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命》那非

5、第五章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桩乌龙事，先是在府中传开，而后渐渐传遍居月城，前后竟然只有两三日的时间。

　　“真相”经过一系列口舌相传，到最后扭曲不成形——一居心叵测的道士，不守清规，贪图月府声望家资，私入月家小姐院落，意图不轨，被月府家丁拿下送交官府问罪。整桩事件中的要角罗炙没被提及丝毫。

　　当事人另一方，自从醒来便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记得。

　　大家自当他罪有应得，不去过问。

　　等于，死无对证。

　　没人知道月府中，那名体弱多病的“夫子”，给一气之下给对方加了什么暗示，居然连自己的出身经历统统忘记，一切从头学起。

　　惹不起——知情的几人有这共识。

　　这“小小的意外”最终引来娉婷生平最大危机。

　　这件事情发生，月家的大哥二哥再也顾不得烦事，开始全天候关照妹妹，三天来，只差一天十二个时辰，将妹妹摆在跟前，拴在身上。

　　谣言害人。娉婷坐在哥哥们中间数手指，烦闷的不已。

　　妹妹，小哥只能给你祝福。看着无聊到悄悄打哈欠，犯困的娉婷，青岚同情归同情，还没有以下犯上的勇气。打哈欠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似的，会传染——因此，他陪着娉婷一起打哈欠，实在是困到不行，怎么好像睡不饱呢？

　　月流泉和月凝情停止交谈，一同看着小弟小妹“不争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从小时候，娉婷恶作剧，青岚就是那助纣为虐者。放他一个人外出随高人习武，另一个目的就是不想小妹被他带成野丫头。结果没想到，他出师下山却跑到老远的邻国不务正业，躲了将近一年多。几个月前才被他们寻到，一路召唤回家。

　　将近七年不见，人成熟不少，从气质而言，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模样，实质却依旧如斯，只是披了层无害的外表，其实难以束缚。

　　怎么办才好……

　　“咳！”月家家主凝情刻意清了清嗓子。

　　一双刚才还困到不得了的弟弟妹妹马上振奋。娉婷扬起灿烂的微笑，青岚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看起来神采奕奕，似乎他们刚才什么都没做，一直都在用功听着他和大哥的每句话。

　　一旁的月流泉看到这里，忍不住弯起唇角。

　　去骗鬼吧。月凝情轻哼了一声。

　　“二哥，谁让你受气了？”青岚摆出无辜的笑容反问，其间还不忘看妹妹一眼，交换眼神。

　　“对啊，对啊！”娉婷鼓励二哥把“仇人”供出来，一同口诛笔伐。

　　“你们两个……” 唯恐天下不乱呐。月凝情摇头笑出声，抬头看了下天色，回首对妹妹开口：“娉婷，累了么？去休息吧。”他有意支开妹妹。

　　娉婷得到特赦。

　　青岚看着小妹辞别两位兄长，留给他同情的眼神后，没有多想，开开心心的离开。

　　我呢？他无言，转头面对二哥默问。

　　“你留下。”月凝情对他一笑。“有事同你商量。”

　　“……说吧，何事？”青岚认命，端起一旁的茶水，灌下去提神。

　　月凝情开口前，先看看一旁的大哥，月流泉颔首，才面对小弟：“青岚，我和大哥考虑为小妹定下婚期。你意下如何？”

　　差一点被茶水呛到的青岚，瞬间睡意皆无，神色讶异的指着这两位兄长。“娉婷才多大？！你们……”

　　“唉，我们亦不愿，但府里留下娉婷一人，总让人无法放心。这次的事故，不是教训么？”可惜祖训严明，他发过誓，为官为国不能少于二十载。他人在京城，甚少在家，否则那里轮到如此下策？

　　“大哥，二哥，”青岚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虽然接触不多，想你们也能明白，天渊年轻气盛，且他的心不在小妹身上。”要论道解除婚约，除了娉婷，怕他是第一个举双手赞同的。

　　“这么想……”一直沉默的月流泉叹道。“到是故去的父母不对。什么娃娃亲，都不过一时兴起。”

　　况且，天渊那小子的风流韵事虽然大多外人夸张，但他商号下的“月柳斋”里的人不是吃闲饭的，事情总也有三分真实，才会被夸大到人人相传。若要如此，娉婷下半辈子不知多么劳心费神。

