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志异》碧水莲天

39、第 39 章

　　风雨下踢踢破损的紫琵琶，缀着珍珠的绣鞋纤尘不染。
　　她喜欢看展泽痛苦，比如现在，那张脸俊美依旧，却镌刻了为情所伤的困顿与苍凉，微微蹙起的长眉下，星眸沉沉，向来红润的面颊悄无声息地泛了几许淡淡的白，抿起的双唇严丝合缝，两片唇瓣像极了盛开过后合拢而起的花瓣。
　　明明是狂肆邪魅的一个人，这时候却让她觉得，很可爱。
　　“王爷又在想二姐了吧？”
　　展泽斜着眼看风雨下，那张与风月初像了七分的脸上挂着风月初绝对不会有的调皮与稚嫩，以及，总是凝聚在他身上的小心思。
　　风雨下时时刻刻都以打击他刺激他为生活的重心，风月初却是偶尔地对他笑笑，转身便可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当初没有喜欢风月初，该是怎样的呢？

　　“小五，这只狐狸精给本王抱抱！”
　　宽大的衣袖掠过白狐长长的尾巴，吹乱了柔顺的尾毛。展泽伸手便要去强抱那肥肥的狐狸身子，一低头，正对上一双蓝莹莹的狐狸眼，清澈的不染半分污垢。拧拧眉，心里有些不适。
　　“本王不抱了，一身的狐臊味儿！”
　　甩甩袖子，嫌恶地别过脸，不去看骄傲得不肯让闲杂人等碰触一根细毛的胖狐狸。
　　胖狐狸舔舔爪子，舒舒服服地依偎在风家五小姐怀里，蓝蓝的眼滴溜溜地转一圈儿，流光溢彩，颇有几分勾魂的味道。
　　五小姐嘻嘻一笑，低头亲亲狐狸的额头，用力吸气，狠狠地嗅了嗅。
　　“哪有什么狐臊味儿？王爷弄错了吧？”
　　展泽哼一声，甩甩袖子，一个侧身，又卧倒在花间里，衣上占了些花叶，轻轻一抖，又是一幅干干净净的花丛美人斜卧图。
　　“君子有云，居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你是成天跟狐狸混在一起，闻不出狐臭了！”
　　五小姐皱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真的吗？可是妾身真的觉得星退姐姐身上很香呢！”
　　一边饮茶的友人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

　　“星退？”
　　白衣的友人放下茶盏，诧异地盯着卧在风家五小姐怀里的胖狐狸，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狐狸就是星退？风星退？”
　　蓝衣的友人安之若素地饮着茶，微弱的好奇心散在飘香的贡茶里。

　　在长安，风星退是个比风月初更响亮的传奇存在。
　　谁家的小孩子哭了不听话了，大人只消说上一句：“再哭，再哭狐狸精风星退就来了哦——”便是最调皮捣蛋的顽劣之子也要乖乖地安静下来，不敢再哭闹。
　　哪家的姑娘被哪家的夫人骂一声狐狸精，姑娘甩甩手中的香帕，娇滴滴地回上那么一两句：“姑奶奶要真是狐狸精，早学风家的狐狸小姐把你们家那臭男人杀个精光，还消得你闹？”
　　有大宅小户人言可畏地闹什么妖魔鬼怪，胆子大的吼上一两句：“这长安城连风星退都容得下，小妖小鬼的又算得了什么？”道士和尚都无需再请，却也真能安宁不少。
　　闲来无事的人谈笑惯了，嬉笑怒骂之间，给了风星退个“驱魔娘娘”的称号，也有受过风星退杀戮之害的，忆及当初，缩着脖子，道一声“血屠狐狸”。
　　这就是坊间流言里的风星退，比起久战沙场的大将来，她杀名更甚。

　　五小姐风雨下笑嘻嘻地点点头，满是喜爱地抚摸着胖狐狸身上冰雪一般光滑白净的长毛。
　　“妾身家的星退姐姐很漂亮吧？天下第一美狐狸呢！”
　　展泽慢悠悠地闪着狭长得有些妖异的眼睛，一身的好修养都在一张一合的两片薄唇里阵亡。
　　“若这模样也算得天下第一美，那东施也就无需效颦，换西施效了！”
　　风雨下长长地嗯一声，忽然就眉开眼笑，看展泽的眼神带来几许戏谑。
　　“星退姐姐跟四姐是双生子，若是四姐也成了狐狸，大概也就是这模样吧！王爷这么说，意思是妾身的四姐也是个无盐之人喽？耶——好可怜呢！”
　　展泽半眯着眼睛，想想当今皇后风家四小姐的模样，有些难以接受。
　　“皇嫂自然是不同的，毕竟一个是人，一个是狐狸。小五会跟□□去比美么？”
　　卧在五小姐怀里的狐狸动动身子，一双水蓝的眼睛鄙夷地瞥过展泽。

　　“三年不见，王爷的舌头真是越来越毒了。”
　　清润的声音恰似徐徐掠过水面的凉风，轻灵有致，蒲苇添香。
　　“我家小五好好的美人坯子，哪里像□□了？”
　　微挑的语调似笑非笑，清清冷冷却又情致玲珑，宛若初三月儿弯弯。

　　蓝白衣衫的二友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展泽愣怔了片刻，抬起头，看到了一袭月色。
　　“……月初。”
　　风雨下回过头，盈盈笑意堆满脸颊，眉目都染了阳光，娇娇俏俏的，似平凡人家未解世事的小女孩儿，脆脆地唤一声——
　　“二姐——”
　　胖狐狸从风雨下怀里直接跳到来人怀里，足不沾地，不惹一丝尘土。

