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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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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淡阳西斜,哺鹊进食。
开春的天暖洋洋的,虽说还穿着棉袄,已有回温的势头。田里麦子一返青,劳作的人就多了起来。风煦天蓝,良田阡陌,一片欣欣向荣,看得人的心情也莫名地舒畅起来。
萧弦不认得自家的田在哪里,妞妞倒是知道得清楚,跟着萧弦在田垄上走了一段路,远远地望见李淙的身影,猛地甩开萧弦直往前头奔去,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大傻哥哥大傻哥哥!妞妞来了,看这边看这边哟~”
“喂!回来!当心摔着!”碰上这样调皮孩子萧弦直想骂人,脚下却不含糊,立马跟上去抱住险些摔倒的妞妞。
“妞、妞妞要见大傻哥哥,放开妞妞!”小丫头倔得不行,在萧弦怀里扭来扭去。萧弦用了点力不让她挣开,听到她口里的称呼,觉着无比刺耳,于是把孩子转过来一字一句训道:“以后不许叫我家阿哥大傻,听见没有!我家阿哥一、点、也、不、傻!”
妞妞抱着木球,咬着手指愣愣地问:“那、那叫什么呀?”
萧弦还没回答,大胖哈哈大笑了几声,不知天高地厚道:“大傻哥哥就叫李大傻,娘说的!”
萧弦攥紧妞妞的手不让她偷跑,回头狠狠拍了下大胖的脑袋:“滚蛋!你才傻呢!我家阿哥名字可好听了,不信看我写给你们看。”
说到写字,几个只偷偷去镇上听过几堂课的孩子瞬间来了兴致,围着萧弦蹲了一圈,仰着脑袋等他写字。萧弦转转脑袋,随手拿了跟树枝吹了吹,站起来把跟前的土地踩平了,埋头写起来。
萧弦握着树枝认认真真地写着,横竖撇捺、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用心,土埂上不一会儿就浮现出“李淙”二字。
萧弦得意地拍了拍手,还没解释怎么念,就听小胖子嘘了一声,咧着嘴夸张道:“哇哦,这是什么字呀?”
“哎呀,这是字吗?”小花儿的声音又尖又嫩,直把萧弦嘲笑了个够。
“哈哈哈哈,比镇上老先生写的字还丑呀!”妞妞更夸张,跺着脚站起来叉腰大笑。
萧弦瞪着眼睛呲牙,真是气炸了!虽说自己的字是不咋样,可好歹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丑?
萧弦鼓着腮帮子往旁边挪了挪,握着树枝打算再写一个,哪知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脚来,对着萧弦的掌根轻轻一踢,萧弦手一松,树枝弹了开来,直滚到田里看不见影了。那人又按下脚尖,把地上写好的字“哗啦”一下都给抹没了。
萧弦愣了一下,眼睁睁地望着地上端端正正的“李淙”二字就这么给人胡乱毁了,仿佛有谁往他哥脸上抹黑似地,心里突地生起一股无名火,皱着眉头张口就骂:“哪个不长眼睛的啊?!”
踏在田埂上的那双布鞋莫名地有些熟悉,萧弦抬头,那人抱着双臂立在他跟前,高大的身躯罩下一团氲黑的阴影,明朗的日色投在粗布衣衫上,仿佛映着一层镶金似的光晕。
萧弦一下垮了脸。虽说背着光看不大清楚,毕竟与他朝夕相对了许多天,哪能认不出来是谁。
见萧弦拍着手站起来,李淙刚想开口,被萧弦扯到了一边。
“哥,嘿嘿……你不是在干活么,干完了啊?累不累?”萧弦挽住李淙的胳膊,笑嘻嘻地替他捏了两下肩膀讨好,殷勤献完,又贼头贼脑地往身后看了看,心道若是被那群黄毛孩子见到李淙教训他,脸都要丢尽了。
李淙脱开萧弦的手,站直了身,端起一副要给萧弦算总账的架势,皱眉训道:“让你扎的马步呢?嫌院子里不够凉快,换这地儿来扎了?”
萧弦蔫了,自知不在理,没再强辩,抬手扯住耳朵垂下头,黏黏糊糊道:“我错了,我莽撞,我没恒心,哥你骂我吧。”
可惜习惯了萧弦的马后炮,李淙早就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质问道:“你倒是说说我都交代你什么了?”
“不要一个人乱跑,不调皮。”
“还有呢?”
“不要一见到好玩的就什么都忘了,好好扎马步,好好看家。”
“那群孩子是怎么回事?”
李淙咄咄逼人,占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弦,虽说什么都没做,可两眼如炬的模样压迫感十足,惹得萧弦心虚地直冒冷汗,直到他问起孩子的事,总算捞到个能喘口气的机会,连忙指手画脚地控诉:“他他他们太过分了!我好好地扎马步呢,他们用泥巴砸我,还闯进屋里去捣乱,又说什么木球能变兔子,非要我变给他们看,我搞不定他们,就带他们找你来了!”
李淙看着萧弦,听他话里带着被外人欺负了向大人告状的委屈,不禁好笑,没再多问,换了个问题道:“那出来时屋门锁了没?”
萧弦正等着李淙为他伸冤,没料他有此一问,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挠了挠头,迟疑道:“啊?好像没……”说罢撇嘴,倒是记起来了,出来确实没锁门,但都穷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好偷的啊。
李淙像是看穿了萧弦的心思,指了指身后一群孩子道:“我看你跟他们差不多大,家里再穷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去你的,我都二十岁了。”萧弦垂着头,嘴里嘀嘀咕咕。
“什么?”李淙问,也不知究竟听没听清萧弦的碎碎念。
萧弦缩了缩脖子,嘿嘿笑道:“我说我本来就是小孩子,今年才十七,十七啊,不是小孩子嘛,呵呵呵,哥管教得对!”
