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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争执 ...
没过多久,我从众人的只言片语里,大概凑出荣珠的故事——她曾是宣室殿的女官,才学出众为人清雅,深得苻坚信赖,也曾伴驾侍寝,都以为后宫又要多一个娘娘时,不知为何,她竟严辞回绝后宫名份,从此常在宫内,却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不禁纳闷,那天夜里左右无人,忍不住问她,“你不悔?”
荣珠一怔也笑了,摇头道:“宫里藏不住芝麻大点儿事儿。”
“大小不论,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哪儿来那么多真假!”荣珠哧了一句,颇有些不耐烦。烛光下,她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眉头微簇拢又放开了,无奈道:“传来传去,只有一、二分真,余者皆是添油加醋。”
“那是真的回绝了?”我紧追不舍,也不单好奇荣珠,还有苻坚,或许他真喜欢她,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荣珠点了点头,见我张大嘴,不由轻笑出声,和霭的脸,突然显出一种轻看万事的骄傲。
冲也常有这样的神情,只是比荣珠更加张扬。我不禁怔忡,想起他的别扭与生硬,额头轻皱,听见荣珠道:“现在这样不好?”
“嗯?”我尚胡思乱想,片刻方反应过来,惊道:“真的?真的回绝皇上了?”
荣珠也不答,不知为何,神色变得有些僵硬,欲笑不笑,嘴微微咧着,带出鼻翼两端两道深沟,红的烛火下,她的脸如同辛苦操劳后的妇人,瞬间老了几岁。
我住了口,深悔自己冒失多问,正自懊恼,荣珠开口了,这次换了种音调,淡而平静,想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虽冷,但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嫌恶。
“那时候进宫五年,刚满二十……”
说来已久的话,别有一种忧伤柔软。荣珠低头一笑,一句刚开始,下一句已是结束,“是皇后的意思。”说着声音一低,接道:“自然回绝了。”
我怔在那儿,一瞬间思绪万千。是个简单的故事,却藏着复杂的内心——她爱苻坚,若当年换成苻坚的旨意,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却偏偏苟氏争先做了贤妻,于荣珠,喜忧之中定然还伤了自尊,因此才说“自然回绝了”。
半晌,我笑了笑,叹道:“可惜了。”
荣珠抬眼瞧我,带着疑惑与几分意外,我接道:“可惜皇上错过了。”
她也跟着展颜,想说什么最后却是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垂目看着自己的裙角,目光渐渐悠远起来,空落落的没有聚点。
“这样也好,有那个名份,多出多少规矩。”我笑着说的,想换个轻松点儿的语气,却不由想到自己,当初一门心思想要那个称号,谁知得到时,身边可亲可依的人尽数离去,期待太久味同嚼腊,再往后,竟成一生最大的羁绊……
荣珠也扬了扬嘴角,重重叹了一声,昂头向我道:“奴婢就羡慕公主与将军,别说生在皇家,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不多见这样姐弟情深,奴婢若有这样的……”
话还没完,荣珠也觉得我脸色一沉,别过头,说不出的辛酸浮上前,心事深埋,没有哪句可以与人分享。
“公主……”
“我累了。”我打断她,既不愿欺瞒荣珠,也不能轻易说出过往,灰心道:“你下去吧。”
荣珠垂着两只手,一时有些茫然失措,但不过转瞬,便恢复常态,福身道:“公主早些休息,别想太多。”
随口应了一声,听见她带上屋门的轻响,心往下一落,这才坦然将心事翻出来,在烛火下,与自己的影子细细对话。
谁都有故事,我巴望着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看见一个完整的结局,或许并不完美,到底都过去了,然而没有,更恐惧的是,我隐隐觉得生命不像戏剧,既没有面具可供隐藏,也不见得会有那样鲜明的结局,整个过程慢慢凋零了,暮然回首,惊觉一切都是回忆。
思及此,不由打了个寒颤,晴朗的夏夜并不冷,门窗紧闭的屋里闷热窒息,我随手抓了件衣裳披在肩上,逃一般出屋,外头的月亮大得惊人,院内比点着烛火的屋里还亮。树影斜斜投在石板路上,枝桠毕现,是一副浓淡相益的山水画,转承起伏,舒意写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直蜿蜒到花丛花,夏的夜,有茉莉的清香、齐鸣的蝉,还有半空中一袭舒展的薄云,在墨蓝的天空里,青灰透明,像一片纱,于空中缓移。
晚睡的宫婢依在花间树下,三五成伴,低语浅笑。轻透的空气里,没有人在意我,也似乎没有那么沉重的宫规与身份之隔,连呢喃的虫鸣声也格外卖力,是个嘈杂又安静的夜晚,一切都平和舒缓。如同想像中的永恒给人的安慰与迟重。
这时候应该有些伤感的,但我的心如同蒙了油的纸,怎么也浸染不开,木讷的,没有悲喜。
荣珠的故事落幕了,在这汉时故都、天下曾经最繁华的宫阙里,每天都有无数人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不知她有时候可会后悔?只为坚持那点清高与孤傲,一念之差,便有天地之别。也无从想像苻坚对她究竟如何?既然侍寝,又欣赏她的才华,必定也有几分情谊,就这般失之交臂,他竟不曾挽回?也许这本来就平常,只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一生相伴总要有些不同……
