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半城湖》风小餮

77、不及某人

　　“呵呵呵……”神话界的一处岩壁中，水孩被吴邪狠狠地顶在甬道的墙壁上，一把匕首擦着他的脸插进了后面的石头，他望着目露凶光的吴邪，突然癫狂得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力，好像在悲鸣一般，一边笑一边用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配上他已经长大的外貌，在这一刻让吴邪感觉到如此陌生，“放了他……好啊。”
　　随着水孩话音的落下，一直被墨绿色头发固定在甬道顶部的张起灵一下子摔了下来。吴邪一惊，也顾不得水孩奇怪的反应，立刻扑过去检查张起灵的情况，看到后者口鼻之中密密麻麻的头发就骇得头皮都炸了起来，连忙用手将那些毛发取出来，知道看到张起灵猛得抽了一口气，从新开始呼吸，才心下稍安。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水孩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金色的眼睛没有神采，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落在吴邪的身上。
　　吴邪被这眼神搞得毛骨悚然，他忍不住抬头，皱眉问水孩：“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水孩，你到底怎么了。”
　　小龙听了他的问话，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冷冰冰地开口了：“原来碧麒麟才是对的。吴邪就是吴邪，齐羽就是齐羽，你们……是不一样的。”
　　齐羽？这个名字像是跟针一下子扎中了吴邪的心中，他觉得精神一振，又有点不安，似乎窥见了什么秘密的真相：“齐羽？你为什么提到齐羽？你认识他么？”
　　“我认识他么？”水孩又一次呵呵地笑了起来，“嗯，认识的，我认识他。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那么亲近你吗，吴邪？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因为最开始，我把你当成了齐羽。”
　　“……什么意思？”吴邪心中突得一跳，忍不住追问，“为什么会这样？我，我跟齐羽长得一样？所以你搞混了我们两个？”
　　“是呢……”水孩的语调冷漠得惊人，“长得跟齐羽一模一样，身上带着龙族的幻化之力，还有一点特殊的气息，骗得我围着你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在说什么？”一种源于被误解的恼怒席上了吴邪的心头，他没想到在水孩眼中，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自觉紧了紧抱着张起灵的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骗我么？”小龙离开了他依靠着的墙壁，像飘忽的影子一样，猛地凑到吴邪面前，把吴邪吓了一大跳，“从一开始，叔叔你就没信任过我不是吗？无论我多么的喜欢你、缠着你、帮助你，在你心里都不过是个……”他的眼光嫌恶地扫过仍然昏迷不醒的张起灵，“是个帮张起灵阻止尸化的工具，不是吗？”
　　在这一瞬间。对着水孩金色的眼睛，敏感地察觉到其中隐藏在最深处的一点点希冀和哀求，吴邪方才的底气十足和怒气冲冲都消失不见了……他哑口无言，唯有看到那双眼睛中最后的一点点亮光熄灭。
　　水孩几乎是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是啊，我早就明白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好只是为了安抚住我，让我给你们带路见我娘，顺便放放血阻止一下尸化……我早就知道的……”
　　这样的水孩让吴邪的心不受控制地揪疼起来，但他真的无法反驳水孩的话。
　　从一开始在长城上见到金色眸子的水孩，吴邪就对他抱有一份猜疑和恐惧。
　　这是人类悲哀的社会本能，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像吴邪不久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主人回家看到宠物狗满身是血的从婴儿房出来，怒火中烧，认为宠物狗咬死了婴儿，便将狗打死。谁知婴儿房中，婴儿正在熟睡，床边是一条蟒蛇的尸体。
　　所以，无论水孩为吴邪做了多少，就因为他是一条龙，就因为他有金色的眼眸，他都得不到与他付出对等的回报。无论以前相处的时候究竟有多么愉快，一旦出现裂缝和分歧，吴邪就会自动将对方划归成敌人，是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兵刃相向的对手。
　　可是……吴邪看着欲哭无泪的水孩，还是解释了：“虽然我没有信任过你，水孩，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工具。我没有……不在意你的感受，没有欺骗你。”
　　“对，你没有欺骗我……是我自己太蠢了。”水孩站在距离吴邪五步远的地方，有生命一样的头发慢慢缩回到他的脚下。少年的声音很低，仔细辨认的话，还有隐约的鼻音，“我太蠢了，蠢到因为有想同皮囊的人类也会有相同的心灵……吴邪，”他静静地看着吴邪的眼睛，“你知道齐羽是个怎样的人吗？”
　　吴邪被这满是哀思的目光看得心口一滞，他僵硬地摇摇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还没苏醒的张起灵，好像要获取力量一样。
　　而水孩已经开始将他跟齐羽的渊源娓娓道来了：

