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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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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心想娶云宁郡主。
他一心想娶云宁郡主。
他……一心想娶……云宁郡主……
芦绣任手中的衣服滑出手掌,薄薄的衣服飘在河面,随着波纹要越飘越远。
“绣儿,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会!娘,你保重。”
那年,她走得坚决,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把一切都交到那个人手上。不想后悔,不想应了她的话,不想输得那么惨。
云宁郡主,定是美得倾国倾城吧。
她已经输了,在他这么多年不回来的事实面前,她已经输了。在一起才不过四年,他们还没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身子薄弱,他也不曾嫌弃。只是,他毕竟是心高气傲的人,总觉得一定要出人头地再回去正式求亲。她答应了他,独自守着过去,等待他的未来。
哪知等来的是这般难堪的结果。
陆尚文,你叫我怎能不恨你?
恨得宁愿跳进这小河溺死,好洗干净沾染的一身尘埃。
娘,你说对了。可是,我不会一直输下去。绣儿,不会一直输下去。
她抹掉泪痕,用棍子将衣服挑回来,再慢慢地洗。洗着洗着,手背上又感受到了那种温度,烫人的眼泪,冰冷的皮肤。这满腔怨怼真有了撕心裂肺之感。
原以为都三年了,多少能放下一些执著,没想到还是心恸的要死。
也许哭出来会好点。
她扔了棍子,坐在岸边,眼泪一股股地流,混合着喑哑的抽泣声,仿佛天塌了似的。泪眼模糊中,只依稀看见对面的芦苇自在招摇,没有丝毫的同情之意。
芦绣回去的时候,眼睛红肿得厉害,只能挤出一条小缝看着封奕。
封奕无奈的打量她那双桃子眼,又觉得好笑。招手让她过来,芦绣呆呆地走过去,任他温暖的手覆上她的眼,只感到舒服多了。
“没想到你痴情不说,还长情,你没救了。”听这话不像是数落,倒似一种叹息。
“我不是痴情,也不是长情,就是傻,没眼光,错信了人。”芦绣牵了牵嘴角说。
“其实你看上那人不错,我看他野心不小,离开你是早晚的事。”
“你何必说的这样直白,难道我还配不上他了?”
“你现在这样配得上他?”他笑着说,抬手点了点她哭红的眼。
被冰凉的指尖一碰,她缩了缩脖子,痴痴地望着他,眼睛就像是初晴的蓝天一样澄清,看得封奕不禁用手遮住她的眼。
“你干什么挡我?”
“你看得我慎得慌。”
“说什么呢!”芦绣笑了出来,一记不轻不重的拳头敲在封奕腿上。
“爷我饿了,快去做饭。”他笑着放下身子倚在枕上。
“是是是,你等着吧。”说完,转身就朝屋外走去,脚步也轻快不少。
封奕的脸却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变得毫无情绪。只是这眼中蕴藏了许久的东西慢慢流露,不自觉的连整间屋子的空气也染上了肃杀的意味。
他想着满身的伤,在京城苦苦煎熬的情人,真是恨不得把那个人碎尸万段。但封奕毕竟是封奕,他还不至于迁怒无辜的人。只是眼前这个人,也许会起到关键作用。
眯上眼筹谋了一会儿,他眼睛亮起来,不过是亮得如寒星,只有冷而已。
芦绣走到厨房才记起封奕当时的眼神,她才是被慎得慌,明明笑着,却仿佛恨意难消。她早就觉察出他的危险,所以开始掩饰了本性,原以为会一直装下去。哪知出了意外,还是个让她失控的意外。
她又用手摸摸自己可怜的眼,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但京城她是一定要去的,人没有了,她还是要去要回她应得的东西。
她提起菜刀,在菜板上切了两下,鼻子里哼哼几声才拿来葱好生切。
两菜一汤,青菜豆腐外加一碗鸡汤,就这么摆在封奕面前了。
“这汤喝了几顿了,你怎么还没倒?”他禁不住皱眉。
“你将就喝吧,你也知道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家没什么好东西伺候你吧。”芦绣神色自然的替他盛饭。
“你后院不是还有几只鸡吗?”
“那是上京的盘缠。”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无动于衷地吃起来。
封奕此刻再好的涵养也想罢筷子了。在京城谁敢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还自得其乐?他发现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异于常人。说她是普通村妇,这皮肤不会是如此白皙细腻,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太抬举她,小户人家也教不出这样的人。一时间瞪着她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说看。”他沉着脸问。
“你定是在想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丫头,对不对?”
