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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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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崔固和胡有海都在傍晚前进入政务院,但小昭也并不能放下心来,太皇太后被她杀死,严党一派怎么会善罢干休,要到明天早上,她才会知道各部官员的反应如何。她命李仁忠严加戒备,以防京城出现叛乱,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禁卫军全数出动,在京城各处严防死守,李仁忠很久没有合眼过,晚上又坐镇南雀门,指挥禁卫军的行动。
小昭虽然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眼前的困局被她暂且抛到一边,脑袋里全是严恒的身影。吴永吉来信问她要不要把严恒的尸体运回京城,小昭回复说不,让吴永吉不要动严恒的尸体,就把他放在军帐里,派人严守,不准任何人进出。潜意识里,她知道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希望那个现场保持原样,这样才能发现问题,她觉得严恒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死就可以概括的,即使他的身体死去,他的灵魂也会活着。上次梦中的情景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在遥远的地方,总传来一只动物痛苦的嚎叫声,小昭不知道这是不是昭示着什么,她要赶快下去看看才行,这几天,小昭真正了解焦急二字的含义,她很想不顾一切的狂奔南下,却还是留下来耐着性子做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现在连躺在这里她都觉得烦躁,很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拿来做事,也只有专注的时候,她才能舒服一点。
第二日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风呼呼的刮着,吹落树上的枯叶,地上枯黄满地,平添萧瑟冷肃。今日不用早朝,小昭没有叫阿瑾,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先早早的起来了,徐姑姑问她要不要吃饭,她心中烦乱,说稍后再吃,然后就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沥沥的小雨。
徐姑姑在一旁说,“公主,外面风大,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小昭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没有听到徐姑姑的话,此时阿瑾突然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姑姑,姑姑……”也不等小昭回答他,直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腿。
小昭心中的萧瑟因为那双小小的手臂而温暖起来,她转过身来,摸摸阿瑾的头,“怎么不睡了?平时叫你都不起来,今天让你好好睡你又不睡了。”
阿瑾说,“姑姑,阿瑾醒了,睡不着了”
小昭笑着把他抱起来,平时她都是这个时候叫他起来,可能已经养成生物钟了,她吩咐徐姑姑,“吃饭吧。”
徐姑姑上前拉住阿瑾的手,小声商量道,“皇上下来好不好,姑姑怀小娃娃了,抱皇上就会伤到小娃娃。”
阿瑾稚嫩的小脸贴着小昭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姑姑,阿瑾会伤到你吗?”
小昭亲他一口,“不会,阿瑾不要担心。”
徐姑姑还是劝道,“公主,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小昭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抱着阿瑾在桌前坐下来,“我会小心的,姑姑放心。”
徐姑姑这才放心去传膳。
吃过了早饭,宋清进来禀报说李仁忠求见,小昭立即道,“快传”看来他已经统计好了人名。不一会儿李仁忠进到殿中,夹带着外面秋雨的湿润,他还是穿着那件从河北回来时穿的衣服,脸颊消瘦,胡子拉碴,眼睛红红的,大概是干涩难受吧,他微微眯着,小昭心中粗粗计算,从京城南下后,他带领人马日夜兼程赶往河北,稍后她又让他快马加鞭的回来,他已经是好几日没有合眼了。
小昭心中感念他的忠诚果敢,也怜惜他的辛劳,但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她也不能让他去休息,最后她微笑的看着他,道,“将军辛苦了,但小昭现在能信任的人也没有几个,只能让将军继续劳累了。”
李仁忠忙躬身道,“公主严重了,这都是我们做臣子的职责而已,皇上与公主有令,我们自当竭尽全力,一一办好。”
小昭吩咐徐姑姑,“你去给李将军准备一些温补的药膳,他这几天太累了,要好好补补才行。”
李仁忠忙道,“公主,千万不可,末将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何来劳累”
小昭朝徐姑姑点点头,“去办吧”徐姑姑领命去做药膳了,李仁忠急道,“公主,这万万使不得……”
小昭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使不得的,如你这般的忠臣良将,赏赐你什么都不为过,可惜皇上与我现在穷的很,没什么金银财宝可以赏你的,只能为你补补身体”
李仁忠低喊道,“公主……”小昭的这番话不禁让他感慨万千,他想到先帝,想到一直以来的危局,这其中有多少的千难万险,困坐悬崖,到如今终于能看到曙光,这一路的挣扎,反抗,斗争,他都感同身受,因此也就越发体谅小昭的难处。
小昭温言道,“旧日已矣,还看今朝,现在虽然局势对我们有利,但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以防他们翻盘,这朝中的事情处理好以后,你还是速速赶回河北,现在粮草是重中之重,没有你在那边监察,我还是不放心。”
李仁忠重整其鼓,“公主放心,无论如何,末将都不会让前线的将士们缺衣少食,如果误了粮草,末将会亲取自己的颈上人头。”
小昭道,“全力去办就是了,如果实在有困难,我也会体谅你的难处。”
“说说吧,今天早上的情形如何,有哪些人不肯上交折子?”
