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惊魂梦 ...

  •   整夜都是淅淅沥沥的雨,整夜都如梦似醒。额际突突乱跳,我侧身压住疼痛的一边,疼得紧时,恶心阵阵袭来,几欲呕吐。白日种种还在眼前晃,暴怒之下,皇帝回身拔出宝剑,掷向乐师,一声惊呼,我回身欲避,被一旁的泓哥哥扶在怀中,仍旧是坚实的胸膛,却没有安慰的言语。

      “滚!”皇帝紧握双拳,见那群乐师抱头鼠蹿,剑,直插入一把琵琶里,音碎了,伴着刀剑嗡嗡的冷声,泛泛开来,在大殿内回响。

      “换将,将慕容评押回待审!”片刻,皇帝暴喝一声,直向泓哥哥道:“你去将那厮押回邺城,命,命……”

      命谁为将也是个难题,八弟年纪尚显稚嫩,处事但凭热忱,计智有余而沉稳欠妥,唯有泓哥哥,资质与谋略皆能胜此任。然而皇帝目光一转,似有思量,沉吟不语。

      “皇兄三思!”泓哥哥同样面色凝重,跪地道:“虽将军有漏,然临阵换将,乃兵法大忌,此时轻举妄动,秦军趁乱而入,势头高涨,匆忙之间,定难对付。”

      我站在一旁,再三思量,乱无头绪——换亦不成,不换亦险,进退两难,竟无周全之计。而八弟尚在联络晋室,满腔热血,不了前方战况,两下一比,天地之别。

      “呵呵~”皇帝冷笑数声,眼角斜瞟向泓哥哥,鼻中哧道:“朕以为济北王一心效国,原来也这般贪生怕死。”说时,不待回应,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我与泓哥哥半晌无言,殿内随侍匆匆随皇帝而去,满堂热闹,陡然落空,刚泡上的茶汤渐渐凉了,一缕缕茶汽渐疏而散,似一杯死水,了无生气。

      良久,泓哥哥哑然而笑,我侧身看向他,不知是累抑或气恼,泓哥哥原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目,此刻越发红肿,强忍下,隐有泪光闪闪。

      “当年兄弟齐心,谁能料如今各有防备?”

      “泓……”

      “阿离,我只恨家国之衰,竟因这笔算不清的糊涂帐!”泓哥哥说时摇头,一双目越发红了,重叹之下闭上双眼,眼角,已然泪湿。

      连我,都不由惊赅。如今乱世,群雄四起,安有良策可保天下?安有良策能谈雄心?皇帝为人,素来猜忌心重,他既不肯重用有能之人,当真赔上大燕,也不足为奇,但若果真如此,究竟不值。

      思前想后,并无好话安慰,毕竟我们都身处其中,泓哥哥有力尚无处可使,何况于我?只能坐等结局来临。

      昱日,皇帝命人飞马赶往前方,传旨:朕之所有即为将军所有,若大燕不存,将军所纳之富又能囤往何处?

      旨意一出,举朝惊异,人人背后都在猜测,莫非皇帝有让位之心?

      泓哥哥乍听之下,拍案道:“胡闹!”气恼难消,一日竟呈上三本奏折,苦劝变作质问,历数皇帝继位以来种种轻率,更说到大燕之命,言辞激奋、下笔狠重,墨透纸张。

      这是头一次泓哥哥与皇帝正面作对吧,但出人意料的,皇帝只是一笑置之,转身便将那几本奏折尽数一扔,并未多言半字。

      朝臣提着的心刚放下,私下交头接耳,都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我反倒有些明了——或许,这正是集市中那疯汉所言:慕容家成也一人、败也一人,兄弟心散,此乃大燕之顽疾。

      莫说朝臣,便是后宫皆蠢蠢欲动,在其位怕地位不保,不在其位突然野心高涨。连日来,皇亲国戚背地打探虚实,妯娌媳妇互相走动拉拢人心。朝外何等变迁且按下不论,单此皇城之内,波澜渐生,人心不稳,动荡虽隐而不发,然终日惶惶,不得安宁。

      日将落时,长幸带几个宫婢进屋收拾,我坐在几前,思绪纷杂,她们的身影在我眼前晃,看见却如同戏台走场。

      夕阳的余光映在窗帏上,再落到室内,房间里有种温红色的光,沉沉的渐暗下去,好象欲将滚滚心事淹没其中。

      我猛然抬头,令道:“掌灯。”

      “备文房四宝,传送信人宫外候命。”我打断长幸,满心焦急,追根溯源,才觉时刻牵挂一人,然心似蒙尘,总要一拂再拂,那人的身影方有些明晰——是溪边树下吹箫的那一袭白衣,是唇角微扬的那一丝轻笑,更是眼角低垂的莫名悲悯……渐渐合而为一,方看清他的矛盾与挣扎,竟也与我丝丝相扣。

      提笔,却难下笔,朝内风波、前方变化,岂能几句说清?况且,我想说的,似乎还在这些之外。日光渐暗,烛火摇曳,映在琴架上,乍明乍暗,桐木制的七弦琴已布上一层薄灰,落寞得似乎从未被弹响。

      手尖一抖,滴下半滴墨迹,迅速染映过来,我匆匆落笔,写就廖廖数语,以蜡作封,交予长幸道:“火速送予大司马,若有延迟,自领其罪!”