他沉默,也不再看她,提起筷子夹菜。
“我不过是听了一曲《凤求凰》就疯魔了的人,只是还没变成凤凰就成了乌鸦,落差太大,人也变了。”她笑得牵强地说,“我娘啊,说不定现在还恨我不听话呢。”
“你这是报应。”
“所以说……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这样的事傻过了一次也就够了。”
“那是。”他看她握紧了手掌,应了声。
两人相安无事的吃晚饭,芦绣把封奕扶回床后,又回厨房收拾去了。
芦绣在屋子里用两个大箱子拼凑出了一张床,铺上过冬的棉被就睡上去了。她一脸自若的躺下,忽略掉封奕的眼神,伸手熄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了,只闻见微弱平缓的呼吸声。
封奕转了头,手伸进衣襟摸了摸身上的伤口。用了周卫带来的伤药的确是要好上许多。而且这一两天伤口没有发炎恶化也是因为她采来的草药。被追杀的时候,他不是不绝望,不是不害怕,但他不能死。他藏身在树林中,久久不敢出来。一边费尽心思引他们离开,一边还要留下痕迹让周卫找来——他从未如此心力交瘁过。昏倒与其说是重伤导致的,不如说他是被累垮的。
回想起来,他竟觉得已是很久的事了。
如若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他又会怎样?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够幸运,至少遇见了个还算体贴的女人。而且还是个有作用的女人。
芦绣也没睡着,她正猜着封奕在想什么。看他那样子一定又是在算计人。她倒不是怕他算,只是心里不舒服。
今日见了他那侍卫她是更加认为自己赌对了人。她不觉得封奕是会过河拆桥的人,也不会一厢情愿的相信他是什么良善的人。只盼他能记得往日,别忘了她所做的就好。想到此处,她轻轻翻了个身还叹了一声。
封奕也听到了,没理会,闭上眼随时准备做个好梦。
第二天,封奕也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两个女人的谈话吵醒的。
“这料子不怎么好,做出来怕是没有那种效果。”
“没办法,这已经是我家最好的了,你就帮我做得漂亮点,我想我妹子穿上一定很美。”
“好吧,不过大概要等些时日。”
“好好好。你慢慢做,反正是六月的事。”
“嗯。”
“我走了,不晓得我家那口子回来没,我叫他给你稍柴火来。”
“好,慢走。”
总算安静了。封奕见芦绣抱着布进来,想起些什么来,于是问道:“你是哪里人?”
“江南人。”
“江南哪里?”
芦绣没回答,途自放好了布,一脸的宁静。见她不愿说,封奕也不逼她,自己使力坐起来。
“你的衣服我认识,那是我家做的。”
突然,她的声音又打破了沉默。
“芜城绣庄?”
“对,我就是那里的人。”说完,她从衣柜拿出一件长衫。
“听闻绣庄的女人手巧而且人也灵秀。”他带了点笑意。
“京城也会有这样的说法?”
“嗯。”
芦绣心情不免好起来,走过出帮他穿衣裳,再套上那件新的长衫。青衫原是帮那人做的,不想倒成全他人。看他长身玉立的样子,芦绣神思竟涣散了。
他下床走了两步,觉得胸口还是疼痛难忍,暗暗咬了牙,向外走去。一出门,暖暖的阳光就落在他身上,凸显了他消瘦的下颚,和苍白光洁的前额。
“你坐。”芦绣端了凳子放在他身后。
他坐下,看着门前的那颗梨树。有双手牵住了他的发,还有梳子的轻刮。
“我帮你梳头。”芦绣摸到他的黑发,绸缎一般的幽黑,她不禁感叹自己发黄的头发。
从小她就是个黄毛丫头,庄里的姑娘都有一头黑黑的长发,唯有她黑色中掺着枯草的颜色,弄的她自卑得紧。
“芦绣,你怎么没孩子?”
“有过,掉了。”
“身体不好?”
“嗯。”
封奕不会在这种事上刨根问底,他安静的任身后同样安静的人替他梳发。
等他们梳好了发,送柴的人也来了。中年男人却好奇的一直用眼光瞟着封奕,再看芦绣时就多了一丝探究。他们镇上的人都知道芦绣守了三年的活寡,男人至今未归,那些女人又喜欢嚼舌根,还怂恿死了老婆的来她这试试。幸好这姑娘有一手上好的绣技,让这镇上的人对她总留了几分情面。
“这是我兄弟,叫小奕。”芦绣岂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端了杯茶水递给男人。
“你兄弟病着吧,要多休息多休息。”男人眼角露出细纹,一口灌了茶水,就捡起地上的扁担。
“那我就先走了,小兄弟好好休息啊。”
封奕只是点头,脸上也是毫无情绪,那股被他收敛的压迫感却散发出来了。
芦绣拿着杯子站在门边,不知在想什么。封奕看着她突然把杯子一举,一片雪白落入杯中,她笑着转过头朝他说:“这是梨花茶。”
微弯的嘴角压不住她的情绪,封奕了然,也不会说破,只是静静抬头看向那颗梨树,满眼的白,零落的美。时光静好,他轻轻闭上眼,却听见胸壑间有千军万马的奔腾,那是那年纵意轻狂的年华。他回不去,谁都回不去,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回去。
过了很久,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是:要下雨了。
封奕就坐在门边看着芦绣把鸡圈里的鸡赶到草棚里和那头骡子呆在一处。她围好鸡圈,又给骡子喂了些草,这一上午算是打发过去了。
下午,天空就下起细雨。春雨缠绵,即使是在乡村也能将这里变得秀美起来。芦绣没有贪看风景,她还记得封奕可不能被凉着的。
“我扶你回去躺着吧。”
“嗯。”
等她扶他到床边时,封奕突然说:“你去打盆热水来,放点醋在里面。”
芦绣帮他盖好被子就去厨房烧水,趁着空挡,她将包裹整理了下。这是她准备给陆尚文捎去的东西,里面除了有一件春衫外,还有她攒下的文钱。
那捎东西的人肯定是骗了她,每次去都有几分不赖烦,偏偏她要是晚了几日去,他家媳妇又要来问几句。
她怎么愚笨了这么久?
