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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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苑一直站在港口，直至汽船桅杆上的英国国旗淡出她的视野。
她觉得委屈极了。
但如果现在就哭出来，又有些不甘心。
憋着这口气，她忍住眼泪，狠狠地咬着嘴唇。
她阿苑是什么人，就算是被命运抛弃，扔到看不见未来的谷底，她依旧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是的，被抛弃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被捡起来之后再度扔掉。
半个月之前。
“呐，亲爱的。”
阿苑亲昵地挽住了丈夫的手臂。
“我想去北海道。”
隼太从书本上抬起头，目光越过镜片，直直看向妻子。
“上次是日野，这次又是北海道吗？”他重重叹了口气，“甜心，就算是你……我也要生气了。”
“亲爱的，你不是经常说，知恩要图报吗？雪村小姐是我的恩人，我去探寻一下她的下落，这样不过分吧？”
“……真是的，真不该把你教得这么伶牙俐齿。”男人皱起眉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新选组。”
阿苑非常清楚丈夫讨厌新选组的原因，那是出于坂本龙马被暗杀的缘故，可那件事完全就是栽赃嫁祸。
其实阿苑自己就是最有力的证人，但她不敢告诉丈夫嫌疑人原田左之助在犯案当晚就跟她在一起。
就算两个人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一到爱吃醋的丈夫面前，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坂本龙马阁下的事又不是新选组干的……”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隼太知道接下来妻子又会搬出御陵卫士和萨摩藩的阴谋论，这样的对话夫妻二人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早就听腻了。
“唉，算了。”
他合上书，搂住妻子的肩膀。
“说来也怪我不好，早知就不告诉你那土方岁三的消息了……”
隼太是东京的商人，在生意上也有些朋友，鸿池屋函馆分店的负责人友次郎（注4）就是其中之一。
明治四年，友次郎因为公事到东京出差，两人相约在吉原喝酒。
酒过三旬，友次郎像是有些醉了，便向隼太吐露了一个消息。
明治二年五月，也就是箱馆战争的最后一个月，友次郎曾应鸿池善右卫门的要求去拜访土方岁三。当时土方请他帮忙用商船带一个名叫井吹龙之介的年轻人回品川。这个年轻人身负将土方的遗发等物件送回日野的重任。
可惜的是，当这年轻人到达佐藤彦五郎家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而土方也过世两个多月了。
大概是因为事过境迁所以放松了警惕，清醒之后的友次郎对自己的失言十分后悔，连连请求隼太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
后来，隼太随口对妻子提了这件事。说者无心，但阿苑可是牢牢记下了这个情报，没过几天便央着隼太让她去日野。
隼太很不高兴，他知道是土方岁三替当时还是艺妓的妻子落了籍。按照阿苑的说法，两个人一共才见过三次面，可隼太不相信凭见过三次的交情就能给人落籍的，对他们的关系一直抱持怀疑态度。而妻子要去土方岁三的故乡，他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
阿苑随即解释说，自己是想去打探一个名叫雪村千鹤的女孩的下落。这个女孩装扮成土方岁三的小姓，一直与新选组一起行动，是她在京都的友人。自从在东京的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不知不觉就牵挂起这名友人的命运，说不定土方岁三从虾夷差来的送信人会知道她的情况，可能还曾向佐藤彦五郎提起过。
最后，隼太实在拗不过妻子，只好派了两个仆从跟着她一起去了日野。
阿苑先去土方本家参拜了佛堂，然后在土方家当主的指点下去了佐藤彦五郎的宅邸。
彼时虽然已经是明治四年，但新政府还没有完全放弃对旧幕府军残余人士的追捕，因此佐藤家对阿苑的到来很是防范。
为了消除怀疑，阿苑坦白了自己在京都时和新选组的交往，随后佐藤彦五郎便向她展示了土方的照片和佩刀等遗物。
看着相片上土方岁三英姿焕发的洋装姿态，还有伤痕累累的和泉守兼定，阿苑一时说不出话来。
土方岁三的过世并不止意味着他个人的消亡，更昭示着新选组的灭亡，昭示着那些曾让她铭记的武士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这数倍的压力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刚才参拜佛堂的时候，我都对土方先生的亡故没有什么实感……”
