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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东京梦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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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远在浙江不可能立即赶回来,王喆与大熊也不可能一直在少林寺等他,在寺中又住了十天,便按原计划往汴京而去。
此时离靖康之变方过去二十年,汴京在靖康之变中公私积存被掳掠一空,之后又经历张邦昌、刘豫两个伪政权,几次遭焚,残破不堪。《清明上河图》中那气势磅礴的繁嚣壮丽已经荡然无存,这曾经人口逾一百五十万世界第一大都市,如今只剩下巨大的残破遗骸。
王喆与大熊入城,见城中只有几条被金人占用的街道尚勉强保持完好,其余多是废墟。街上除了耀武扬威的金人之外就是流民与乞丐,极少数平民的路过时无不匆匆而行面色疲惫,曾经的繁华如一场旧梦。
《东京梦华录》中这样描述全盛时期的东京:
“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他这样描述东京现下的时节:
“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
描述清明出游:
“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
描述皇城东南界身巷的金银采帛交易:
“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描述居民们消耗,只朱雀门外街巷每日赶进来宰杀的猪就“每日至晚,每群万数”。
这是一座繁丽优雅的城市,也是座高度发达高度文明的城市。这座城市的城墙因为人口的膨胀几经扩张,然而皇室人口增多,皇帝觉得皇宫狭小想要扩建一些,因为居住在皇宫附近的百姓不愿搬走,皇帝便把扩建计划搁下。人们站在皇宫附近高一些的酒楼上都能俯视皇城,看皇室中人在做什么。士大夫以坐轿为耻,认为那是“以人代畜”,是有伤风化的不道德之举。这个王朝的人道主义精神达到封建社会的巅峰,这座城市是巅峰凝结的精华,然而游牧民族用铁蹄将一切都踏成了废墟。
为何文明总是毁于野蛮,为何总有些人热衷于毁灭一切?
王喆看这座几近废弃的巨大城市,觉得像极了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天地间。
这次入城他不再招摇,这座城市的血迹太新了,连血腥味都尚未散去,让他生不出轻佻之心来。
随便寻了个安静的客栈住下,也没有了心情到处去看,只每日在酒楼酒店里坐坐,听听人们的谈论,观察路人与食客。
酒楼酒店里自然多是拿刀带箭的骄横金人,偶尔也有一两个汉人装束的江湖人,卖的吃食也很简单,大都是偏向金人口味的酒肉之类,全不见《东京梦华录》中所记载的繁复奢侈。
王喆要了一碟牛肉一壶酒,坐在临窗的位置发呆。要说金人治下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禁止杀牛了,可以随便吃牛肉,不像宋那边牛都有“户口”,私自屠杀耕牛是犯法的。
王喆这次出来戴着幕离,长长的黑纱垂下来把半身都遮住。他的长相太显眼了,见过的很少能忘,既不想招摇就得掩掩。
当然,戴幕离也很招摇,但是他携上剑,看上去像个普通的江湖人了,江湖人奇行异状,出门戴幕离耍帅装神秘的很多。
“我近日读过南朝那边出的一本新书,叫做东京梦华录,说东京这边的酒店‘必有厅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听描述极是雅致,怎么这边什么都没有呢?”
一个声音忽然说到,吸引了王喆的注意力。
他刚刚还想着《东京梦华录》,这里便有人说到,声音还有些耳熟,不由侧首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穿白色儒服的青年正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徐步走上楼来,身材高挑,面目俊秀,赫然竟是那日在洛阳遇到过的颜亮。
王喆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哪里都能碰见他。
他的身份果然不简单,王喆认出当日在洛阳随侍在他身边的人,现在有两三个穿着金国高级武官的服色。
陪同他的人中有一名戴着方巾的汉人惊奇地道:“这是南朝那边谁写的新书?二十年前,这里确实如此,只是如今这些酒楼酒店哪撑得起那场面。”
颜亮道:“署名是孟元老。”
那汉人思索道:“孟元老,孟元老,那会是谁?”想了一会儿似想不出,又问,“大人那本书在何处,可否借徐某一观?”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座位边坐下,颜亮笑道:“便在我住的驿馆,先生要看,我这便令人取来。真真是好文字,摹写南渡前的汴京如在眼前,一茶一饭,四时节气无不细致而微。我一见便爱的手不释卷,南宋风物,真令人向往。可惜我年纪幼小,竟不得见那时的繁华气象。”
那汉人苦笑:“那时的汴京,确实是繁华如梦,壮丽已极。可惜赵宋官家却不爱惜,致使如今景象。”
颜亮微笑道:“幸好虽看不到汴京全盛景象,听说苏杭也是人间天堂。”说着慢慢念了一首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陪侍他的几个汉人脸色都发白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日后定要到苏杭去看一看。宋人特善营造积累,赵宋皇室又已迁到了那里,说不定等我到江南之时,苏杭之富丽已然不逊于汴京。”
他神情闲逸,态度宽和,但淡淡话语中的野心勃勃却叫几人都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连侧对着他们,因为内力深厚方听清楚他们谈话的王喆被他气势所逼,都不由自主抓紧了桌上的长剑,指骨关节泛白。
颜亮极其敏感,他一有异动便察觉到了,起身带着那三名武官走到他跟前站住,问道:“阁下是谁?”
王喆抬起头来,隔着幕离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完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