小弟生平仅见,偌大京城也没有比得上你的人,不,我想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比你弹的更美妙了……”
梁溪孟按琴阖首浅笑:“琴技不过细枝末节,策论诗赋才是春闱正途……”
张语尘一挑眉颇不以为然:“我不过是要给我父亲一个交代才去参加会试,就算高中状元又于我何用?中了状元就能你弹的这般好琴?”
梁溪孟低低苦苦一笑:“若不是为上京应取求功名,光耀门第,以慰母心,我又何必在此苦读数载……”公侯王孙果然思维与大众不同。
张语尘站起身:“你若想考个功名还不容易,你是想考什么?进士?明伦?等我回去央父亲给你写个荐书,我看谁敢不取你。”梁溪孟听了酸涩笑笑,定国公的荐书,大概真能左右乾坤,如果明春能去参加会试,这对他绝对是最好的助力,但是……他梁溪孟绝对不会通过这种途径去求得进士及第,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他明白张语尘绝对没有任何羞辱他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帮他而已。
梁溪孟平日里眉宇间就有一股子忧郁的气息,这会儿皱起眉更加显得似有郁结在心,张语尘看着他似乎不太开心,却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想去想,他的人生,任何会烦恼的事情都是要往后放的,于是又说:“你即弹了好琴给我听,我也当有所回报才是……”说完刷的拔出剑,朝梁溪孟展眉一笑,剑身寒光一闪,映在张语尘面上,本来稚气未脱的孩子脸突然有了几分凛凛英气,单是拔剑的架势已经有几分名家风范,梁溪孟这才想起他祖父定国公本就是为本朝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他长兄如今也官拜白马将军驻守西陲,他虽然看起来偏文弱单薄,但会舞剑毫不出奇。
舞剑结束,张语尘收剑又是看着梁溪孟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的像他的眼神一样明朗纯净,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单纯,梁溪孟也笑笑心中暖暖的按住琴弦,他感觉自己正在沉沦,不过是一种美妙的沉沦。
但是很快,梁溪孟就感受到了这种无所畏惧的单纯并不像他初见时那么美好,它所拥有的破坏性力量,一点不比它带来的快乐要少,同文书院的平静已经被张语尘的到来完全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