　　“唉……”月凝情长叹。“关键是，今日晌午，对方已经遣人来探口信了。”卓家太祖夫人似乎颇为喜欢娉婷。

　　父母当初定下的承诺，他们如何驳回……

　　三人陷入沉思。

　　此刻，往娉婷阁而去娉婷以及正在考虑用何种说辞推托，以期尽早归家的卓天渊，同时打了个寒颤。

　　未来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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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雪了。

　　罗炙被困在屋中，转了几圈后，感觉一身的不痛快。

　　何时开始，他心浮气躁起来？

　　虽然所谓衣物有御寒的作用，但对他来讲是更多的累赘。他不顾这院中除了几名知情人外，其他人根本见不得“异类”，随手扯下一身衣袍，舒展开覆着青银色鳞片的蛇身，盘伏在床畔，上半身侧靠在被褥上，散漫的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翩翩而落的雪花，出神。

　　从他被她救起的那一刻起，他就晓得这才是他最后一劫。虽然看起来，根本谈不上“劫数”二字，而是——报恩……

　　很好笑。可不能不去正视。

　　嗤笑一声，感觉自己同傻瓜一般无二。

　　思来想去，似乎离开是最最稳妥的，他又不求正果。可是，窗外飘飞的雪花却在时刻提醒他，六千年的道行，该有问题还有问题。

　　转念一想，就这么放弃，也未免可惜。

　　可，这恩从何报起？

　　“我什么都不缺。”扬着稚气笑容的少女如是说。不知道是不是未到成人，还是小孩，所以烦恼少，欲望少，这一点清新可人，值得赞许。

　　“虽然我同卓天渊不对盘，也还不想他死。毕竟我和他没仇。”

　　“暗示？你能做到将所有知情人记忆抹去？”连她都不晓得有多少人知晓这件事。“不要说一个一个来，总有漏掉的啊。你终究是要走的吧？等你走了，我怎么收场？”那就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搪塞过去的。

　　“罗炙，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不知内情的人不晓得他的执著。

　　“你坚持？”娉婷侧首想了想。“好吧，那么——我要长生不老。”这个最实惠。

　　“……”罗炙看她好一会儿，很干脆的否掉。“这不可能。”也不是绝对没有，关键是谁来“牺牲”——总之，他不想。如果火莲、白方或者绿堇有一个在，这个愿望到不难实现。但是，这算是他在报恩么……

　　“所以嘛，不要想了。”娉婷不在意，她本就没当真。若真的长生不老，才可怕，身边只剩下孤单一人，怎么过完这“永远”的岁月？

　　前些日一席对话，连篇下来，不晓得是不是人与妖的差别，还是月娉婷心思单纯，或者罗炙太过执拗，总之这点问题沟通有碍。

　　罗炙烦恼。

　　这一世，“恩人”很难对付。

　　啊……叹气了。金铃忘记来找罗炙的最初目的，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兴奋，她不怕死的趴在门外观察与生俱来的“天敌”，喃喃低语。

　　吵死了。罗炙伸出一指，在空中从左到右一划。

　　“呜！”金铃的嘴巴被彻底封住，张不开。

　　“噢？是金铃呐……”他转头，表现出这才发现对方存在的神情。“何事？”

　　金铃捂着嘴巴跳脚，再气愤也发不出声，干脆转身跑出去找小姐。告状，她要找小姐去告状。她刚刚跑出去没两步，迎面碰到从前厅回来的娉婷，已经酝酿的委屈决堤，高出自家小姐半个头的丫环，扑到主子身上哭诉，根本没察觉自己恢复如初。

　　娉婷眼前一花，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扑上来，死命抱住自己。

　　“小姐……他不让人家说话。”小姐，你去说他，去说他。

　　“乖，不哭啊！”娉婷边安抚，边费力的挣开过紧的拥抱，上下看看对方。她没听懂丫环哭诉的内容，但也没看出她有何异样。“铃儿……你不是没事么？”

　　“呃？”后知后觉的丫环兀然一咧嘴。“小姐——他欺负人！”

　　“我怎么了……”很轻的声音穿过哭泣声，来到两人耳旁。

　　金铃哑然而止，悄悄转到小姐背后，不敢去看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整齐的站在后面的“罪魁祸首”。

