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十九回 落月满屋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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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全未料到郭芙张口便是一通抢白，当下竟愣在了原地。郭芙却不给回神的机会，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又道：“你这算什么？对自己儿子耍心眼？你知道……你明明知道你对杨过有多重要，你明明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杨过他都会信，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却、你却连让他说一句他相信欧阳伯伯也相信你的机会都不给他？”
郭芙那一番话说完，扬手便将手中的凉水尽数喝完，茶杯磕到客栈木桌上的时候，却见杨康仍怔怔坐着一言不发。见状，郭芙原已平静下去的心神又是一乱，齿根一咬便又要开口，却见杨康脸色苍白，全身微微一晃，无比茫然地重复道：“过儿他，相信欧阳也……相信我？”
郭芙一怔，随即竟感到一阵荒谬：“你不知道？”
杨康转过视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着郭芙，却见郭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半晌才道：“他当然相信你……你是他爹！还有欧阳伯伯……”她顿了顿，蓦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咬了咬唇，只见杨康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然后低下头去，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敢问我也不敢想……”郭芙刚要怒而开口，却见杨康以手覆额，忽然哑声笑道，“你们信他？是了，他做人确是比我成功太多，你们自然都信他。”
郭芙闻言心下有些惴惴，杨康这时却已恢复过来，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恍惚。只见他也为自己倒了杯水，端起喝了一口，才慢慢道：“芙儿今晚……能不能听我说说话？”
郭芙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本就是想听你说话的。”
“这样啊……”杨康低眉笑了笑，随即便轻缓地开了口。出乎郭芙意料，杨康没有说这些时日他追踪那掳劫女子的贼人时想到的一切，没有说他面对杨过时的惶恐不安，而是说起了很久以前，让他的人生一夕翻转的王府之夜。
这些郭芙早已听黄蓉说起的过往，在这个漆黑得整个客栈大堂只有桌上一点烛光的夜里由杨康这个当事人再次说来，竟令她陡然有了不忍听闻的感觉。杨康说得很慢，语气也很淡，但话语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一点点透过烛光传递过来，如水一般包围了郭芙。
“我所有的一切，曾拥有的被剥夺的，漂亮的伪装不堪的内在，欧阳他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恨他恨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郭芙怔怔望着杨康嘴角勾起悲哀的弧度，听他忧伤而坦然地继续道，“可他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知己。”
杨康这辈子有父母有儿子，有师父有兄弟。虽然他的人生曾一度可笑得连他自己都憎恶不已，但他终究坚持了下来，并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一些，为了死去的或者还活着的那些人。然而就在他偷偷为此自豪窃喜，稍稍有些满足的时候，一觉醒来，却发觉他这辈子唯一的知己消失了。
杨康根本无法形容他当时的感觉。他向来自傲的头脑再也发挥不了丝毫作用，理智僵硬地指挥他先去桃花岛找郭靖夫妇再回襄阳找杨过，然而这期间谁都无法触碰到他的内心。哪怕是他自己。他无法面对的不只是杨过，更是自己。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知己，我对他的过往却一无所知。芙儿你说，我是不是混账透顶？”
郭芙在杨康自嘲的笑容里猛然醒悟过来，张口便道：“不是！”她见杨康仍是一副索然的神色，不由加急了语气，“杨叔叔你……你这是在钻牛角尖！”明白了杨康在意的是什么，郭芙定了定神，却不急着劝解什么，只是低声问道，“你……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信不信欧阳伯伯？”
杨康一怔，却见郭芙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不容他有丝毫逃避。杨康抓着桌沿的手慢慢扣紧，却听郭芙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道：“别去想如果你信错了欧阳伯伯你要怎么面对杨大哥！”杨康一震，动了动嘴唇却未开口。漫长的沉默蔓延开来，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能听到桌上火苗擦擦作响的声音。就在郭芙以为他要将这沉默维持到天亮的时候，杨康终于轻叹一声道：“我怎会不信他。”
郭芙鼻中一酸，却听杨康惊讶地问了一声：“芙儿？”才意识到自己竟流下泪来。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那你又……信不信杨大哥？”见杨康一愣，郭芙心知他是真的不懂，不由“扑哧”一笑道：“我刚刚说了，杨大哥他很担心你。”她缓缓整理着思路，斟酌着语气道，“你是杨大哥的爹爹，这个世上谁也无法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杨康眉峰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道：“过儿至今都不知道……我当年那些事。”