　　长发如风，水晶簪子配着雪白翎毛精致地挽住，眉间一朵梅花烙，朱唇请点，粉颊涂脂，银色耳坠长长地垂至半裸的香肩，颈上的金丝系着剔透的暖玉，更衬得眉眼清明，人比花娇。银月色长袍挂在身上，玉带流苏，宛若披了一身月光，轻云作伴，繁星无光。
　　风月初嗯一声，伸手弹弹扑到怀里的狐狸，双臂一松，胖胖的狐狸闷闷地就被丢到了地上。
　　“星退，我说多少次了，减肥没成功前别指望我抱。”
　　胖狐狸风星退嚎一声，哀哀切切，眼里蓝波荡漾，颇有闺怨之感。
　　风雨下嘻嘻笑开，起身打个转儿，也往风月初怀里扑过去。
　　风月初拍拍风雨下的头，又环环她的腰，黛眉高挑。
　　“小五，你也胖了。”
　　被无情推开的风雨下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本来要上去捡个便宜的展泽很识时务地止住了脚步，免得被风月初满嘴的见血封喉毒死。
　　二友人尚未从惊艳中回复过来，又跌入沉沉的无语之中。
　　果然，有些人还是远观的好。

　　展泽呃一声，还是维持了斜卧的姿态，没有欣喜若狂地扑上去示好。
　　已经过去的，无论怎样刻骨铭心，都已经过去了。

　　“二姐，怎么不在家等小五？这敬亲王府如狼似虎的，太危险了！”
　　风雨下的话成功地让展泽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五小姐的衣领，长眉带了浓郁的煞气。
　　“风雨下，你什么意思？！”
　　风雨下摇摇头，闪闪眼睛，一脸纯洁无辜。
　　“没什么意思啊，王爷！妾身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王爷有何指教？”
　　“风雨下——”
　　敬王爷的暴躁脾气一上来，熊熊的火气能烧红半边天。
　　风雨下笑得眉眼弯弯，古灵精怪。
　　风月初敲敲自家五妹的头，嗒嗒的声音清脆的很。
　　“小五，你家二姐又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还怕他虎狼之穴么？”
　　展泽的脸色微微变了些，随即又回复过来。
　　风雨下扬起唇，灿烂的笑完成极致绚烂的弧度。

　　胖狐狸伸着爪子抓着风月初的衣角拽了半天，几乎要把薄薄的料子给扯断了。一双眼睛莹莹润润地闪着蓝汪汪的光泽，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风月初有些不耐地提提下裳，低头看着狐狸，面色不佳，眼底的几抹暖意似乎不太真实。
　　“别拽了，不抱就是不抱，胖死了！”
　　展泽幸灾乐祸地斜着眼看狐狸风星退。
　　狐狸哀哀切切地低嚎一声，抓着风月初衣裳的爪子却是半分未松。
　　风雨下哭笑不得，弯下身子，抚抚狐狸的头，张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又在额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十分疼爱的模样。
　　风月初哼一声，斜过眼去。
　　“二姐，你怎么会嫌星退姐姐胖？这是很正常的啊！”
　　风月初的冷眼瞪得很有美人嗔怒的娇美，看得人春心荡漾。
　　“好好的狐狸，胖成这样还叫正常？净给我风家丢脸。”
　　“可是——”
　　风雨下眨着俩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风月初一张春水映梨花的脸，声音娇滴滴的脆——
　　“星退姐姐有小宝宝了，圆成这样真的是很正常啊！不圆才不对吧？”

　　风月初一张胜过春日桃花的脸上青红交错，细细看去，竟有些扭曲。
　　“小五——这话，谁说的？”
　　风雨下嗯了一声，笑得明媚可爱，手指挑着狐狸的毛，有几分兴然。
　　“自然是爹爹啊！那天星退姐姐一进门就直往爹爹身上扑，害爹爹受宠若惊，以为星退姐姐终于要移情别恋了呢！结果这么大个身子一压，爹爹就给压明白了，又诊了脉，说星退姐姐这是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呢！咦，二姐不知道吗？”
　　风月初一副你明知故问的阴森脸。
　　风雨下就笑，天真无邪，让人舍不得动她一分一毫。
　　狐狸哀怨地看着风月初，为自己这几个月被嫌弃的悲惨生活哀悼。

　　展泽的脸色已经赤橙黄绿青蓝紫地变换了好几圈儿。
　　他很想问问风月初，狐狸肚子里的狐狸宝宝是谁的崽儿，但是他不敢。他怕这一问，心底有一部分就会摔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原形。
　　连信仰也灰飞烟灭。

　　风月初颤一下，从风雨下怀里接过幽怨的狐狸。
　　“宝宝啊……”
　　难怪，这半年来越来越胖，还以为她闲来没事就知道吃，把自己养肥了呢……
　　风雨下呼口气，嘻嘻地笑，看风月初的眼神带了浓浓的调侃。
　　“二姐啊，你口味挺重的呢，哈？”
　　风月初撇个冷眼，揉着星退狐狸的头，动作轻柔优美的像幅精笔神仙图。
　　如果画里的狐狸化作翩翩美少女，当是更加完美。
　　可惜，就只是一只狐狸。

　　展泽抬起手，掐掐自己的脸，很疼。扬起眉，瞪着风月初，惊诧的脸几乎要变形。
　　“月初你——你居然——”
　　“我如何？”
　　风月初眉挑得老高，一脸的狂妄自我，完全不在乎旁人如何的模样。
　　展泽一下子就有些无力了，这样的风月初，他还能如何？
　　“你居然对着狐狸都能行周公之礼，本王无话可说了。”
　　哀叹，他也只能哀叹了。
　　风月初就是喜欢上了一条狐狸，还是一条同宗的狐狸，天理伦理都不顾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连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人，一条狐狸——
　　唉……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其实禽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