李仁忠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将这张纸呈递给小昭,小昭一眼扫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心中不禁叹息,她伸手接过那张纸,感慨道,“这么多人吗?看来是难办了。”
李仁忠道,“末将认为也不尽然,很多人都在观望而已,公主处理掉带头的那几个,剩下的自然会归服。”
小昭一边仔细看纸张上的名字,一边叹道,“太皇太后刚死,朝中情绪很盛,如果办的太严,反而适得其反,不如宽和一些,不让他们狗急跳墙,待以后朝中稳定了,再一个一个办。”
李仁忠道,“公主考虑周全,末将鲁莽了。”
小昭看完了纸张上的名字,大概可以归纳了,六部中,兵部由胡有海把持,所以没有什么问题,让她欣喜的是工部,工部尚书王行书在早上向政务院递交了折子,这是严党势力中首先倒向小昭的一部,小昭倒是不敢把功归到自己身上,她想王行书之所以倒向她和阿瑾,大概也是因为严恒,严恒历任工部侍郎,与王行书肯定有些交情,他以前的目标就是扳倒严鸿,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应该是有所打点的,何况现在局势已然明了,王行书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明智之举。
而剩下的四部尚书,皆是闭门不出,拒绝将折子上呈给政务院,看来是立志抵抗了。小昭沉思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她吩咐李仁忠,“你派出两队人马,一队到王行书府邸,严密防范,好好保护他,不可让严鸿钻了空子,你们可以向王行书说明此事,让他不要误会。另一队到严鸿的丞相府去,将他的整个府邸围住,只准进不准出。”
李仁忠躬身道,“末将遵命。”
李仁忠出去后,小昭也准备出去办自己的事,她让徐姑姑去请胡有海,让胡有海陪同自己一起到户部尚书孙定志府上去。
这个孙定志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以前是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因为帮陈王办了几件事,被陈王赏识,转而推介给太皇太后,自此以后他就官运亨通,一路急升,直到升至户部尚书,把持大宁朝的财政收支。他这个人说不上正派,更说不上宽容,倒是有很多主意,他平常一直充当太皇太后的军师,时不时的为太皇太后出出主意,表面上是一副全心全意为太皇太后着想的忠贞表情,朝堂之上,任何人敢质疑太皇太后,他都要出来理论一番,平常在太皇太后面前,他总是言笑晏晏,忠诚温和,好像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一般,说不尽的体贴恭敬,不过他也确实聪明,懂得权衡,懂得拿捏,太皇太后交代的事情,他也都能办的妥帖,太皇太后也就越发的信任他,一时间,他就成为了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人,人人敬仰,人人巴结。
在小昭心中,他不是什么忠臣良将,只是一个懂得钻营的普通人,而对于这种人,反而有漏洞可以攻击,反倒是以崔固为代表的清流一派比较不好对付。
孙定志大概是没有想到小昭会亲临他的府邸,出来迎接时竟然有些微的愣神,小昭微笑道,“在我们大宁朝,谁都知道孙大人对太皇太后忠贞不二,甚至可以用一个‘孝’字来形容,昨日太皇太后不幸薨逝,孙大人必是悲痛欲绝,本宫也想来看看你”
孙定志躬身回道,“公主来看微臣,是微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公主请入内。”
进入府中,小昭不经意的四处扫描,孙定志的府邸占地广阔,却房舍简陋,可以说是寒酸,但在某些容易忽略的细节上,却能看出他的富贯天下,这种低调的奢华和简陋的房舍,形成一种有趣的映照。
孙定志请小昭在上位就坐,然后吩咐管家,让他集合所有人来向公主请安。小昭笑道,“孙大人,我们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我今日前来是与孙大人有话说,至于其他的诰命家眷,就留得我下次再见吧。”
孙定志道,“即是如此,那请公主到微臣的书房相谈。”
在书房中就坐,孙定志吩咐下人去泡茶,还特别交代,要最好的云顶毛尖。小昭与胡有海对视一眼,都对此行有了更大的把握。孙定志吩咐完事情回过头来说,“这云顶毛尖是微臣老家最好的茶叶了,有远房亲戚专门种茶,就给微臣捎带了些。”
小昭微笑道,“孙大人的老家是云南吧,那里山美水美,我皇叔在云贵经营几十年,还是卓有成效的,黎明百姓的生活还是比较富足安定的。”
孙定志附和道,“云南王心怀百姓的疾苦,锐意改革,施行良政,让百姓们吃得饱穿的暖,微臣总是听到亲戚们传颂云南王的功绩,云南的百姓们都感念云南王的恩情和皇上的仁心。”
小昭拉起了家常,“听说孙大人的母亲现如今还住在云南啊,孙大人怎不把母亲接到京里享福?”小昭敢来劝服孙定志,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她早已让宋清详细查探各部官员的底细,好从中找到些把柄,而从这个孙定志身上,也能找到一些突破口,他虽可列为奸臣,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他从小由寡母辛苦养大,二十多岁考上进士,进京做官,他一直要接老母亲到京里享福,可是那老太太就是不肯动弹,说在云南活了几十年了,不适应京里的气候,还说死也要死在云南,就是不肯答应进京。最后无法,孙定志就让一房云南的亲戚来照顾老太太,而为了让那亲戚能尽心尽力的伺候老太太,他更是给银子又给权,希望老太太能过得舒心。
既然他孝心十足,小昭就故意提了提皇叔,他那么聪明,肯定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
孙定志道,“微臣的母亲脾气很倔,微臣常常劝她来京里住,但她在云南习惯了,总是不肯答应进京,这都几十年了,常常让微臣坐卧不安,但是又不能强迫母亲,就只能如此了。”
小昭温和道,“孙大人的孝心,在我大宁朝都是有名的,天下人也常常拿孙大人做为榜样,事孝自己的母亲。我想孙大人的母亲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也能感受到孙大人的至孝,也会骄傲有这样一个儿子。”
孙定志诚惶诚恐道,“公主过奖了,微臣常常感念还做的不够,实在担不起公主的夸奖”
小昭切入正题,“当不当得起,要看孙大人怎么做了。”
孙定志低眉顺目,“公主的意思是?”
小昭道,“明天早上,我希望政务院能收到各部的折子,一个都不能少。”
孙定志低头不吭声,小昭问他,“孙大人可否帮我这个忙?”
孙定志皮笑肉不笑的说,“微臣明天早上递折子当然是没问题,但微臣怎么管得了其他几位大人呢?”
小昭心中冷笑数声,“哦?办不到吗?”
孙定志忙道,“现在太皇太后薨逝,大家总还有些心惶惶,心中不安,哪还有精力写折子呢,并且以前各部的折子都是呈给严相的,公主突然让大家改呈政务院,一时之间让各位大人如何适应?我看公主还是不要为难微臣了。”
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胡有海此时说道,“孙大人,太皇太后不幸薨逝,依循惯例自然是归政于皇上,而皇上现在尚且年幼,只有公主能暂摄政务,公主让大家把折子改呈给政务院,各部大人就该照办,凡不办者,皆是欺君罔上,罪不可赦。”
孙定志笑说,“胡将军言重了,我也说过,各部大人不是不办,而是还没有适应。”
小昭道,“那依孙大人的估计,各位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适应,是不是永远也适应不了了?”
