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夏蝉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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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家的人都很漂亮，女子妩媚娇艳，男子挺拔英俊。最显眼的是白细的肌肤，白得像瓷一样，不掺一点暗黄。
我坐在铜鉴前，明晃晃的铜鉴泛着黄光，我的样子映在里头也跟着泛黄，就连站在我身后的娘，她那双纤细柔软的手，也如渡了一层淡金，有些变形走样。
“娘~”我突然开口，话到嘴边一顿，到底忍不住问，“我长得像谁？”
正在为我梳头的娘，双手一顿，这才笑道：“自然长得像娘啊。”
我回身，她的笑容有瞬间的停顿，却淡然得没有半分破绽，而我却越发疑惑了，因为从我的身上可以看见娘的影子，但我的影子里却没父皇的样子。
“怎么一点儿都不像父皇。”说时，我随手将妆台前的胭脂盒向前一扔，“啪”一声，胭脂盒摔碎了，滚落一地红艳艳的胭脂水粉。
娘的脸色一沉，手下却未停，并不清晰的铜鉴里，可以看见她的手指灵巧的摆弄着，将我散落在肩后的碎发挽起，束成髻，又插上一朵新摘的茉莉。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是茉莉花清雅的芬芳。我坐在椅上，从铜鉴中望过去，娘低垂着眼睑，仿佛刚才的对话并不存在。
“娘~”
“阿离。”才开口，娘打断我道：“天气见热，往后少出去疯跑。”
“娘！”我一个劲儿摇头，回身拉着娘的衣袖，却见娘并不看我，眉目自向跪在地上收拾那盒胭脂的宫婢，缓缓道：“你父皇多少儿女，长相各自不同，你长得像娘不好吗？”
娘的声音平静并无起伏，但她的唇角微抿着，脸上并无一贯温和的笑容。我知道这时候的娘已然生气了，却仍解不开自己心中那个心结。
“可为何……为何，父皇这许多儿女，唯有我……”
“阿离！”话未问出口，娘厉声制止，我抬眼瞧她，两道弯弯的细眉倒立，适才的气恼已变作嗔怒，沉声向我道：“难怪宫内各处皆说怡春宫没规矩，看来是我平日太过纵容。即如此，自今日起，阿离便在房内潜心读书写字，休得迈出怡春宫半步。”
“娘~”不待我求饶，娘已转身离开了，手中，还拿着替我蓖头的月牙梳，紧紧握着，细齿深烙进她的掌心。
……
夏渐深了，我窗前的那株梧桐树叶浓密，知了躲在其间鼓噪，墨绿油亮的叶片随风沙沙作响，好象时刻都在疯长。
我趴在窗前的书案上，案头的书简不知翻到哪一页，一张白纸上，廖廖写了几个字，墨迹早已干透，却仍未成句；杏儿在一旁研墨墨汁，我偷眼瞧她，几次张口欲劝，又憋了回去。
我假意重重叹了口气，头扭向另一边，夏日的风从窗缝中拂面而来，带着一股湿热的草的清香，蝉鸣越发欢了，仔细瞧，又遍寻不着它们的身影，只看见那油绿的树叶，像风车一样在风里呼呼打转。
已是第三天了，禁足于小小的怡春宫，这三日显得格外漫长，但娘没有半分松口的迹象，除了照常教我念书写字，便是一如既往去各宫问安，在我面前，连笑容都不曾露出丝毫。
看窗外的树影寸寸挪移，百无聊赖，手中未写半字，已接连叹气数声。
“姑娘~”终于，杏儿忍不住开口，不待话完，窗外的蝉声叫道：“知了、知了……”
我哈哈笑了，杏儿反倒呆在那儿，一副为难的样子，半晌方道：“姑娘知道就好，也省得奴婢提心吊胆。”
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天儿热了，御花园里一定许多乐趣，而我却被困在怡春宫一隅，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娘呢？”头也不回，我问身后的杏儿，那一刻，心思活络得像蜻蜓点水，几下里，已飞过怡春宫的高墙，越过御花园，起起伏伏，未有停歇。
“夫人早起就去紫宵阁给皇后娘娘问安。”杏儿说时又道：“走时布置了三篇临摹，这一早上都去了大半儿，不过写了几个字儿，回头夫人怪罪，姑娘可别哭闹。”
又是临摹！我冲她皱了皱眉。
日头升起来了，恰好照在案前的墨水上，乌黑发亮的墨汁渐渐干涸，裂成细碎的片。杏儿挽袖刚欲磨，我拦住她道：“墨待会儿再磨不迟，你在这儿守着，我出去一趟。”
“姑娘！”杏儿急唤道：“姑娘别为难奴婢。”
我笑着起身，冲她挥挥手，扬眉道：“不为难，若是娘回来了，你就说是泓哥哥找我有事儿，一会儿就回。”
才一回头，杏儿拦在我跟前，神色凝重了，正色道：“今次不同往日。夫人早已留下话，若姑娘踏出怡春宫半步，莫说奴婢，便是满院宫人，莫不加责。”
迈出去的脚步，生生定在那儿，心里却犹不甘。
“我不过去找泓哥哥，也不行？”
“别说是济北王，便是昨夜济北王央贵嫔娘娘亲来求情，也被夫人婉拒而归，姑娘便死了这心吧，老实在屋里待着，等夫人气儿消了再说不迟。”杏儿说时将案上的毛笔递予我手中，温言道：“姑娘且坐坐，奴婢去拿碗酸梅汤给姑娘解暑。”
话未完，人已走至门前，只听那木门开阖闭拢，吱哑一声，将我一人留在屋内。
刹时的沉寂过后，窗外的夏蝉越发鼓噪起来，“吱吱”连成一片，鸣声如浪，几欲将人掀翻……愣愣坐回椅中，想起娘愠怒的神色，一时与可足浑妃嘴角轻慢的淡笑重叠了，还有八弟得意的扬眉，瞬间涌现，压在心头，怎么也不能淡去。
屋角那座珍贵的落地铜鉴，影影绰绰影出我的样子——依旧是瘦小的身形，宽大的衣裙，腰上一根缎带，绣着娘最喜欢的玉兰花……
我走上前，瞧着耳边那对碧玉环，在镜中摇了一下，分明青绿的颜色，却也泛着铜鉴的黄光，也如……如我的面容，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去！”大步上前抬手将毛笔按上去乱画，铜鉴花了，黑汁顺势流下，一道道，像夜深时，娘偷偷哭泣，弄花的妆容。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夏蝉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