荣珠像娘,而苻坚却不像父皇。虽如此,在这两个故事里,我看不到谁比谁幸福,谁比谁洒脱。
有些怕,又有些茫然,怕变作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重复这样莫名其妙的人生。
“离~”我低念自己的名字,舌尖轻碰齿间,轻轻一弹,像一朵雪花飞落,转瞬没了踪影。
“莫离~”如果换成这个名字呢?我有些惊惧,从不曾正视这个姓,连起来却是这样好的名字。不知娘究竟想和谁“莫离”?两难选择间,她的初衷或许模糊了。莫离莫离,不想离的是自己的心境与浓浓的爱意,最后却一一变淡,生生分离。
“姑娘。”正痴想,迎面走过来两个宫婢,微福身又往前去,人未走远,又继续她们的话题,“你听见没,外头都说慕容家想跟咱们大秦联姻。”
“联姻?国都灭了,拿什么联?不过是送几个美人讨皇上欢心。”
“你说……”她们的声音低下去,我回头,二人也正回身,朝我虚笑了笑,加快步伐匆匆往西屋去了。
我的心头一阵凉,却也没想到自己,首先想到客死匈奴的二姐,早就忘了她的模样,这时候她想站在跟前一般清晰——还是临走那天华美的妆容,唯独眼神凄婉,轻飘飘似要落下泪来。
实在因为联姻这两个字太耳熟,本能已将慕容家的远亲近戚想了个遍——堂姐慕容秀、慕容蕊,比我小的慕容纤、慕容燕……数来数去,光长安城里就有七、八个慕容家的未嫁女儿。越数越心惊,心头蒙着的那层油慢慢化开了,浸了水,摇摇便往下沉。待回过味来,一口气憋在噪子眼里,岔了气,往后一倒,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吞着夏夜的凉风。此时也还不能分辨心事,但有一种风波将起的恐惧。
匆匆赶回内室,正恰荣珠一脚跨出来,迎面差点相撞。
“公主可巧来了,奴婢正要去寻公主。”她笑盈盈也不曾留意我神色有异,掀帘道:“公主前脚出去,将军后脚就到,这会儿还等着呢。”
“冲~”我顾不得荣珠刚反应过来的诧异,头一偏入得屋内,冲果然立于窗前,挡住他身后的烛台,恰好一个欣长孤寂的侧影,像嵌在墙上的画,入了定,不在世事之内。
“正好有事找你。”我走近前,全忘了连日来还闹着别扭,他也回过头朝我微颌首,看上去既柔软又有几分疏离。
“我也有话对你说。”他答,牵了牵嘴角,想笑却没有笑意。
“你也听见说了?”我急问道,又回头看荣珠,她眉目一低,放下纱帘又轻阖上门。
“要联姻?谁的主意?这次是谁?”我连问道,走到他跟前,烛火一晃,冲扬起嘴角,目光渐冷,哧笑道:“我只当你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话也好说了。”
不禁皱眉,万分不愿扯到自己身上,依旧是那种隔绝的心态,将自己关起来,好象就可以远离世事。
“我也是才在外头听见宫女们议论,说……”
“好,真好!”他突然扬声打断我,哈哈笑了起来,只是那笑,空得让人害怕。
“冲……”
“你的伤也好了,我的牵挂也没了。”他仍在笑,目中却有些颠狂。“从此,既如了你的意,也如了慕容家的意,更如了苻坚的意!”末了一句几乎是吼。
我冲上前想捂住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打开我的手,“啪”的那声空响像琴的泛音,久久不歇,二人俱是一怔,两只手都还停在半空,都错愕了,半晌脸上的神情方缓和起来,却又陡升悲意。
“冲,我……”我缓缓滑坐在他跟前,到底哭了起来,“我很怕。”
他不动声色,或许是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屋里静谥的难受,良久,方听见冲似深吸了口气,冷笑道:“阿离之前难道竟没想到?”
想到什么?想到他们要联姻?想到是谁出的主意?想到究竟要派谁去?莫说之前,便是眼下,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说过,宁愿死!”他咬住牙关没了下文,我的心一颤,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的话,前后相连,原来联姻也不是什么新消息。
“未必是我,若是我,便将身份回明苻坚,他们不过想求族人平安,若我不是族人……”颠来倒去,我住了口,片刻,那混乱的思维里又生出一线希望,忙道:“我去跟他说,苻坚定会明白……”
“住口!”冲突然大声喊,那火苗晃了晃,他的面目在火光下显得狰狞。“你还不懂?我恨的不是他们,不是外头的人,我恨的是你去求他,而他应了你。阿离,他为何要应你?为何??”
一阵风,吹熄数支蜡烛,冲的面目像笼着一层黑雾,我跌坐在地上,看他几近疯狂,末了上唇微皱,鄙薄道:“我不信他是善类,为何无缘无故因你大动干戈?你敢说这其中……”
“啪”一声脆响,我呆住了,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像抽在我心底,心沉到谷底,像石头一样浮不起来,终于窒息至死。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凄然一笑,摇头道:“既怀疑我,当初何必救我,既救了我,又为何被反被反俗所困?两下里不得相安……”
冲寂寂站在那儿,极忧反笑,唇角才一扬,挤落目中两滴清泪,像滴在我心上,灼伤之后,唯余灰烬。
“你走吧”这三字一直哽在喉中,生怕说出来,一切都无可挽回,良久,他笑而摇头,不待我留或撵,转身出了内室。
最近JJ常抽风,抽得如痴如醉,那叫一个颠狂……
冲其实没错,只是错在还年轻……
年轻时执着的事,回头看很多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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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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