孙定志躬身道,“臣惶恐。”
小昭很想破口大骂,还是生生忍住了,她不想再拐弯抹角,“目前孙大人有两个选择,一是帮我好好劝劝各部的大人们,明天早上都把折子呈上去,第二个呢,孙大人可以拒绝,那我也不会再多言,至于后续,我想孙大人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因为我还年轻,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所以做事可能会不讲分寸,如果有不公的地方,孙大人还是海涵吧。”
小昭正待起身,孙定志突然跪下道,“公主,微臣不是不想办啊,只是需要皇上和公主的一句话。”
小昭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外乎现在所拥有的权利地位,我谢昭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全心全意的辅佐皇上,你们的官职和家产都会保持原样,你们所犯过的错,我不会再予追究,这样可放心了?”
孙定志追问道,“公主可否写下文书?”
胡有海喝道,“孙大人,公主金口玉言,你大可放心”
孙定志并没有放心,他匍匐在小昭的面前,声泪俱下道,“公主,请原谅微臣的胆大妄为,微臣也是没办法,只凭微臣口中讲出来,他们还是不会相信啊,这毕竟是关系到全家大小的身家性命,还请公主体谅微臣。”
小昭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写。你起来准备笔墨纸砚吧。”
孙定志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到书桌前准备笔墨纸砚,“公主,磨好墨了”
胡有海朝小昭使了一个眼色,大意是不让她写,小昭以笑容安抚他,现在她没有时间,不写还能怎么办,她没那个精力陪着他们慢慢耗,不耗个一年半载,这件事也解决不了。现在即使签了文书又如何,反正她臭名昭著,再加上一条食言而肥也没关系,等以后有了时间,她可以再慢慢收拾他们,随便找几个贪污案就能把他们办了,他们身上的劣迹实在太多了。
小昭站于桌前,挥手写就了文书,她递给孙定志,“孙大人可放心了?”
孙定志忙道,“放心,放心,微臣一定全力办好公主交代的事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昭心中冷笑,这几个字也是你能用的吗!
从孙定志的府邸回到宫里,胡有海到政务院处理公务了,小昭叫来李仁忠,询问外面有没有动静。李仁忠说除了严鸿大骂了他一顿,其他没什么事。小昭让他继续严守丞相府,不可放松警惕。
虽然劝服了孙定志,小昭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吃过了中饭,她叫来崔固,和他一起到礼部尚书郑同的府邸继续劝服。直忙活了一天,小昭才终于安心少许,但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看第二天早上的情形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小昭自知就要南下,不能再这样耗费精力,所以强自命令自己闭上眼睛,但最终还是没有睡着。一到早上,她就早早的起了床,静坐于书房中等待消息。徐姑姑知道今天十分关键,也不进去打扰她,劝她吃饭,阿瑾起来了到处找姑姑,她也及时将阿瑾带到外面玩。
小昭心急如焚的静坐于书桌前,渴盼得到好消息,如果再出问题,她想她会发疯的,到时候她可能再也没办法考虑许多了,所以她心中不断默念,好消息,好消息,好消息。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李仁忠,他一进来便道,“公主,好消息,各部的官员都递了折子给政务院,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小昭深叹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李仁忠上前一步喊道,“公主……”
小昭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瘫坐在椅子上,静待脑中恢复清明。当好消息终于传来,小昭只觉得累,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到达了彼岸,身体轻飘飘的,脑中也是嗡嗡作响。
李仁忠还是很担心,“公主,我去叫太医。”
小昭轻声道,“不用了”她握紧拳头,暗暗积攒力量,怎么能倒下呢,她终于可以走了,终于能见到严恒了,此去祸福难卜,需要她打起精神,全力应对,她不能倒在这里,要倒下也只能倒在严恒的怀抱里。她咬紧牙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随我一同前去政务院。”
李仁忠道,“公主,现在所有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公主千金之躯,要放宽心才是,政务院有胡将军和崔大人,公主就放心吧,等公主休息好了再去看他们也不迟。”
小昭轻轻摇头,“是另外的事情,你也一起来听吧。”
李仁忠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勉强,随即跟随小昭一起到了政务院。
因为小昭规定百官只呈折子给政务院,但不议事,所以平时里十分喧哗的政务院此时安静异常,只听得院角的树上传来几声鸟雀的啾啾声。小昭让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退下,她和李仁忠单独进了议事房,因为没有通报,所以当她进去时,胡有海和崔固正在埋头处理折子。李仁忠率先清咳了两声,对面两人听到声响,这才抬起头来,他们看到是小昭,急忙起来行礼,小昭连忙扶住他们,“快快请起,二位大人劳苦功高,小昭心中感激不已,我命二位大人以后无论是见我还是见皇上,都不必行礼。”
崔固与胡有海赶忙道,“老臣不敢”“末将不敢”
小昭扶着他们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会让皇上颁个旨意,你们以后就按着旨意办吧。”
崔固坚持道,“公主这万万不可,皇上是君,臣等只是臣子,切不可坏了规矩。”
小昭感激的对二人说道,“这一路以来的艰难险阻,幸得二位大人扶持,皇上与我才能顺利的淌过来,如果没有二位大人,只怕我谢昭早已身首异处,因此小昭对二位大人感激至极,也希望二位以后继续扶持皇上,让他成为一个伟大的明君,照福天下的黎民百姓。”
崔固说,“公主折煞我们了。我们都只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而已,以后也自当继续扶持皇上,不愧于皇上,不愧于天下百姓。”
胡有海附和道,“崔大人所言极是,这也是末将的心声。”
小昭微笑言道,“二位劳苦功高,皇上本应该颁旨奖赏的,但你们也知道,现在南边在打仗,银子粮食都很紧张,所以现在就先委屈你们了,等天下平定后,皇上必会颁旨,重重奖赏你们。”
崔固道,“臣等没有做什么,也无须奖赏,皇上的天下是前方的将士浴血奋战杀出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供应前方军饷和粮草。”
小昭道,“二位大人能如此体谅皇上,这真是皇上的福气,是我大宁朝的福气。”
崔固与胡有海齐声道,“公主言重了。”
小昭开始说正事,“我前天也跟崔大人说过,两湖那边的战事吃紧,军饷和粮草都很紧张,驸马又生病了,吴永吉一个人很是辛苦,也很久没有打胜仗了,我想下去筹集军饷粮草,让吴永吉安心打仗。”
胡有海道,“筹集军饷粮草让臣等下去就行了,何需劳驾公主?”
