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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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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还会来到这里。
佳音和杂志社的摄影师小李到达A城市体育馆时,已经是下午。杂志有一个体育专栏,糖糖要小李去市体育馆拍些照片,顺便采访几个教练做素材。本不是佳音过来的,但要走之时,岚岚在一旁嚷了句:“我们家佳音去吧!她以前常去那里搞锻炼呢!”
于是,佳音和小李站在了偌大的铁门前。
佳音记得那时候她每天来这里练体操,累了就在门口买冰棒的阿婆那里花上五角钱买支小布丁。阿婆人很好,偶尔还会请佳音吃。年生有一次陪她过来,阿婆就看着他为佳音买小布丁直乐,乐过了就说:“妹子,眼睛不怎么漂亮,挑男朋友的眼光倒还不错。”年生没有说话,佳音羞得满脸通红。她把小布丁含在嘴里,那么廉价的奶味,至今回忆起来还是那么香甜。
采访到尾声的时候,副教练感叹:“前两年的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终于唤醒了国民对于体育的热情。不论是影视宣传还是文章报道,我们都是热烈欢迎的。”
佳音正在记录,随意问了句:“有运动员要拍戏?”
副教练笑着摇头,拉开了半合的窗帘,笑道:“是大明星田木今天在这里借景而已。”
佳音手顿了一秒,然而很快就如常,“难怪今天人这么少。”
小李在馆内四处取景,只剩下她一个人无事可做,便里面四处晃悠,馆内一旁的单杠双杠,颜色还是那么的陈旧,只是杠杆却还是那么白,应该是运动员常年打粉的原因。佳音走过去握了握,还是当年一样的感觉,似乎小时候妈妈严厉的训导还在耳边,她恨铁不成钢,常常看着佳音故意偷懒却无可奈何。最后,那个为了体育事业奉献了一生的女人只是说:“你爸临终前都念念不忘奥运金牌,你就不能成全他这个夙愿么?”
佳音眼眶忽然红了,鼻子有点酸,她伸手用力撑上双杠。
虽然有练了十多年的功底,佳音还是撑了几下才跃上到她肩膀处的横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还练过撑杆跳,那么高,足足有七八米了吧,可她还是翻身一跃就过去了。
那时候是很苦的,她摔得全身都是伤,更苦的是只有她一个人。有时候妈妈来了,也只会远远看着她,如果有动作没跳好,立马就是一顿训骂。刚开始佳音还希望妈妈来看她,骂多了,她就怕,也不敢有这种想法了。别人家的小孩子都可以去玩,只有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学校就转到体育馆练操。那时候多么恨妈妈啊,可是,那样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
直到身边有年生,那个时候谁都不晓得,佳音心里有多么的惶恐,年生是要求严格又多么冷漠的人啊,尽管他不懂跳操里的专业知识,但她要是从上面掉下来,年生怎么也不会高兴吧?但是佳音真的掉下来一回后,才发现不同于妈妈的责备,年生只是说:“既然腰上有伤就慢点来,不要急。”
天知道佳音掉下来哪里是因为身上的伤,每一个翻身,她都能看见他目光紧紧随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落下来,而他的样子,似乎是打算随时去接的。他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吗?这样一想,手就打滑了,于是‘扑通’一下,像小鸭子落入水里,她落入他宽厚的怀抱里。佳音记性不好,却对这些事情念念不忘。
连续三个翻身,左旋转外加260°的侧翻,在空中划出一个个美丽的弧度。在落地的刹那,佳音忽然想起年生那张英挺的脸,那声‘慢点来,不要急’似乎还在耳边……
‘扑通!’佳音落在了木板上,声音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响,似乎在敲击着佳音已经很脆弱的灵魂,她顾不得膝盖已经磨破了皮,跃上去,又翻,紧着着掉下来,连灰尘都不拍又翻了去……胃里已经疼得翻江倒海,几乎都要吐出来。最后一次掉下来时,她终于失声痛哭。
从此以后,任何一个高度下,再也没有年生的拥抱,她若跌下来,只剩粉身碎骨。
小李有事提前走了,佳音一个人从体育馆走出来时天已经落黑。刚出了大门就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当年买冰棍的阿婆。阿婆笑嘻嘻:“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真是妹子你啊!”她也老了,双鬓俨然多了许多银丝,只有那声‘妹子’还是如当年一样,一样让她感到亲切。
见阿婆身上还挂着泡沫箱子,佳音说:“阿婆,这么晚还在卖冰棍啊?”