　　又怎么了？娉婷看过去。

　　这个么……罗炙挑过一缕长发在手中卷曲，再放松，斜眼看过那只噤若寒蝉的兔精，眯眼一笑。那么无聊郁闷，总要有得发泄才成，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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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武林第一公子。

　　最有前途，未来无限的卓家十四代长孙——卓天渊，人称“萧月公子”。

　　得此头衔不是平白无故。

　　照娉婷观察，除了武功等等必需的条件，最重要的就是“风花雪月”，而且无时不刻。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有意散播消息，卓天渊现身居月城第七日，便家喻户晓，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是月府小姐的未婚夫，遭到众多婚龄男子嫉妒。但他的到来，亦引来不少爱慕的视线，以及一干可以说不远千里追寻而来的有心人。

　　自从第一个，借口登门住下的某位武林大家“闺秀”出现后，月府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清早——

　　“娉婷……”卓天渊在花园中偶遇未婚妻，自然特别尴尬。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只是不想给他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再添“重创”。

　　“你早，天渊哥哥。”娉婷很有礼貌的向他打招呼，很小心的观察对方身后一串正在相互较劲的“尾巴”——四个形貌不同的女子，看来个性鲜明，在她出现向卓天渊打招呼的那一刻，齐齐的转头，留意起她来。“几位姐姐，早。”她对着几名女子奉上灿烂的笑容，好似一个单纯可爱，没有心机的妹妹，盅惑了四颗存有疑虑的心。

　　瞬间，感觉气氛活络起来。

　　四个人全部围在少女跟前，争先恐后的博取她的好感。一是她可爱，招人喜欢；二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丫头，根本不具威胁感，即使她是卓天渊的未婚妻，将来夫家掌权的也不会是她。总之，先得到她的承认和好感，比较重要。

　　娉婷傻眼，不过才表示了下友好，怎么全都跑到她这儿来了？

　　这桃花运不该由她来分享吧？一边应对着眼前人的问话，一边悄悄瞥向卓天渊。

　　唉，这下形象全无。卓天渊更加尴尬，努力多年营造的全新形象，被毁的更彻底。他是不指望娉婷对他有什么正面评价了。

　　全天下，你真唯恐天下不乱。他想起昨天接到的书信，他做客未婚妻居处，全部是全天下公布出去的，说是他不要这一纸婚约，他就帮他一把。居然临了留下一句：兄弟，你要感激我，并且铭记五内。

　　全天下，你这是火上浇油，鬼才感激你。卓天渊对好友落井下石的行为不齿。

　　他那一堆人尽皆知的“风流韵事”，有九成都是全天下一手造成。

　　真正的交友不慎。

　　日后于美人若是另结新欢，他举双手赞成。

　　卓天渊恶狠狠的暗中祝福全天下，而后对娉婷露出歉然的笑。这几个女子他也没办法，总在躲着，却总能无时不刻得跟上，也不看他是否愿意，明示暗示全都行不通。是不是武林中的女子都那么豁达，开放，难缠呢？

　　他索性随她们去。反正，到头来娶个折磨人的小妖精，也比她们来的好。

　　“天渊哥哥，我们一起到处走走吧。”娉婷建议。他想一个人置之度外，不可能。

　　“呃？”卓天渊回神，立刻对上四双带着期待，以及更多含义的明眸。“好……好吧。”

　　这傻瓜，大概拿这种死死纠缠的女子没辙。娉婷考虑到这一点。唉，真没用啊！不知道那一堆盛传的美谈到底从何处而来。

　　“娉婷。”一个柔和到带着几分妖媚的奇特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几个人的视线全部被吸引过去，位于花园北侧的院门处，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院门半开，只露出他大半个身形，依旧是一身黑衣，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五官和神情，却不容错认——是月府中那位行为举止都稍有些奇怪的夫子。

　　“啊，我忘记还有课。”松口气，娉婷回身抱歉的一笑。“天渊哥哥，几位姐姐，有时间再一同外出吧。”

　　“好吧。”余下几个人带着含义不同的惋惜。

　　卓天渊说不出何种感觉，总觉得那名府中人人相赞的夫子有什么不对劲。忽然，他察觉一道视线从身上划过，抬头向前望去，院门口的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有娉婷远去的背影。

　　那夫子真的很奇怪，他摸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