顿了好久，她才理顺了自己要说的话。
“……一看到这两样东西，才意识到他确实是……真是难以置信，土方先生那样的人……”
“对吧？听到消息的时候我也不信呢，”佐藤彦五郎笑了笑，“直到井吹君送来这些遗物，我才彻底死了心。”
正是由于阿苑的那句话，佐藤完全信任了她，并决定帮助她寻找雪村千鹤的下落。
他让阿苑见了当时仍躲藏在佐藤家的井吹龙之介。
龙之介因为喉咙上的旧伤而失去了言语能力。
他用纸笔告诉阿苑，曾在最终的战役打响之前，见过雪村千鹤与土方岁三在一起，为战士们敬酒。
阿苑想象着那个场景，不知为何觉得内心十分宽慰。
她谢过了龙之介，表示有机会一定会去北海道继续探访雪村千鹤的踪迹。
龙之介用笔尖蘸了蘸墨水，似乎还想写些什么。
他的犹豫最终在白纸上晕染成一片墨迹。
从日野回来后，阿苑发现丈夫似乎很是吃味。
有时甚至会抱着一岁多的女儿絮絮叨叨地念着“你妈妈不要我们咯~以后就剩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咯~”。
“亲爱的，你又在给千鹤灌输什么奇怪的想法？”
虽然每次都没好气地打断他，但是阿苑觉得这样的丈夫非常可爱。
隼太会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地表达出来，但绝对不会对已经决定的事情后悔。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为了照顾丈夫的情绪，阿苑就暂且把去北海道的事放在一边。
这一放就是一年。
“亲爱的，我不能去北海道吗？”阿苑皱起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丈夫。
“雪村千鹤是你的恩人，又不是我的……”
“……不行吗？”撒娇的语气。
“…………”
隼太招架不住了。
“咳，咳。”他别过脸不看妻子的眼睛，“你想好了？就算我反对你也一定要去？”
“我想去呀……”阿苑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反对’的意思是说我不会给你任何支持，你真的想好了？”
“嗯。”
隼太一咬牙：“你决定好了要抛下我和女儿了？”
“亲爱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哦……你会回来？”
这次，他的眼里满是意外的神色。
“这还用说吗？”
“好吧……”隼太审视着她，“我想办法让你搭船去北海道，到时候可不许后悔。”
说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话。
阿苑在带着腥味的海风中抱紧了双臂。
结果，隼太扔给她一把护身用的怀刀和足够在函馆生活一个月的旅费，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北海道。
“下个月的今天，我还坐这艘船来接你。”
他在甲板上，她在港口，隔着遥远的距离深情对望……不如说是大眼瞪小眼。
直到最后一刻，阿苑还在期待他会托北海道的朋友照顾她，会让家仆跟着她，或者给她雇几个保镖……但是他没有，什么都没有。
隼太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似乎是在期待着妻子知难而退，向他求饶。
但是阿苑清楚得很，如果自己真这么做，怕是只会让他扫兴。
互相隐瞒心事的夫妻关系固然不好，但是过于坦诚的夫妻关系也不是什么好事。
互相尊重，互相接受并不代表着不会被对方伤害。
都以为自己很了解对方，最后事实证明完全是错误的估量。
自己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隼太确认了妻子不会回心转意之后，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回船舱里了。
汽船缓缓起航。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这么做究竟是在触怒他还是在讨好他，连阿苑自己都不清楚了。
……不对，她最初的目的不是来找雪村千鹤的么？
可是，北海道这么大，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个人可谓海底捞针。
原先阿苑还指望丈夫能动用他的人际关系在北海道进行调查，现在看来，他是当真一点都不想帮她。
虽然希望渺茫，不过用这些钱在函馆住上一个月也实在不合阿苑的性格。
总之，先在可能的范围内一步一步行动吧……
首先，要去买一件男装。
一个弱质女流孤身在外，如果被贼人盯上了旅费，那她可就真的要陷入绝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