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半城湖》风小餮

1、龙

　　满眼都是柳枝，满目都是飞絮。柳絮将天地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轻飘飘似乎会粘到人身上似的。这让吴邪联想到几次下斗遇到的尸蹩，后背便止不住蹿上凉气。
　　他四下望着，不明白，自己明明应该身在柴达木盆地的深处，怎么会有这么多劳什子柳树？从没听说过绿洲里长柳树的啊……莫非是老树鬼？
　　吴邪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浑身一寒，忙止住了思绪。
　　却在这时，但见一个人影从树木间迅速掠过，身型竟让吴邪觉得十分眼熟！他不及细想，拔腿就追，嘴里想喊，却又茫茫然不知道该喊些什么，只觉得有柳絮飞进了嗓子，害得人直想咳。
　　跑了不知多远，柳树林终于见了尽头，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但见一面平湖在前方平铺开来，湖面上还有大片荷叶。湖面很大，倒影着远处的山色，波澜不兴，却不是吴邪熟悉的西湖景致。
　　他追着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吴邪跑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地停步，四下寻找。
　　周围寂静得吓人。吴邪糁得厉害，便小声叫：小哥？胖子？三叔？
　　没人回应。
　　吴邪回头看了看来路的柳林，只觉得奇诡非常，不愿原路返回。他缓步走到湖边，低头看向湖面，其中模模糊糊映着他自己的倒影，苍白异常。
　　这鬼地方到底是哪？他心中奇怪。
　　这时，不远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吴邪立刻望过去，看见一个笔挺的身影正站在湖边，动静从他身边发出，看样子，他此刻似乎要跳下去。
　　这次吴邪认出了这个人，立刻大叫出声：“小哥！”
　　可不是，不远处的人正是闷油瓶似的张起灵。吴邪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不及细想，就见他像没听见自己的呼唤一样，纵身下水。
　　“你！？”吴邪大惊，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跳入水中。
　　湖水很浑浊，碧绿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吴邪拼命睁大眼睛，才隐约看清一个向远处移动的身影。他连忙用力划几下水紧跟上。
　　小哥游得飞快，很快就没了影子。
　　吴邪气短，没一会就探出湖面大口呼气。却不等他再次下潜，只觉身旁的湖水剧烈搅动起来。平静的湖面如沸腾一般，波澜迭起，一个浪头过来，竟又生生将吴邪打回水里。
　　吴邪猝不及防，狠狠被灌进了几口水，鼻酸脑涨。他困难地睁开眼睛，却正对上另外一双——金黄色的，足有碗口大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吴邪顿时连划水都忘了，只觉得浑身僵硬，不断向下沉去……沉去……视线所及，只有一对金黄色的眸子……