小昭解释道,“现在军饷主要来自于福建的茶款和丝绸款,在那边监办的人是我身边的戴忍,所以我下去更方便一些,粮草由李仁忠李将军在山东和河北监办,我很放心。”她转头对李仁忠说,“今晚你就立刻动手前往河北吧,看那三人办的怎么样了,粮草是燃眉之急,你务必要完成任务。”
李仁忠躬身道,“末将遵旨,此去必在所不惜,定要为前线的将士们筹得粮食。”
小昭点点头,继续对崔固与胡有海道,“我之所以要自己去,不让你们去办,也是因为福建的事情是我提出来的,我心中比较清楚,办起来也快一些。现在京里已经大致趋于平静了,我留在这里作用不大,反而是二位非常重要,所以京城就交给二位守着了。”
崔固没有说话,胡有海看了他一眼,还是说道,“南方在打仗,末将很担心公主的安危。”
小昭道,“这你们大可放心,我自会小心保护自己的安全。现在我主要交代一下京里的事情。”
崔固说话了,“公主请吩咐”
小昭道,“首先是京城的防务,现在表面上虽然是平静了,但胡将军切不可大意,每天还是要严加戒备,王行书府邸的人马可以撤回来了,但是严府还是要守住,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凡有擅出者,格杀勿论。”
“宫中更是戒防的重中之重,所有禁卫军由胡将军和崔大人共同执掌,保护皇上的安全是二位大人的第一要务。”
“关于政务,二为大人请务必于政务院内居住,直到我回来为止,都不可擅自离开,百官所有的折子都交予政务院,由二位大人共同批示,有了定论可以上呈给皇上,由徐姑姑和宋清为文书加盖玉玺。早朝可以继续,朝堂之上由崔大人暂摄主持。现在百官还不安稳,望崔大人宽容以待,稳住局势。”
崔固点头,“老臣省得。”
胡有海也道,“末将必会严守京城,静待公主返回。”
小昭站起身来,向两位大人行礼,“那小昭就拜托二位大人了”
崔固与胡有海齐声答道,“老臣遵命”“末将遵命”
从政务院出来,李仁忠对小昭说,“公主,南方正值战乱,此时南下必危险重重,望公主三思啊。”
小昭道,“各种原因我已在刚刚讲过了,其实最重要的,是我担心驸马,很想下去看看他,今晚送走你以后,我也会立即动身。”
李仁忠急道,“如果公主决意南下,那么就让末将护送你,将公主送到驸马的军营后,末将再返回河北。”
小昭摇头,“不可。吴永吉几胜几败,战事胶着,他现在已经很吃力,但还是守住了湖南,攻上湖北对他来说非常困难,你这边要赶紧筹集粮食,为山西的大军补充粮草,让大军能顺利攻下山西,南下河南,这样背腹夹击,陈王很快就会偃旗息鼓。所以你在河北的事情很重要,千万耽误不得,如果你送我到湖南,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耽误七八天,而这七八天却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这次我其实不应该叫你回来的,会耽搁筹粮的进度,可那件事我只能信任你来做,最后还是把你叫回来了,现在那件事已经解决,你只能想着筹粮的事情,你好几天没睡了,下午好好休息,晚上立即出发。”
“还有,我此去湖南,可能通信会很困难,你在河北要见机行事,一切以大局为重。如果河北那边的事情了结,你要立刻返回京城,守着皇上,守着皇宫。”
李仁忠道,“末将会尽快结束河北的事情返回京城。”
小昭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累了好几天了,快去休息吧,我去找徐姑姑交代些事情。”
今日天气晴了,微风和煦,太阳照着大地暖洋洋的,徐姑姑正陪着阿瑾在书房里玩呢,自从上次阿瑾被人陷害,徐姑姑就再也不敢带他到园子里去玩了,就只在颐和殿附近走动,阿瑾才开始也嚷嚷,后来习惯了也忘记了。此时徐姑姑抱着阿瑾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秋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又静谧,徐姑姑不知道讲了什么,引得阿瑾咯咯直笑,小昭看着这一幕,心中温软又渴盼,什么时候她和严恒,阿瑾,还有身边的人才能真正过上这种舒心平和的日子。
阿瑾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她,连忙翻腾着要从徐姑姑膝上下来,一边笑一边喊着,“姑姑,姑姑……”
徐姑姑大概担心她,就是不放阿瑾下来,阿瑾着急了,嚷着要下来,小昭走到软榻上坐下,将阿瑾抱了过来,摸摸他红彤彤的小脸,“又在玩吗,今天老师没来吗?”
徐姑姑还没答话呢,阿瑾就抢着说,“姑姑”他摸摸自己的额头,皱着鼻子说,“老师今天疼,不来了”
小昭看向徐姑姑,徐姑姑道,“说是生病了,要过两天才能进宫教授皇上。”
小昭点点头,“你去把宋清也叫来,我有话对你们交代。”
徐姑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些担心的看向小昭,小昭笑着安抚她,“没事,放心吧。”
徐姑姑出去后小昭对阿瑾说,“阿瑾,姑姑有话跟你说,你要答应姑姑,要乖乖的,要听话知道吗?”
阿瑾疑惑的看向她,大大的眼睛盛满无辜,小昭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住了,怎么也无法轻松,她搂住他小小的身体,“阿瑾,姑姑要出远门了……”
阿瑾从她怀抱里出来着急的问,“姑姑要去哪里?晚上能回来吗?”
小昭摇摇头,“晚上没办法,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阿瑾追问,“要过几天?”