心下一时气愤难挡,她肯定是要去讨个说法的。实在不行,她就叫村口住的地头蛇去收拾他,无非就是钱的问题。钱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且不说屋里那尊要吃要喝药用的,光是上京的盘缠都令她忧心不以,听镇上的车夫说,至少要十两。
在她一筹莫展还没个结果时,水已经烧好了。芦绣端去热水,又倒了一碗醋过去,封奕这才下床说明用意。
“我要洗净脸上的东西,你来帮忙。”
她站在旁边看他将醋倒进水里,把整张脸都埋进水中。半会儿,他抬起脸,伸手说:“帕子。”芦绣连忙递上去,见他轻轻拭去面上的水,然后用手从耳后撕开一层皮,慢慢的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这张脸若是不易容的确会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眉,漆黑又深邃的眼,还有代表他高贵身份的鼻梁,皮肤如冷玉般光泽,而这一张脸都因为那菲薄的唇而显得无情。
“我姓萧,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皇族”
“不错。日后你跟我到京城也别再大惊小怪了,”他盯着她说“现在,我只想睡觉。”
芦绣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他就已经躺在床上就要睡去。
待他睡熟,芦绣又凑过去看他的睡颜。他到底有多大了?看他说话处事不想刚弱冠的人,也不是而立的感觉。芦绣怔愣在床边,眼睛里慢慢汇聚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封奕是睡了一下午,芦绣是做了一下午的衣服。依着王嫂给的她妹子的尺码,她已经裁好了布,正想着绣些什么花纹上去。
龙凤呈祥?她都在绣庄里看得厌了。
比翼双飞?她又觉得不够吉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最喜欢的是神仙眷侣,飘逸而且简约大方。只是怕人家不喜欢,毕竟寻常人家更喜欢龙凤呈祥。
芦绣支着下颚望着窗外,想得入迷,连封奕醒来也没察觉。
“我渴了。”
没反应。
“咳,芦绣?”
“啊?”她一个激灵站起来。
“我渴了。”封奕边说边起身。
她端着水过去,问道:“伤口没被压着吧?”
“没有,你烧点水吧,我出汗了,要洗澡。”
看他额头都布满了汗珠。芦绣笑问:“你做恶梦了?”
“是啊,我梦见你被狼吃了。”封奕喝下一口水。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人家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
“我从来没说过好听的话,而且我又不是不还你。”
“那你还多少?”芦绣终于逮住了重点。
“你给了我多少我就还多少。”
“你……”
就在她气得想把接过来的水杯扔过去时。封奕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说:“我答应你的决不食言,日后我的也已定少不了你,我要你的绝对信任,你做得到吗?。
他微挑的凤眼透出一丝挑衅。手腕被一种轻柔的力道控制,芦绣却被逼得无路可逃,硬着头皮说:“我做得到。”
“很好。”封奕微笑着放开她。
这人怎么一睡醒就精力旺盛的算计她!芦绣恼恨自己不争气的胆子,怎么就是不敢说不要呢。绝对信任?她和陆尚文怎么多年都做不到。和一个才认识的人能做到吗?她也不知道,但既然答应了,她一定会努力的。因为她知道萧封奕不会允许她当逃兵了。而且她不是要去京城吗,有个可以信任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封奕倒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看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就觉得好笑。他转头看向桌上的红布料,真喜气。
“你多久做得好衣服?我的伤两个月就好得了。”
“就么快?!”被打断思绪的芦绣瞪大了眼。
“嗯。”
“我两个月倒是做得好,不过我们那时就要走吗?”
“对,但我先不回京城。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走,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封奕扶着床站起来,缓步朝门边走去,看着满天的晚霞,“现在的天下就是一趟浑水,浑水摸鱼,你懂吧。”
“我不懂。”芦绣低眉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没有回头追问。有些东西不用再问已经明白。
“我要先做饭,烧水要等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