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蔽日》帝休

16、酒自醉人（一）

　　又过几日，便至十二月了。每年一到这时间，整个无垢山庄都忙地疯乱。
　　无垢山庄很大，其中景致优美，与姑苏浑然一体。
　　他成为连.城璧前，连家长辈皆亡，无垢山庄落寞；然而他成为连.城璧后，删减仆人，无垢山庄寂寞。
　　他不喜欢人多。

　　泰阿抱着账本前来寻找连.城璧时，他正靠在书房软塌上看窗外雪落。这时候的他系了一袭白衣狐裘，较之仙人更甚三分仙风道骨。神情冷硬，却比微笑之时更俊美三分。
　　泰阿深吸一口气。他正要开口，便听得连.城璧道：“将山庄所有的酒，全部换成烈酒。”
　　泰阿保持深呼吸动作，“啊”了一声。他记得连.城璧不喜欢喝酒，更何况是烈酒？
　　连.城璧挥手，示意他将账本放下，又漫不经心般补充了一句，“最烈的酒。”
　　连.城璧很少喝酒。山庄酒窖里虽储存了许多美酒，但那些酒大多在宴会时才拿出来。也只有那时，连.城璧才会喝酒。
　　而连.城璧如今的意思，竟是要将酒窖中的酒，全部换成烈酒？
　　泰阿疑惑。他是藏不住疑问的人。于是他反应过来后飞快问：“少主为何会过问酒之一事？”
　　连.城璧不语。他只以指尖轻击长椅扶手，静静凝视窗外落雪。
　　被连.城璧无视得多了，泰阿早学会了自问自答。此刻他便拧了浓眉，猜测道：“少主莫不是要请人喝酒？”
　　连.城璧目光渐柔。
　　泰阿抚了抚下巴：“少主可有喜好喝酒的朋友？”
　　连.城璧终于将目光放到泰阿身上。
　　泰阿继续道：“是徐将军么？不对吧……属下记得他也不喜欢喝酒……额，难道是……？”
　　他还想再说些话，却听得连.城璧淡道：“本少不介意换个主管。”
　　泰阿将还未出口的话语全部噎了回去，迅速闭了嘴巴，做了个上封条的动作，躬身缓缓退出书房。
　　笃，笃，笃……指尖节奏依然。许久之后，他的唇角才微微上扬，勾勒出清浅温柔的笑。

　　这一年的江湖很忙。
　　最先是萧十一郎。八月底他屠杀江南袁家，赵无极屠啸天两人接受那遗留的七岁幼子委托，追捕萧十一郎，一月无果。
　　一月之后沈璧君生辰，江湖轰动。而沈老太君说的那一句话，让赵屠两人心生疑虑。待沈璧君生辰，铜椰岛事发。
　　海南派疯了，江湖大多数人便由着他们疯。毕竟铜椰岛主并非每日都有闲情逸致去救江湖人的，因而受过他恩惠除了连.城璧已故父亲，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前往救助的侠者皆是半路被杀，死状惨甚，唯有连.城璧一人脱险。
　　铜椰岛一战，江湖方沉寂下来。
　　也正是这一年，连.城璧隐约有了一分感觉：有谁以江湖为局，在天涯彼端执棋落子。那人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局，隐藏在局与局之间，冷眼看天下人挣扎痛苦。
　　也许他只是一人玩耍，自娱自乐。
　　又或者，他在等一个人陪他对弈。
　　他等得太久了。
　　连.城璧尚未看完账本，明安端上一碗鳙鱼羹。他有胃病一事并非秘辛，一年前大夫便要他好生修养，多吃些养胃食物，譬如鳙鱼羹。
　　是以几乎每隔几日，连.城璧便要喝一碗鳙鱼羹。
　　明安将那一碗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羹汤放到他的书桌上，替连.城璧稍做收拾，便退至他身后。他只能看到连.城璧优雅端起鱼羹，而后不紧不慢吃完。然后他递上清水，待连.城璧漱口，他再将这些端走。
　　一系列动作安静流畅，是连.城璧最喜欢的安静。
　　明安低眉顺眼，自然瞧不见连.城璧眼中恍若厌恶的神色。
　　连.城璧从不说谎。
　　他说很讨厌吃鱼，这是真的。但如今的连.城璧已失去了味觉，根本吃不出讨厌的那东西是什么味道。因而只要他微屏住呼吸，隔绝气味，也能吃下去。
　　而知晓之人，除了萧十一郎都已魂归黄泉了。
　　当日前往铜椰岛，身旁之人除了他都中了毒。下毒之人既能把手伸到他的身边，自然是无垢山庄的人。而那人既然下毒，自己决计不可能中毒。因而那人定藏在开始即被杀的三人中。
　　调查先前三人，也便是他最近动作。
　　来年惊蛰时分，姑苏春暖花开。连.城璧的生辰也便到了。
　　连.城璧已十九岁。
　　世人常说，无瑕公子的笑总带着春暖花开的魅力，也许便是因为出生于这个时节的缘故。却不知连.城璧第一次听闻如此传言，差点哈哈大笑起来。
　　这年连.城璧的生辰亦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只是与往年不同，他还邀请了沈家。可惜沈老太君年迈，沈璧君是窈窕淑女，终究只写了贺词命人送来。
　　连.城璧一笑置之。
　　他还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将无垢山庄立于江湖人眼中、一鸣惊人的机会。

　　十月，沈璧君生辰将至。与前一年成年礼不同，这一年沈家亦是低调举办的。沈老太君便派人送来了请柬，邀请连.城璧前往小住。
　　连.城璧欣然同意，却久不动身。
　　泰阿疑惑见自家少主优哉游哉坐在书房里，偶尔查阅账本，大部分时间翻看野史闲书，甚是好奇。他便问道：“难道少主一点也不担心沈姑娘会思念您？”
　　连.城璧微挑了眉。他漫不经心支着下颚，轻笑一声，“便由着她思念。”
　　依然是那般优雅高贵的笑，眸色亦是轻暖，却没有丝毫的情感，叫泰阿难以自持地心悸。
　　十月十七，连.城璧还未动身，反是命人搬出酒窖中的酒。
　　泰阿忽然恍然大悟，连.城璧是在等人。
　　他还记得去年年底时候，连.城璧命人将山庄酒窖中的酒全部换成最烈的。
　　彼时他还曾好奇过，为何一个不喝酒的人，会去关心酒。只是他等了将近一年。都没有见到那一人。
　　于是他渐渐淡忘，然在他淡忘之际，那人即将出现了！
　　他看着连.城璧一如既往冷淡面容，心下滋味无法言说。
　　那人是男是女，又是何，居然能叫连.城璧不顾沈老太君催促也愿留下来喝不喜欢的酒。
　　他仰头，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甚至连飘落的银杏叶，也染上了血色。
　　十月十八，连.城璧在院落里坐了整整一日。
　　从朝露至夕阳西下，而后是月满西楼。十八的月已开始残缺，夜色清冷，露深寒重。
　　连.城璧却是兴致勃勃。他命人收集寒露，在石桌上放了茶盏，开始煮茶。煮茶是种学问，尤其是连.城璧这般追求完美的人。先品茶香，再浅抿一口，重复着将茶水倒去，重煮。
　　直至月满西楼，他终于煮好了他想要的那一杯茶。抑或说他用了整整一日，只为煮这么一杯茶。
　　连.城璧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然后他分明听得，身后有人轻叹了声。

　　那一声叹息，便恍若轻羽。

作者有话说

　　所以连少可以拿着煮茶的劲头，去用温水煮11那只野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