李淙嗤了一声,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明明左耳进右耳出,却一副认认真真用心听了的模样,偏偏过后又干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来。
两人在一边说悄悄话,抱着木球的妞妞心急地跟了过来,攀着李淙的腿把球往上递:“哥哥,给、给妞妞变小兔子……”
小丫头说完垂下小脸,撅着嘴扭起了腰,直把撒娇的样儿做了个够,还抓着李淙的衣角不肯撒手。
萧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才几岁的孩子啊,脸红个什么劲?刚才还蛮不讲理地胡闹呢,怎么换了个人立马就变了样?差别待遇啊。
没想到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李淙没再理会萧弦,弯下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而后举着木球左右看了看,食指中指围成一圈,捏住木球轻轻一按,也没看出怎么使的力,球面前后两端“啪”地各弹出两对耳朵和一个三角形的尾巴来,接着捏住耳朵下方,另一只手探到下处,把球体上下转了个个儿,木球分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刚巧凑成身体和脑袋。
李淙摊开手掌,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已经俏皮地立在手掌中央了,直把小丫头逗得眉开眼笑,抓着兔子咯咯乐个不停。
大胖见状跟了上来,把手里的木块往李淙怀里一塞,嚷道:“这个,变小蛇!”
这件比兔子简单多了,李淙把方形的木块沿缝隙掰开,几处一拼接,蛇的形状就出来了。稀奇的是木块环环相扣,既不会断还能活动。
把玩具递还给大胖,李淙站起来,转头看了看另外几个孩子。剩下的几个玩意机关简单,上次已经教过他们,大概学会了怎么变,所以见到他也没开口询问,正抓在手里玩得不亦乐乎。
萧弦望着立在孩子堆里和颜悦色的李淙有些惊讶,想不到他还会给小孩子做玩具。没多一会儿心里又犯起愁来,玩具在家里,难不成以后谁想玩了都要上门来?那不烦死人了!再稀罕不过几块破木头,送给他们玩就是了啊。
萧弦琢磨着,把李淙扯到一边商量道:“哥,你怎么把玩具藏家里啊,搞得人家孩子整天惦记,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就送他们玩呗,又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你看成不成?”
其实李淙早有这意思。之前就送过玩具给他们,不过后来说不会玩,又还了回来。每次想起了就窜到他家找他玩儿,一来二去直到现在。不过如今家里多了个人,身子又不好,受不得吵闹,于是点头道:“嗯。”
萧弦嘿嘿一笑,走上前拍着孩子们的背哄道:“呐,你们拿回去玩吧。想玩多久都行。”只要别来捣乱,万事大吉!
“可是妞妞不会变!”小丫头听了这话,非但没高兴,反而“哼”了一声,把小兔子夹在胳膊底下,嘴一扁脸一皱,张开手掌举到李淙面前,声音委屈极了:“妞妞手指短,够不到!拿回去了也不会玩儿,哥哥知道的……妞妞不要玩具,妞妞要哥哥陪妞妞玩儿……”
握着木蛇扭来扭去的小胖子也来凑热闹:“大胖也是,大胖掰不动小蛇!”
刚还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这群魔头,没想到峰回路转,萧弦脸一垮,嘴角瞬间塌了下来,攀着李淙的胳膊,脸阴成了猪肝色。
真是长不大,还跟半大的孩子计较。李淙揉了揉萧弦的脑袋,道:“算了随他们去吧。”
萧弦憋屈地长叹一声,算了算了,他大人大量,不管了。
“走了,该回去做饭了。”李淙看看天色,扯扯萧弦的胳膊道。
萧弦一听来了精神,立马站直了身体,抓着李淙的手臂嚷道:“豆腐肉丸?”
李淙点头。油炸豆腐丸子,昨儿就说好的菜色。
萧弦拼命点头,又指着田埂上的五个孩子嚷嚷:“喂,我跟阿哥回去吃肉丸了,小孩子家的别在外头晃荡了,都回家去吧!”
不说不妨事,这么一喊,本专心于玩具的孩子们又炸开了锅。
“肉丸耶!”妞妞抬头,拖长了声音。
“吃肉丸,吃肉丸!小花儿要吃肉丸!”小花儿举起了双手。
“小勇要吃肉丸!”
“大、大胖也要吃、吃肉丸!”
“好耶!哥哥做肉丸吃,去哥哥家吃肉丸!”
李淙笑了,对着萧弦道:“你看你,也不把话说清楚,哪里有肉丸,豆腐丸而已。”
萧弦呲牙,甩袖赶人:“听见没有啊,没有肉丸,只有豆腐丸!回家去回家去,不欢迎蹭饭!”
孩子们却一点不肯松口:“豆腐丸也要吃,最喜欢吃豆腐丸了!”
竟然跟他抢吃的,这怎么可以!萧弦咬着嘴唇愤愤地看李淙,李淙却不以为然道:“无妨,豆腐有多,多搁点豆腐少放些肉便是了。”
萧弦讶然:“啊?”
李淙耸肩:“就买了三两肉。”
“哎,好吧。”萧弦挣扎了一会儿,妥协了。知道家里穷,不是过年还能吃上肉已经很不错了,尝点肉味也好。这群孩子每人分一个够了,剩下的还是自己的。
不过孩子们的打算最后还是没能成,几人从田埂上下来,才走到村口就碰见了出来寻人的村妇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