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小昭真的没办法骗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多久,也不知道此去会遇到什么事情,但还是要给他一个念想,“阿瑾想姑姑的时候,可以看看天上的月亮,等到月亮圆了,姑姑就会回到阿瑾的身边了。”
阿瑾用小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月亮像这样圆圆的像个银盘子的时候,姑姑就会回来了吗?”
小昭点点头,“是的。姑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听徐姑姑的话知道吗,没姑姑陪着,你也要上朝去,就像往常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就好了,姑姑已经帮你把坏人打跑了,没人敢害你了,在朝堂之上你要多看多学知道吗,要尽早的熟悉政务,一件一件的记在心里,等记得多了,阿瑾就懂事了,以后也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这样阿瑾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阿瑾看着她,有些似懂非懂,小昭捧着他的脸,“姑姑的话你重复一遍。”
阿瑾一边想一边说,“要听话,上朝,好好学……”
小昭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此去凶险,如果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瑾,那么她希望他能记住她告诉他的只言片语,“做一个好皇帝,首先要宽容,接纳各种类型的人才和谏言,这样朝中才会百花齐放,你也会发现自己的失误。”
“要爱护自己的子民,经常微服到民间,看看他们的生活怎么样,适时调整赋税。”
“朝中不可一党独大,也不可多党混乱,两党平衡比较适宜,两党之争能带来好处,也有坏处,需要你来致衡。”
“兵权很重要,最好分散,不要集中在某个人手里,各军府的将领要定时互换。”
“与邻为善,不要肆意发动战争,打一场仗会耗费很多的银子,需要休养很多年才能积攒回来。”
小昭看着阿瑾吃力想要记住的样子,怜爱的摸摸他的头,“阿瑾记不住也没关系,姑姑会写下来留给你的,以后你记得看。”
阿瑾没有了记忆的任务,开心的点点头,小昭心中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一个简单快乐的孩童。
此时徐姑姑带着宋清进来了,她对小昭说,“公主,老奴先带皇上出去玩。”
小昭道,“不必那样,你们一起来听吧。”她将阿瑾放到榻上,跟他说,“姑姑有话要与他们说,你一个人玩一会儿好吗?要安静,不可以吵,知道吗?”
阿瑾点点头,“姑姑,我不吵。”
小昭拍拍他的脸,起身到书桌前坐下,然后指着旁边的两把椅子,“你们也坐吧。”
徐姑姑与宋清推辞一番,还是遵照小昭的意思坐了。小昭道,“今晚我将会南下去湖南,宫里的事情就要二位看着了。徐姑姑经验丰富一些,遇事就由你做决定,宋清年轻,经验少一些,就在旁协助徐姑姑吧。”
徐姑姑与宋清皆道,“老奴遵旨”“奴婢遵旨”
“上午我已经到政务院交代过了,宫里的防务交给胡有海和崔固,你们只需时时刻刻待在皇上的身边,伺候他的起居,保护他的安全,不能假手于任何人。过两天宋清陪着皇上去上朝,如果不是特殊的事,不能辍朝,朝堂之上由崔固暂摄主持,各部的文书上呈给政务院,由胡有海和崔固审阅后呈到颐和殿,由你们为文书盖上玉玺。”
小昭从一个木柜里拿出玉玺,给他们示范如何盖上去,盖在什么位置,“政务院的两位大人很清楚颐和殿的情形,所以一般呈到这里的文书都可以直接盖玉玺了,宋清对朝堂之上的事了解的多一些,如果某些文书不对劲,你可以打回去让政务院重审,但一定要有某种程度的把握才可以打回去,不然只会徒增矛盾。”
小昭突然交代给他们这么重要的事情,让徐姑姑有些胆战心惊,她问小昭,“公主为何要南下?何时能回来?是否由李将军护送?”
小昭道,“两湖的战事吃紧,我需要下去看看,具体原因就不一一赘述了,至于何时能回来”小昭看了一眼正直直盯着这边的阿瑾,她的语气开始变的含糊,“我会尽快赶回来,至于李仁忠,他到河北有另外的事情要办。”
此时宋清道,“公主,徐姑姑经验老到,宫中有她在,自是稳如泰山,奴婢愿跟随公主南下,公主此去几千里,身边没人照顾可如何是好”
徐姑姑干着急,依她自己的意思,当然最好是宋清跟随小昭下去,让小昭身边有个人伺候,但是小昭既然定了他们二人共同守护皇宫,也是有她的考量,她不敢贸然说话,怕小昭误会于她。
小昭没有同意宋清的话,“我此去会带上五十人,简衣素行,不会惹人注意,你们不必担心。”小昭此次的路线有点绕远了,她不经河南,而是拐道河北,山东,苏浙福,再到湖南,途径的几地都是朝廷的势力范围,应该不会发生危险。
晚上送走了李仁忠,小昭也要上路了,徐姑姑晚上都没有吃饭,一直在为小昭收拾行李,每一次收拾好都被小昭说太多了,她只得又重新仔细挑拣,重新收拾出来,小昭还是嫌多,“徐姑姑,此次南下,我们会全力赶路,没时间用这么多东西,只带些银票和散银,还有一套衣服就可以了。”
徐姑姑眉头紧锁,“这怎么能行,路上肯定吃不好穿不好,老奴为公主多准备些东西,也省得需用时身边没有。”
小昭拉着她的手,“徐姑姑不可小看于我,我还是能吃些苦的,途中本就艰辛,我也不会那么讲究,如果实在需要什么东西,路上买就是了,姑姑实在无需准备太多,我们这次简衣素行,还是不要太过醒目才好。”
徐姑姑想想,还是要以小昭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她叹了一口气,把其他的东西都减掉,只为小昭收拾了一个贴身携带的包袱,里面装着散银和银票,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两包安胎药。
徐姑姑将包袱背到小昭的身上,心中沉甸甸的,表情异常的凝重,“公主,虽赶路要紧,但也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公主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了身孕了,这几个月肚里的娃娃还娇贵着,可千万不能伤了他。”
小昭其实也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人,“姑姑放心,路上我会注意的,不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要上路了,小昭最后看了看她生活良久的颐和殿,这里的一梁一栋,摆设和装饰,她都深深的记到了脑海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能不能见到这里的亲人,她要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记住,即便是她死了,至少她的记忆能证明她没有白来过。最后她看向面前的徐姑姑,这位年近花甲的女人,历经深宫血雨,满面风霜,严肃冷硬,但她却有一颗最忠最贞的心,一路守护皇兄,阿瑾,还有她,常常为他们担忧,此时,她静静的看着小昭,眼中泛着薄泪,是极度的不舍和忧虑。