郭芙一怔，弯眉一笑：“我妈说杨大哥比起你其实更像穆姑姑。”顿了顿，不待杨康开口，她又道，“穆姑姑当年曾对我妈妈说过一句话，她说你是王爷也好，是乞儿也好，是好人也罢，是坏蛋也罢，她总是他的人了。”杨康微微一震，只听郭芙又道，“我想，杨大哥看你，定然也是一样的。”
杨康默然不语，郭芙不由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个干净。见杨康还是目光闪烁大是犹豫，她心知她这杨叔叔这次的牛角尖钻得不是一般的深，苦笑道：“杨大哥他并不觉得是欧阳伯伯害得他与龙姐姐分离，对你更是一百个相信。还是说……”她咬了咬牙，蓦然沉声道，“你不相信杨大哥？”
杨康一怔，黄蓉“杨康，你便也信我一信，如何？”的无奈苦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感到自己想到了什么却抓之不住，刚有些血色的脸再一次迅速苍白起来，却听郭芙轻叹一声道：“杨叔叔，其实你不相信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恍如惊雷。
原来哪怕他表现得再从容随意处变不惊，心底深处竟仍是有着卑微的吗？这卑微丘处机看出来过，黄蓉看出来过……甚至久远以前的洪七公也看出来过，今日，竟连郭芙也看出来了吗？
郭芙留意到了杨康的失神，一时有些懊悔说得太过直白。却见杨康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笑：“多谢你，芙儿。”郭芙一呆，尚未明白过来，便听杨康柔声又道，“你放心。”
郭芙闻言更是茫然，杨康却也不作解释，只端了端手中的茶杯道：“我敬芙儿一杯。”
郭芙一头雾水地被杨康以水代酒敬了一杯，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回到她与公孙绿萼所住的客房，才乍然回过神来。看到杨过询问的眼神，不由有些尴尬，也不知自己到底做没做到杨过所托。却听杨康轻笑一声道：“天快亮了，你们两个姑娘单身上路也不安全，我和过儿送你们回桃花岛吧。”
还是一脸的若无其事。郭芙闻言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喊出声来，杨过却眼前一亮，随声附和道：“不错，我们这便上路吧。”说着，竟还朝郭芙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郭芙僵硬地回了个笑容，一肚子的火气泄了个干净，完全不懂杨过是怎么看出杨康已被她“劝”成功了的。
四人一路同行，两个女子走在前头，杨康父子则不疾不徐跟在后头。遥遥看着两名女子的背影，杨过轻轻舒了口气，却听杨康轻声道：“过儿，对不起。”杨过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头，半晌才道：“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话说出了口，他似也觉得不像自己一贯作风，不由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芙妹果真有一套……”
杨康闻言一怔，也有些失笑：“你对上她不也常常甘拜下风？”
杨过想了想，轻声道：“也是。”顿了顿，杨过忽然又有些不甘心地嘟哝，“做女孩子就是比较方便，可以撒娇耍赖……”
杨康心知杨过说这话并不是真的在抱怨，只是难得的孩子气，心中一软，也不告诉杨过郭芙并未对他撒娇耍赖，而是劈头盖脸把他训得狗血淋头，只微微一笑：“说起撒娇耍赖，我认识的女孩子里除了她也就她母亲一个会撒娇耍赖……过儿见过的姑娘多，有几个如她一般的？”
杨过听到那句“见过的姑娘多”不由有些尴尬，但认真一想终是苦笑道：“还真没有。”
杨康含笑道：“所以女孩子与女孩子也是各有不同的。如芙儿这般的世上没几个，如她身边公孙姑娘一般的却也一样没几个。”
杨过望着公孙绿萼盈盈如昨的背影，神色柔和下来：“公孙姑娘原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
前头公孙绿萼与郭芙手挽手并肩而行，正闺蜜一般窃窃私语。郭芙小声询问公孙绿萼方才与杨过独处时都说了些什么，却见公孙绿萼沉默片刻倒有些哭笑不得：“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杨大嫂。”
郭芙仔细瞧了公孙绿萼的神色，却见她面带笑意眼神清澈，说起杨过时一派坦然，提及小龙女也并无凄然酸楚，确已全然放下了几年前的一段旧情。郭芙见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却见公孙绿萼似是想起什么，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郭芙一怔，心思一转猜到她心里好奇杨康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不由转头偷觑了背后跟着的两个男子一眼，小声道：“我到桃花岛上跟你说。”
然而郭芙后来却并未与公孙绿萼一同回到桃花岛，而是将公孙绿萼托付给黄蓉遣出接二女回岛地仆役之后，便坚决地留在了中原，与杨康父子一同追查众多女子被掳一事。
因为程英也失踪了。
杨康与杨过本不赞同，但在试过郭芙如今的武功，又见识了她所设下的阵法之后，将反驳推拒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更何况，程英失踪一事本就是黄蓉以白雕传讯给郭芙，显然已是默许了爱女留在中原。加上这些年郭芙与程英的交情，父子两个更无立场阻拦。不知什么时候起，昔年任性自我的少女已成长为坚定果决，隐然有了份她母亲的美丽。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十九回 落月满屋梁（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