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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

  •   李淙闻言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别过头道:“都要睡了,弄什么头发。睡去吧,明儿早些起来,炒瓜子给你吃。”说罢起身欲取油灯,准备上榻就寝。

      萧弦没说话,蹭蹭跑到李淙身后,按着李淙的肩膀让他坐下,解了他的发带,散开束了一天已不算工整的发髻,而后拿起刚做成木梳,自说自话地替他梳起头来。

      李淙的头发虽说没有萧弦原来的长,散下也到背中,不少,握在手里挺粗的一把,不及萧弦剪下来的长发那般油光顺滑,想是平日未曾多加打理的缘故,还有些蓬乱,却未见脏污。

      萧弦握着李淙的长发慢慢梳着,想他白日里尽是干的粗活,回到家中却总不忘洁身净面,衣物亦是勤洗勤换,不似村里那谁和谁,在船上做工的一身鱼腥,在地里干活的就一身土腥。若李淙这般,从前定是家教严良,也不知何故会流落到这荒野山村里来。

      萧弦伸手将李淙垂在脸侧的长发顺到背后,没有了发丝的遮挡,右颊上那个不可告人的印记无可避免地显露了出来。

      李淙身量比萧弦高了不止一点,萧弦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头,站直了也没高出多少,稍稍一侧身,侧脸便一览无余。萧弦记起上次未看得完全便被李淙挡去了,这回无意之中倒让他看了个清楚。

      李淙肤色不深,当然与萧弦雪白的手指比起来自是黯淡了许多。侧颊削瘦,轮廓分明,那处刺了字的皮肤光滑平整,没有明显凹凸的伤疤,可那字写得歪歪斜斜,着实难看,让人看了就想抬手去抹。

      萧弦握着梳子,食指曲起,好奇地凑过去蹭了蹭,没花没糊,还真是擦不去的。曾听人说黥刑并不是刺字就完的,必须刺够千针才算作罢,那该多疼。

      萧弦下意识地摩挲着,李淙也不在乎,只坐正了身体,不斥不恼,任他去看去摸。萧弦盯着那字又看了一会儿,觉着失态了,收回目光,手上的动作没停,忽地忆起白天的事情来。

      萧弦把李淙的鬓发顺到后面,攥在手里合成一束慢慢地梳,嘴上小心翼翼道:“哥,我问你件事,要是说错话了你别理我就是了,千万别生气啊。”

      李淙动了动脑袋,不便回头,只道:“说吧。”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哑巴?明明能说话啊?”萧弦说罢微微屏息,紧张地等着李淙回答。

      李淙沉默了一阵,张口道:“多说无益。”

      “啊?怎么会?”说话都不行,难道装成个哑巴才有益处?萧弦弄不明白了。

      李淙垂下眼睑,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良久,久到萧弦都以为这事已经岔过去了,他冷不丁出声,吐了四个字出来道:“言多必失。”

      萧弦没有防备,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扯了头发。他喘了口气,才反应过来李淙说的是什么,脑子转了转,想也没想地抬手,轻轻碰了碰李淙面上那个墨色的字,道:“是因为这个吗?”

      李淙抿着唇,忽地没了声响,心道这孩子看着傻里傻气的,心思却尖。

      往事如烟,人道李家儿郎个个心高气傲,父刚正不阿,母不让须眉,长子承父业青出于蓝,末子黄口小儿已辨得乾坤。皇城数十年夺嫡之乱,景帝亲允再乱也不会倒了李家,岂料虚名转瞬成空,一身傲气也只剩了个忍。几十载得来的荣勋早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今诸多苦楚,谁肯为言?便只当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罢了。

      见李淙默然,萧弦呼吸一滞,心中大骂该死。怎么总是一遍遍地戳人痛处?这害死人的好奇心早晚得治啊!转而想到李淙的处境,一个面上刺字、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就是罪人的人,在外就算规规矩矩行事,也定会被人低看吧。且不说那些脸上没有刺字的犯人,改过自新后亦有被万般唾弃的,又何况李淙这样的。

      萧弦与李淙一起生活了大半个月,对李淙的脾性大致摸了个清楚,明明是这样一个温柔又能干的人,却要遭此罪过,思量之中不免又多了些愤愤不平之意。

      萧弦紧了紧手腕,想起妞妞说镇上还有骂李淙的人,气不过道:“不说就不说了,哼,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想这话惹得李淙笑了起来。明明在说别人的事,倒好像脏水已经泼到了他身上。只不过不管是真心话也好体面话也罢,那傻脑筋已够让人开怀。

      萧弦把手里的头发又梳了几遍,而后攥了攥用发带系紧,便算成了。而后兴致勃勃地问李淙如何,又想家里没镜子,连个大概也看不着,问了也是白问。

      李淙笑笑,见胸前垂下的长发整齐平顺,便道梳子这东西确实挺有用,把萧弦高兴得直乐呵。
      萧弦旋身坐下,见李淙开始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刀具,也跟着帮忙。

      李淙换了个发式,连带人也精神许多,萧弦越看越欢喜,可他颊上没了头发的遮挡,那丑得不行的刻字也愈发看得清楚了。

      萧弦想了想,闲闲开口,道:“不过说真的,哥,你们这儿的皇帝真是太残暴了,但凡有点良知的早该把肉刑给废了。严刑峻法固然能起到一定的惩戒作用,但过犹不及。唯有仁慈才能真正感化民众,使人向善。”