小昭倾身将她抱住,拍拍她的脊背,“别担心,我会安全回来的,你在宫里要好好照顾阿瑾,你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徐姑姑说,“公主安心,即使是死,老奴也会护住皇上的。”
小昭眼眶泛泪,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往门外走去,“我走了”
徐姑姑喊道,“公主……公主真的不见皇上了吗,皇上回来会难过的……”
小昭道,“还是不见了,我走了。”这种分别的场面,小昭不想阿瑾在场,所以早早就让宋清带他到外面玩,就是要支开他,如果阿瑾在场,他一定会纠缠会流泪吧,如果这样小昭会觉得更难过。
徐姑姑追上来,“公主要小心啊……”
小昭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就大步的往前走。
夜有些深了,宫中显得安静异常,天空中挂着一弯浅浅的月牙,星星密密麻麻的镶嵌在黑色的天幕上,璀璨且光华。小昭出了宫门,看到随行的禁卫军已经在等待了,他们都穿着便服,跨坐在马上,在黑暗夜色中,他们静谧且隐藏,只有马儿时不时的发出几声低啸。他们看到小昭,整齐划一的下马行礼,此次跟随小昭一同南下的禁卫军副统领韩宾低声道,“公主,五十人已经集结完毕。”
小昭扶起韩宾,对其他人道,“这次的行途计划,韩将军应该已经跟你们交代过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们行礼,以后就不能这样了,会引人注意的,都快快起来吧。”
韩宾躬身道,“公主,这是末将的失误,请责罚末将。”
小昭温言道,“将军没什么错,以后在途中你不要再叫我公主就行了。好了,我们上路吧。”
韩宾扶着小昭上马,自己足尖轻点,稳稳跨坐于马上,他低声命令,“上路。”
韩宾一马当先,护在小昭前面,其余五十人分别骑行在小昭的左右和后面,滴水不漏的保护她的安全,小昭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皇宫,在马儿的疾行中,巍峨的皇宫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因为已经提前制定了行途计划,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任务,所以虽然他们是几十人的队伍,做事却整齐有效,安静迅速。在夜色中疾行一夜,天亮后,他们遵照原计划,分散前进,小昭不再骑马,而是在附近的镇上买了一辆马车,白日里都坐马车行进,她也好在马车中稍事休息,除了韩宾为她赶马车,其余人等都伪装成路人,前前后后缓慢骑行。
奔驰了一夜,小昭也确实累了,一躺进温软的马车里,她就开始昏昏欲睡,她学会骑马没有多久,还不是那么熟练,所在在马上疾行会觉得特别累,如果不是怀有身孕,她还是会没日没夜骑马赶路,但因为担心身体负荷不了,才决定晚上骑马赶路,白日里坐马车休息调整。她轻轻抚摸自己平淡的小腹,希望肚子的孩子顽强一些,听话一些,千万不能有事。
如此这般行进四日,他们已经到了苏浙地界,再穿过浙江,福建,他们就能到湖南了,离湖南越近,小昭就越发的心急,夜晚行进时,马儿有多快,她就要赶多快,连白日里坐马车,小昭都要让韩宾赶快一些。
第五日清早,眼看着天就要大亮了,小昭想在换乘马车前多赶一段路,手下的鞭子抽的越发的急,马儿受到鞭打,飞速的狂奔,骑着骑着,小昭觉得肚子异常的痛,她心中一惊,难道是肚子里的孩子支撑不住了,她连忙收紧缰绳,让奔驰的马儿停下来,韩宾忙近前问道,“公主,怎么了?”
小昭抚着自己的肚子,全身直冒冷汗,她忍住剧痛,跟韩宾说,“我没法骑马了,你带我到最近的镇上休息,我包袱里有药,你帮我煎出来,再找一个郎中来,快……”
韩宾不敢多言,此时情况危急,也不能讲究礼仪,他将马上的小昭打横抱到自己臂弯了,然后挥鞭催马,马儿急速前奔,其他禁卫军目瞪口呆之余忙迅速跟上。
小昭忍住小腹的剧痛,不肯叫出声来,她心中不停的祈祷,希望孩子能好好的待在她的肚里了,千万不要离她而去,上天仿佛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肚子越发的痛了,孩子,她的孩子,她要失去他了吗,她再也忍耐不住,在心中大声的呼喊严恒,严恒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记忆的最后,是道路两旁青翠的竹子,竹竿密密麻麻,有大大小小的缝隙,早上温暖的阳光从竹缝中斜照下来,洒在小昭汗津津的脸上,竹子一排排飞过,好像没有尽头,而阳光总在,不灭不熄。
小昭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一个人站在荒凉的山顶,四周全是枯黄的茅草,没有一点绿色,野风吹动茅草,传来哗哗哗的声音。她抬头四望,这是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无边无尽的群山,她惊慌的大喊,“严恒,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啊,严恒……” 还是看不到严恒,只有山谷里传来她的回应,那样的孤独与绝望。小昭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她要下山去,去找到严恒,她拼命的往下跑,但下山的路好像无边无际,总是没有尽头,不,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继续跑,前面黑乎乎的一团,那是什么?是不是到了路的尽头,她心中振奋,更加的发足狂奔,等她意识到那黑黑的一团是致命的危险时,脚下的步子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她已经一脚踏了进去,求生的意志让她拼命往后仰,但无济于事,她最终还是掉进了那个巨大的黑洞了,黑洞迅速的将她熔成了粉末,飘荡于山间的野风里。
小昭亲眼看到自己的死亡,觉得万念俱灰,她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能昏沉沉的躺着,手臂被推了推,好像有一个人在喊“公主,公主……”是谁呢?是谁在叫她?她很想睁开眼睛回答他,却怎么也睁不开。
那个人看她没有反应,就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轻轻扳开她的下颌,苦苦的药水就这样进了她的喉咙,小昭没有拒绝,乖乖的把那些药都咽了下去。
小昭真正醒来时,已经又是一个早上了,清晨的暖阳从窗棱边照了进来,很温暖,她突然回过神来,怎么又是早上了,她昏迷很久了吗,她急忙向自己的小腹探去,她的孩子还在吗?有没有人在,谁能告诉她她的孩子还在不在?小昭急的大喊,“来,来人……来人啊……”
韩宾可能就守在外面,听到小昭的喊声,他立即就冲了进来,“公主,公主你醒了吗?”