      “公主~”长幸有些为难,握着那信道:“如今朝内风声正紧,若让人拿以把柄……”

      “要说的,早就有人告诉他了,不多我这几句,就算有人私拆信件,姐弟间书信往来,何罪之有?”末了,不由扬高音调,起身走至窗前,天尽黑了,一颗小星出现在天边,发出微弱的亮光,好象随时,都会被夜色吞噬。

      胡乱饮了一碗粥,并两个茶点。我半靠在能看到窗外的贵妃榻上,外头的天空墨蓝澄透,偶尔有丝丝青黛色的云影缓缓移过,月随云动,时而露出一角,时而全藏于其间。薄云下,月华并不明亮,只见一圈昏黄的淡影,衬着近旁几颗稀稀落落的星辰,静谥得连夜虫都仿佛停止了鼓躁。

      一连数晚,似乎都是同样的场景,我干脆将薄被搬到贵妃榻上,依枕仰望窗外,见星空变化、树影婆娑,想像着信到了何地?被何人所持?思念如河,直流向一个熟悉却有些模糊的身影,无论怎样自我开释,都不能阻挡潮水四溢,漫过堤岸,四溢成灾。

      总是这样半倚在榻前,直到后半夜,阵阵睡意袭来,眼皮半睁半阖,刚一闭又眯开一道缝,看见那轮模糊的月亮,心仿佛安然了些,渐渐又阖拢了,这次,神思放缓,偶有夜风漏窗吹拂,我疑心自己睡着了,因为箫声又起,和着沙沙竹叶作响,由远及近,将我包围。

      是一个深沉而又甜蜜的梦,除了那悠扬的乐曲,梦里干净得连色彩亦无,如天地初开的混沌,一片茫茫里,分不清悲喜哀乐。人之初,心境也当如此单纯,朦胧里睁眼,哪儿来的争斗与计谋,都只不过是一支最古老的箫曲,曲调简单得仿佛一直平抑下去,悠远而没有终点。

      那样释然的梦境转瞬而逝,就在那祥和的曲调里,渐渐有别的声音响起。嘈杂的,好象有很多人在争执,我在梦里想要看清楚,无数人影晃来晃去,如同另一座朝堂,满朝文武争论不下,但不是邺,亦不是我所熟悉的皇城,连那些看不清的人物都甚为陌生。

      我有些恐慌,没来由想要逃离,却听见有人独排众议,步出厅中哈哈笑道:“如此莽夫,既贪财物,又恋声名,有何惧哉?皇上,且趁他羞愧发兵,神思不稳,三军四面围攻,定可大败燕军!”

      抬头看时,那声音的主人似曾相识,梦里不禁回想,时光迅速倒流,仿佛在邺城外,桃花儿正开,城门处灰尘四起,有人在街头肆意撒野、高声吟唱,那乱发下精明的一双眼斜斜一睨……

      不由一惊,猛然从梦中醒来,天未亮,月已移到屋后,窗前的天空一片漆黑,宫婢在外屋值夜,匀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犹靠在贵妃榻上,一床薄被滑落榻前,夏风徐徐,发丝微凉,极缓,方发觉已出了一头冷汗,心头乱跳不止,张嘴欲喊,话到嘴边,却不知要说何事……

      走了困,一夜无眠,梦里的话语总在耳畔响起——定可大败燕军!

      光是一场噩梦,已令人惊惧后怕,若果真如梦中所言,天下之大,何处安身?几回思量,几乎逼出泪水,末了又强自镇定,独坐在琴架前,心极乱处,四指齐齐拨出,音乱而杂,亦如眼下心境。

      屋外的宫婢醒了,掌灯隔帘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摇头,七弦琴的余音尚在半空回响,尚未落即,不由又拨响一弦,左指长长滑出,音随阶变,由低而高,刺耳欲聋。

      “几更了?”我不耐问道,帘外的宫婢已退出数步之远,又停在那儿道:“还差个把时辰天就亮了,公主再睡会儿。”

      我嗯了一声,继而又问,“宫门何时才开?”

      “公主?”那宫婢有些诧异,却也规矩回话,“早朝前便要开启西门,以便朝臣入偏殿候朝。”
      本是自小到大熟知的宫规,心乱之下,竟有些烦躁。琴音孤寂,凭你或乱或齐、或慢或快,总无人赏、无人和,便也无人能解这琴曲,能缓这心头之乱。

      我一把推开七弦琴,起身道:“来人,掌灯梳洗,更衣换装。”

      “公主要做何事?”宫婢掀开垂帘,烛火下,她睡眼惺松,发丝微乱,揉目道:“可是要去济北王府上?”

      无心一语,反倒说中。我连连阖首道:“快,命人备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惊魂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