“老太婆这把年纪了,在家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找点事做。”说着自己倒笑了,惹得佳音也跟着笑。她说:“阿婆,别总是这样说,挺忌讳的。”阿婆倒是不以为意,从泡沫箱里掏出支小布丁来,递给她,“还剩下最后一支,给你了。”
佳音只觉得惊奇,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这种冰棍,小布丁成本低价格也低,对于现在市面上千奇百怪的冰激凌的竞争力实在也太低。阿婆说:“小布丁代表着一代人的童年,也许产家念旧,才没有停产吧。”
佳音笑笑,心里也感激着产家的念旧。轻轻咬了一口,还是那样的香软,似乎是年生的吻,凉凉地,却一直甜到心里去。
阿婆忽然说:“你男朋友呢?”
佳音半天才反应过来,阿婆说的是谁,“他……没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可是阿婆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她大跌眼镜,阿婆说:“不是吧?我刚刚还看见他了,他还在我这里买了冰棍呢!”
佳音愣了,小布丁的奶油融化流到手心里都没察觉。
阿婆絮絮叨叨道:“小两口扯架了吧?年纪轻轻谁没几分冲动呢?气消了也就算了,想当初我和你阿公也是一路磕磕碰碰,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再也没人能和我争了……”
佳音只觉脑子轰然一声,年生来过了?还是在刚刚?顺着阿婆所指的方向,顾不得自己脚上还有伤,她奔过去跑过了几条街,都不见年生的影子,最后看着车来车往,她像个傻瓜站在中间。
这是多么熟悉的景象,很多年前她初到英国,人生地不熟,在国内习惯了美式英语的发音,倒在这里受到了歧视。已经是十二月份的气候,伦敦冷的要命,她却忽然想要吃冰棍。就是在找能买冰激凌便利店的路上看见了他,只不过是一个晃眼,佳音连钱都忘记付一路狂奔出来,那人却已经上了一辆沃尔沃。
佳音在后面追,放肆喊年生的名字。车终于在转第三条街时停了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华裔男子,却有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他问她:“小姐,你怎么了?”
其实他与年生并不像,只是他在便利店掏出钱包时动作和年生一模一样。年生用的是叠加式钱包,可他偏偏不喜欢打开,只是从缝隙里抽钱出来,为此佳音没少笑话他:“你出去最安全了,再厉害的小偷都看不到你有多少钱。”
那时的笑言成为了佳音在大洋彼岸闹得最无厘头的笑话,便利店的老板追上来大骂,在路上掉了钱包的佳音又急又羞,积压多时的离乡背井和思念年生之情一下涌了出来,她几乎要哭。
最后还是那个华裔英国人帮替她付了钱。那是她在英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叫做应嘉。
‘应允凄莺幽鸣远,嘉许皇城遍地香’,佳音后来向他夸赞过这个名字,应嘉只轻描淡写了句:“是我中国女朋友取的。”就没有了下文。
直到有次喝高了,应嘉才说漏了嘴:“她不要我了,回中国去了。”
只那么一句话,佳音就被触动了心事。红酒那么醇厚,渐渐流入嘴里时只觉得酸辣刺喉,辣得她眼眶都是热的,似乎一个不小心藏匿了好久的泪水就会全部流下来。
她轻轻地,“他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来了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