小昭抓住他的手急切的问,“我,我的孩子……”
韩宾赶忙点点头,“公主,世子保住了,公主不要担心。末将已经让郎中过来为公主诊治了,他说公主太过劳累,身体受到颠簸,才会这样的,他已经为公主开了安胎药,末将让别的大夫检查过药方了,确实是安胎药,昨天已经为公主煎服了。”
小昭听到自己的孩子保住了,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包袱中也有两副安胎药,今天煎那两副吧。”她抬头看看四周,“这是哪里?我躺了多久了?”
韩宾回道,“公主,这里是镇上的客栈,住客很少,人情简单,公主只躺了一天,没有耽误时间。”
韩宾有些欲言又止,小昭道,“此次你我同甘共苦,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要有何顾忌。”
韩宾这才说道,“公主既然有了身孕,长途骑马对公主的身体有损,末将希望公主都以马车行进,并注意休息,如果世子有恙,末将有几个脑袋都担当不起。”
小昭摸着自己的小腹,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想慢慢走,但是严恒生死未卜,让她如何慢得了,可这次的遭遇,也给她敲了警钟,即使是目前的行进方法,腹中的孩子也还是承受不了,这次幸亏是保住了,如果再来一次,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慢下来了。她对韩宾说,“以后就坐马车吧,不骑马了,但马车必须日夜前进,这样才能快些到湖南。”
韩宾听她改变主意,终于放下心来,“公主放心,末将必会日夜前进,最多比目前的计划多三日就能赶到湖南。”
小昭点头,“今日傍晚我们就出发吧。”
韩宾道,“公主身体虚弱,最少也应明早出发,今日公主在此好好休养,末将也会把药煎好,端来给公主服下。”
他也是为她的身体着想,小昭也就不争了,“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吧。”
虽然心中很是着急,小昭也还是乖乖躺在床上休养,韩宾煎好了药,小昭早中晚各服了一碗,可能宫里的药更好一些,到了晚上,小昭就感觉自己身体有了力气,不再像早上那样全身无力。她没有胃口,韩宾为她准备了很多食物,她却都吃不下,后来为了服药,还是勉强吃了一些稀饭和小菜。
在床上躺了两天,躺的有些头痛,晚上身体有了力气,小昭就想从床上起来,外面稍微转转,换换空气。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本以为韩宾就在外面,却原来换了别的人,那人看到小昭,结结巴巴的说,“公,公,……”
小昭趁他还没有说出全称,连忙问他,“韩宾在哪里?”
那人大概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再称呼小昭,手往院子的一角指去,“他在那边。”
小昭站在走廊处朝院子的角落里看去,只见韩宾蹲在地上,他面前是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陋小灶,上面架着瓦罐,不断冒着烟,韩宾一边将干树枝塞到下面,一边拿着蒲扇扇风,火熊熊烧了起来,韩宾趁机抹了抹脸上的汗,又接着塞树枝,空气中飘来浓浓的药味,让走廊上的小昭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每天喝的药是这样被他煎出来的,以前她自己也煎过药,不像烧开水那样开了就好,而是要一瓦罐水慢慢煎,直到水收成一碗了,才算是煎好了,而在那简陋的石头小灶上煎药,更是艰难。
小昭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这么多忠心的部下,韩宾这个人,小昭对他略有了解,他自幼跟随李仁忠,宫变以后李仁忠把他升了上来,任禁卫军副统领,这次南下,她本来没准备让他随同,但因李仁忠的劝说,小昭才让韩宾一同南下。
看到院角的这一幕,小昭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反省自己的信任危机,自从她去了皇宫,所遭所遇件件让她屈辱,时时让她愤恨,经历生与死的巨大折磨以后,她变的像个刺猬,除了严恒,内心深处她其实不信任任何人。虽然身边的人对她很好,她也对他们很和气很依赖,但在灵魂深处,她还是有些些保留,有些些防备,此时看着汗流浃背为她煎药的韩宾,小昭不禁有些汗颜,很多时候她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政权人情皆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有没顶之灾,但小昭决定以后还是要更信任身边的人,现阶段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但她会试着慢慢放开紧张。
小昭走到院子的角落,韩宾回过头来,看到是她,连忙问,“公……”讲了一半突然煞住,改口道,“怎么起来了?你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才是。”
小昭笑笑道,“躺了太久,有些头痛,出来换口气。晚上的药不是喝过了吗,怎么你现在在煎药。”
韩宾有些腼腆道,“明日一天都要赶路,实在没时间煎药,今日先把明天的药煎好。”
天色有些暗了,小昭在走廊上没有看到,原来韩宾的身旁已经放了一个瓦罐,里面黑乎乎的,不知道装了多少,小昭问,“还差几碗?”