　　【齐羽是第一个心无杂念地对我好的人类。不同于赵家大夫人的利用，不同于赵建安的冷漠，他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你还记得李晓夏曾经说过的，他爷爷在私塾外见到的年轻人吗？对，那就是齐羽，那时候他还很小，我记得……应该只有十六岁。
　　齐羽是天生的阴阳眼，就是生下来就能看到鬼怪灵魂的那种人。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个人，而是一条小龙，于是从黄包车上下来，专门来与我搭话。
　　那时候他还没开始行走江湖，没有什么名字，只是个目光清亮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他蹲在我面前……我现在还能记得那个场景……阳光从他白色的衣衫上印到我的眼睛里……他问我：“小龙，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知道吗吴邪，我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了那么久，遭受了那么多，却仍然没有对人类失望，这都是因为有齐羽。
　　他颠覆了我对人类一切的认知，温柔、善良、无私、宽容，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是我们神话界的精灵，而不是肮脏俗世中卑劣的动物。
　　从初遇之后，他就一直偷偷地来见我，想帮我回家。给李晓夏的爷爷鳞片作为他送我回家的交换，也是齐羽的建议。
　　……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我被日本人抓走了，那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齐羽了。
　　但是齐羽追来了。他一直没有放弃我，他一直想尽办法寻找我的下落，一条陌生的小龙，甚至不惜跑到邻国的军事重地……你懂吗？
　　你们真的相信“我精通了遁地术，自己逃离了研究所”这种说法？那是假的。是齐羽想办法带我逃离了那里，为此，他的后背添了一个弹痕。
　　我跟他一起回来，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呢。他对我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啦，小龙。”
　　对，那时候我还没有名字，或者有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是齐羽对我说：“总是叫你小龙多别扭，这样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水孩，你也不要总是叫我齐羽，你就叫我叔叔吧，啊哈哈哈~”
　　你懂吗？我是齐羽的水孩，我的名字是齐羽给我的。
　　明明约定好的，等他处理好学校的事情，他就陪我回来神话界……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我就在北京游荡，我等啊等啊，却怎么都等不到他。实验给我的伤害很大，我渐渐记不清龙潭、渐渐记不清齐羽，我只记得我在等我的叔叔，他会叫我‘水孩’，他会带我回家。
　　直到遇见了你，吴邪。直到在尘世湖底，你几乎死过去，齐羽为了救你魂飞魄散我才知道……我再也等不回他了……】

　　黑暗的甬道里一片寂静，只有水孩眼泪滚落的声音。唯一的光源是一支火把，闪烁的火光明明灭灭地照着水孩的脸，是吴邪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可不知为什么，吴邪能理解他的心痛。不知为什么，吴邪的眼泪也一滴滴地砸在张起灵的脸上。
　　他想起他在……自己的脑海里？遇到的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他想起了那个人温柔的话，他说：“你是吴邪，记住了，就再不要忘记了。”
　　他想起了张起灵记忆中的那些场景，飞扬的少年，活泼热情、富有正义感……齐羽。
　　就算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样呢，齐羽就是独一无二的齐羽，是吴邪永远望尘莫及的人，是……再也回不来的，属于水孩的“叔叔”。
　　吴邪心中对水孩的最后一丝怨愤也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刚刚，面对水孩蛮不讲理的指责的愤怒，以及“被当成了谁”的窝火感，此时此刻也都烟消云散。曾经的水孩只是等待得太久了，久到……他忘记了在等待的人。
　　而水孩的讲述也接近了尾声：“我的剧烈成长是因为突生变故，这个变故就是由于我在碧麒麟的帮助下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年幼的外形承载不了我的悲痛，所以身体被迫发生了变化……吴邪。”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伸手擦掉了吴邪脸上的眼泪：“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我没有把你错当成叔叔，，也一定会亲近你。”
　　“为什么……？”吴邪呐呐地问，此刻他才真的意识到，无论水孩的外貌看起来有多年幼，他都是一个已经100多岁的精怪了。
　　水孩微微扬起嘴角：“因为你身上有龙族的幻化之力。你知道吗，只有心思纯净的人类，才能将幻化之力凝聚在自己的身上。我不清楚你的幻化之力是从哪里得到的……但是我明白，你的确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这也是碧麒麟那个老家伙喜爱你的原因呢。”
　　吴邪恍然，同时又感觉有点荒诞：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老痒跟自己的情况不同，离开青铜树枝就失去了物质化的能力——因为他的内心，呃，不够纯净？
　　而水孩接下来的行为重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少年身体前倾，轻轻地拥抱了吴邪，温顺地趴在他的怀里，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小小的水孩一样：“吴邪，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抱你了。”
　　“你以前究竟有没有相信过我，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一定要说的话，你真的没有做错过什么，是我，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谢谢你，在我缠着你的那几日里，能够那么温柔、包容的对待我。”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类，虽然远远比不上我的叔叔，但是……你真的很好很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直到你达成你的希望，直到你平安离开神话界。”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了。”
　　“因为，齐羽是被张起灵害死的。”
　　“……老家伙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已经看到了，也了解了。我本来想把你拉出来……想来，想要保护你的企图，又是我自说自话了，呵呵。”
　　“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你，最后一次放过老家伙。我已经认错了人报错了恩……那么，我绝不会再放过报仇的机会。”
　　“即使是你，吴邪，下一次，即使是你护着这个老家伙，我也绝不会手软了。”
　　“吴邪，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水孩——！”吴邪瞪大眼睛，回手想要抱住小龙，可已经来不及了。在他手触及水孩身体的一刹那，水孩挥散成了无形的水雾，温柔地划过他的脸庞，消失不见了。
　　吴邪怔怔地抬着手，不知为什么，眼前划过在济南临出发的前一夜，他、水孩还有张起灵谁在一起的情形。那时候的水孩乖巧地睡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的场景……还有在济南机场时，他把着自己的大腿撒娇讨牛奶喝的情形……
　　再也回不去了。
　　一股揪痛包裹住了吴邪的心脏。他忍不住把脸埋在手中，再次失声痛哭，直到一个温柔的拥抱将他环绕，一个虚弱却温和地熟悉声音传来：“吴邪……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