      李淙愣了一会儿,似在思索萧弦的话,而后缓缓点头,道:“此话倒是字字灼见。”

      读史使人明志,书本上的条纲虽枯燥烦闷,到底几千年的经验总结,不是骗人的。萧弦学史,课本背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竟然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说不定在古人眼里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言论。

      萧弦说漏嘴,赶紧打哈哈道:“这没什么啦,刑罚这么严苛,还不是天天都有人犯,反之以礼法教导人民,让人从心底里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然后再来约束自己,岂不是更好?不过那些罪不可赦的人也不能轻易饶了他们,法不可废,重要的是度,哎,不说了,我就自己瞎琢磨的,呵呵……”

      “有理。”李淙点头,之后沉默了一阵,突然抬眼一本正经地对着萧弦道:“没想到你这孩子看着调皮,说不定将来是个治世之才。”

      “哪里哪里,啊哈哈,随便听人说的。”未曾想到自己的胡诌会令李淙对他这般另眼相待,萧弦挠挠头,继续岔开话题。

      一时无言。萧弦撑着脑袋,拿着刻刀拨了拨灯芯,灯芯“毕剥”一声,火焰跳了跳,燃得愈发明亮了,可萧弦脸上已然有了倦怠之色。

      见他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李淙道:“睡吧,挺晚了。”

      “嗯。”一晚上也闹够了,萧弦点头。

      两人同去洗漱,萧弦洗完李淙让他先去睡,自己再收拾一下,等他弄好进屋,就见萧弦在屋里跟个贼似地东摸西看,没个停歇。

      “干什么呢,跟个老鼠似的。”李淙问。

      “我找地方放梳子呢!”萧弦继续在榻边翻翻摸摸,头也不回地道。

      李淙努嘴道:“你就放桌上吧。”

      “不行,我怕丢!”

      “搁衣柜里,丢不了。”

      萧弦苦着脸,不予苟同。

      李淙叹气,无奈道:“那放钱罐子里总行吧?”

      “嘿嘿,好!”萧弦咧嘴一笑,蹭蹭跑去衣柜前,踮着脚尖打开最上面的柜门,把梳子塞进钱罐子里。听着罐内“哐啷”的闷响,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李淙好笑地摇头,一把梳子也值得他稀罕至此,真是个孩子。

      睡前,李淙欲解发带,边抬手边笑道:“你看看,让你别弄了,束了不还是得解。”

      萧弦探着脑袋正准备吹灯,听了这话,转过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扯开李淙的手道:“那你别解了,浪费我的心血。”

      李淙倒真停了动作,躺下身背对着萧弦,口中无所谓道:“随你。”

      萧弦安静了一会儿,撇着嘴犹豫不决。束着头发肯定睡不舒服,最后还是抽了李淙的发带把头发打散,道:“还是解了吧,我明早起来再替你梳!”

      李淙微微侧身,转过头斜了萧弦一眼:“爬得起来么你?”

      “你喊我呗。”萧弦把发带塞到枕头底下,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

      李淙丝毫不信,枕着手臂睡好,闭着眼喃喃道:“喊了不醒,还是白搭。难不成还能用凉水泼你,把你扔河里去么?还是睡觉吧你。”

      “哥你好毒!”萧弦攀着李淙的胳膊不让他睡,嘴里愤愤不平地嚷嚷。

      “无毒不丈夫。”李淙耸肩,忽然来了兴致,翻了个身,眯着眼睛对萧弦道:“你知道牢里是怎么对待疼晕过去的犯人的么?”

      “靠!不许说!睡觉了!”又不是没听过古代十大酷刑什么的,猜也猜到有多恶心,更何况是听一个古代人亲口说出来,他可不想做恶梦!萧弦翻身跃起,张牙舞爪地往李淙身上扑,整个人都趴他身上去了,一手按着李淙的胸膛,一手捂着李淙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萧弦的里衣是李淙怕他穿不惯粗布衣特地给他买的绢衣,质地柔软如丝,尺寸还大了一圈,此刻薄薄一层覆在身上,轻飘飘地似有若无,看去仿佛赤身裸体一般。他两腿大开跨在李淙腰间,被子早被掀翻落地,腿侧细嫩的皮肤擦着精壮腰身上的粗布,有些痒痒的。那只撑着胸膛的手掌下坚实的肌理清晰可觉,心跳一脉一脉地传来,连带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也仿佛与他跳到了一处去。而捂住对方唇鼻的那只手,暖热的鼻息喷之于上,更是尴尬得仿佛煮熟了似地,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灯光摇曳,气息微窒,似乎……有点不对劲。

      “下去。”

      冷冷的一声,已不复嬉笑玩闹时的和颜悦色。萧弦动作一滞,猛地地缩回手,飞快地从李淙身上下来,缩回去拉上被子盖好,规规矩矩地对着墙壁死死闭上眼。

      “睡吧。”屋内静默了许久,李淙捡起地上的被子,轻声叹气,吹灭了灯,伸手替萧弦掖好被角。

      萧弦没说话,等李淙背过身去才偷偷睁开眼睛。他纳闷着,总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到底有什么不对,他一时半会大概是明白不了了。而在不远的将来,这个不同于原来世界的时空,让他惊叹稀奇的事更是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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