　　“救命……不要！！”“吴邪！”张起灵用力摇晃着满身是汗的男人，想把对方从梦魇里唤醒。可惜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效果，只好采用了治昏迷的法子：掐人中。
　　立竿见影。吴邪立刻痛叫着睁开了眼睛，就差蹦到地上打滚！他弹起来，脑袋狠狠撞到了床头，疼得在床上缩成一团。
　　张起灵有点愧疚，但也只是站在床边垂手默默看着。
　　房门在这时候被撞开，胖子一脸气急败坏地冲进来：“我说二位爷，你们不睡觉搞什么呢那么大动静！行行好，安安稳稳睡个觉啊！”他随即看清房内的状况，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前，拿开吴邪的手查看，还轻轻哈了两口气，做完扭头就教训张起灵：“我说小哥，就算吴邪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跟他动手啊！他不像你皮糙肉厚，年纪小身子也金贵，你没轻没重，再打出个好歹呢！”
　　张起灵睁着一双大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胖子，又看看还在痛哼的吴邪，没吱声。
　　可是胖子的眼多尖啊，就瞅着他的双手小孩子似的搓着衣摆，可不就是大家小时候犯了错以后的德行。想到这人没失忆前的果敢强悍他心头就是一酸，重话再说不出，又加上了一句：“……也不是骂你呢。去浴室拿个毛巾沾点凉水过来，以后下手轻点，啊。”
　　张起灵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胖子低头看看半梦半醒地吴邪，敲敲他的肩：“吴邪同志，醒过来没有？”
　　吴邪只觉得浑身冷汗，人中和头顶都是一阵阵刺痛，看见胖子的脸，还全然分不清真假，半天才问：“……这，这是哪？你怎么也在？……眼睛，小哥……呢？”
　　胖子笑：“怎么，你还打算把我从自己家里轰出去占山为王？小哥给你拿湿毛巾去了……看你这小样儿，被梦魇住了吧？快醒醒。”
　　又是梦？吴邪用力闭闭眼，再睁开，终于看清这边的环境，可不就是胖子家的那间客房。床头灯暖暖地开着，空调工作的声音嗡嗡传来，身上盖的是一床蚕丝被，什么柳树大湖眼睛，不过是一场噩梦。
　　理智慢慢回归，吴邪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开西王母国的遗址已经足有五个月，现在正在北京游玩修养。他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一放松，更觉得人中和头顶抽疼起来。
　　胖子见吴邪明白过来，拍拍他的肩：“吴邪，你要不再去医院看看吧？我瞅着你这病没见好啊，虽然觉是睡着了，但是总是这样做恶梦可不成。”
　　吴邪苦笑。从柴达木盆地回来，身上的伤都开始结痂，却好像有点精神衰竭。起先是睡不着觉，经常精神紧张，现在总算能闭眼了，却总是止不住惊醒。
　　给小哥治病的时候，就顺便把情况跟医生一说。医生就告诉他，这是过于密集地受到了一系列刺激，精神过于紧绷引起的。给他开了点处方药，又嘱咐他休假修养，不然会产生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
　　胖子对这件事直咧嘴，评价道：“天真无邪同志，你天生就不是下斗的命，以后可别跟自己过不去了。”
　　吴邪觉得窝囊，又无可反驳，就只好咧咧嘴。
　　恰好小哥的状况不太好，吴邪跟胖子一合计，觉得还是首都的医疗发达，就算是给吴邪放个长假，于是一起回到了京城，暂时在胖子这里住下来。
　　小哥的精神状况也逐渐有了好转，浑浊的眸子见了清明。可众人都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张起灵的一部分常识……似乎受到了影响。根据医生的测试，他的理论知识体系没有问题，但生活知识体系竟然有点混乱。就是说，他对于部分常识的了解几乎是空白的，比如会直接拿手去碰触刚刚烧开水的水壶……
　　不仅如此，胖子和吴邪还发现，每当他因为这些没常识的举动受伤之后，就会默默地跑到吴邪面前，把伤口露出来给吴邪看，行径神色，竟然就好像幼稚园撒娇的小朋友。
　　对此医生分析，估计是因为张起灵获救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吴邪（两人跟医生解释，小哥是旅游落难获救的），所以对吴邪有种本能的亲近，直白地讲，就是把吴邪当成了娘……
　　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吴邪胖子两人已经给张起灵灌输了不少基本常识，比如热水器的使用方法，地铁的买票方法，易拉罐的开启方法——
　　当然这些都好教，比较困难的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小哥，你不能在大街上突然抱住吴邪/我……”“小哥，人家只是不小心看了吴邪/我一眼，你不可以这么恶狠狠地盯着人家……”“小哥，如果渴了要说，不可以直接去抢吴邪/我嘴里的水喝……”
　　时至今日，小哥的举动已经正常了很多……如果忽略他不看着吴邪就不肯睡觉这个毛病。
　　正想着，张起灵就拿着一条湿毛巾走进来，默默递给吴邪。
　　吴邪一叠，放在胀痛不已的脑袋上，舒服地舒了一口气。
　　胖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打了个哈欠：“才凌晨三点多，胖爷我回去睡了。老吴，小哥，你们也赶快睡吧，别再闹那么大动静了。”话毕，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
　　吴邪朝胖子摆摆手，眯着眼睛感受头上的冰凉，忽觉身边有人，睁眼一看，原来是张起灵站得离他的床近了些，黑溜溜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吴邪叹气，心说又这么看着我，有事你说话啊~不过这么多次了，他也明白小哥的意思，就稍微往远离床头灯的一侧移了移，让出一个人的空。
　　小哥立刻躺下来，关掉了床头灯。
　　吴邪脑袋疼，没什么睡意，就一手捂着毛巾，静静躺在床上。张起灵关好灯，也转过身来，一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吴邪。
　　吴邪被盯得有点发毛，又有点好笑，就轻声问：“怎么了？”
　　小哥眨眨眼睛，伸手拿开吴邪用毛巾捂着痛处的手，学着胖子之前的样子凑上去吹了吹，然后问：“不疼了？”
　　吴邪失笑，看着小哥的一脸认真轻轻点头：“嗯嗯，不疼了。”心说，等小哥什么时候记起来了，要拿这件事好好嘲笑他，看他还能不能保持一张冷面孔。
　　小哥得到肯定，竟然就这样抓着吴邪的一只手，再接再厉地对着吴邪头上的包吹了起来。
　　吴邪便任他一口口热气喷上来，再蒸发出一阵冰凉，恍惚间就想到了，之前胖子说，自己和他完全就是小哥的爹妈。而小哥不知为什么听出了胖子是在占他的便宜，操了黑金刀就怒气冲冲逼了上去，若不是吴邪拦着，还险些把胖子的店砸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嗤笑出声。
　　小哥立刻停住了呼气，两只大眼看着吴邪，里面写满了“怎么了？”
　　吴邪笑眯了眼，伸手摸摸小哥的头发：“不疼了，别吹了，睡吧。”
　　小哥立刻听话地闭上眼，吴邪也放松地闭上眼，感觉小哥的手缠到自己的腰上，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也没怎么在意——反正是两个大老爷们，抱一抱也出不了什么事情。更何况刚开始不习惯，这样来个十来次，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很快，吴邪发出了均匀的喘息，所以他没看见，小哥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慢慢勾起嘴角笑了。
　　他凑近吴邪的头发蹭了蹭，把吴邪的头安置在自己的颈间，这才又闭上眼睛，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