韩宾道,“这是最后一碗了,就要煎好了,这里灰尘大,你还是上去休息吧。”
她在这里他一定会不自在吧,小昭虽心中感动,却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楼上的房间休息。
第二日他们早早的就上了路,此后几天他们每日行进比前些天慢很多,但也一直平安无事,七天后,他们终于到了湖南吴永吉的军营。
这几日没有打仗,吴永吉一直在军营中安排布置,听到小昭前来,忙出营迎接,因为驸马出事,吴永吉心中愧疚,不敢迎视小昭的眼睛,他噗通一声跪下来,低沉道,“公主千岁千千岁。”
这是小昭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吴永吉,他四十来岁,身材微胖,长相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但他却有本事在苏浙福守了十多年,才开始是父皇让他去的,后来政权更替,太皇太后实际把持了朝政,不知道压过他多少次了,还是没把他从苏浙福砍掉,由此可以看出,他很有些政治手腕。但可能行军打仗,并不能算是他的强项,严恒出事后,他打了几场小胜,也打了几场败仗,大军僵持不前,一直据守在湖南以南,就是没办法上去。
小昭将地上的吴永吉扶起来,“吴大人快快请起,你劳苦功高,一路从两广打到这里,辛苦了”
吴永吉从地上起来,小昭的夸奖也没让他松开眉头,他沉声道,“公主,微臣实在是……哎……”
小昭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打仗毕竟不是文官的强项,她不会强求于他,至于驸马的死,就更和他没关系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小昭温言道,“战场上千头万绪,吴大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我很体谅吴大人。”她招手让韩宾近前,“这位是禁卫军副统领韩宾韩将军,他经验丰富,以后可在吴大人身边帮衬一二。”
吴永吉躬身道,“公主思虑周全,帮微臣带来了帮手,后日之战,我们一定能大获全胜。”
小昭吩咐韩宾,“驸马重病,预计会耗日时久,你以后就在吴大人身边助力,直到陈王覆灭。”
韩宾躬身道,“末将遵命。”
把这边的事情交代清楚后,小昭问吴永吉,“驸马的军帐在哪里?你带我前去。”
吴永吉往西边一指,“在那边,公主请随微臣来。”
路上小昭问吴永吉,“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吴永吉知道小昭是在问驸马,他想了想道,“其他倒是没什么事情,微臣收到公主的书信后,严格管制士兵,不准任何人进入驸马的军帐,只有微臣于每天早上进去查看一下,近日微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驸马的尸体一点都没有腐烂,这真是一个奇迹。”
小昭道,“是吗?”她听到这样的话其实并没有觉得奇怪,严恒本来就很特殊,不是生死二字就可以简单概括的,小昭安抚吴永吉,“之所以这样,一定是驸马还有的救,只是军医的医术普通,没有办法把他救活,驸马与我认识一个神医,我会让那位神医亲自为驸马诊治。”
吴永吉道,“是吗?希望那位神医能救活驸马,这样微臣的罪过才能稍稍减轻一些。”
小昭道,“吴大人无需愧疚,你何罪之有,战场上本来就是刀枪无眼,受伤身死都是正常,所以自古以来战争都是残酷的。”
他们说着话,就到了严恒的军帐,这个军帐和军营中其他的军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远离士兵和副将们的军帐,吴永吉解释道,“驸马喜欢安静,所以他的军帐离大家比较远,军中议事也不在这里,而是另有一个军帐。”
小昭点点头,此时她的心咚咚直跳,离严恒越近她就越觉得害怕,她害怕自己的猜测都是错误的,不存在的,如果是这样,那她还有什么念想,一旁的吴永吉拉开军帐的帷幕,“公主……节哀顺变……”
小昭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军帐,吴永吉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床,严恒就那样僵硬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的知觉,看到这样的严恒,小昭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眼睛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看不到,吴永吉连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小昭,“公主……”
小昭却突然甩开吴永吉的手臂,朝床上的严恒冲去,她一把抱住他僵硬的躯体,良久不能语,只有眼泪不停的流淌,这幅身体还留有她熟悉的体味,如果他还活着,看到她来看他应该很高兴吧,她也会告诉他,她怀了孩子了,要让他好好负责,以后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可现在他却毫无知觉的躺在这里,把她抛下了,她感到孤独与绝望,还有独自活着的艰辛和害怕。
吴永吉站在一旁干着急,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最后只得说,“公主,驸马没有腐烂,一定还有希望的,公主千万要节哀顺变啊。”
小昭听到他的话,脑袋终于能清醒一些了,是啊,为什么现在哭,还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希望呢,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他救回来。小昭抬起身来,仔细的盯着严恒的脸,算一算他出事也有半个多月了,但他的脸和活着时没有任何的差别,只是比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消瘦了一些而已,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用沙哑的声音问吴永吉,“出事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仔细说一遍给我听”
吴永吉道,“微臣与驸马在两广事毕后北上湖南,当时湖南灾情严重,人心惶惶,所以我们的大军基本没有遇到很大的反击,顺利到了永乐,就在永乐,我们遭遇了陈王率领的十三万大军,当时驸马很镇定,没有丝毫的担心,微臣也认为我大军稳操胜券,总数上我们多两万人,并且驸马骁勇善战,陈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当时大家都有信心。对战之日,由陈王首先挑战驸马,整个对战过程,驸马完全处于上风,没有一丝败绩,但是很突然的,驸马就坠马倒地了,微臣当时迅速上前查看,驸马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但是就完全没有了气息,微臣连忙将驸马带回来让军医诊治,但所有军医都说驸马已卒,再无救治之法。”
小昭良久后问,“当时,驸马倒地之前,有没有什么微小的细节让你注意到?”
吴永吉思索良久,“微臣仔细回想,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好像有什么浅弱的白光一闪而过,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白光?”小昭不明白怎么会出现白光,她看过严恒变身,并没有发出白光,是野狼脱离严恒的身体发出白光吗?她猜测着。
小昭暗自思索,突然抬头时发现吴永吉还站在原地等候,小昭忙说,“后日就有战事了,吴大人赶紧去忙吧,我留在这里,有事我会找你,所以你不用来请示我。”
吴永吉道,“微臣遵命”
“还有,驸马的事情,你对外就说是病重吧,不然会对战事有影响。”
“微臣省得,看过公主的书信后,微臣已经交待几个军医,对外只说驸马病重,一时间难以痊愈。”
吴永吉走后,小昭思索着严恒遇害的各种可能性,她决定今晚一直守在这里,看看严恒的身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有些反应,如果没有丝毫的反应,她明天会到附近的深山里找找看有没有野狼的身影。
晚上韩宾在帐外问小昭何时用饭,小昭回说不想吃,她一直看着严恒,没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月亮像一个大圆盘,散发皎洁的光辉,星星没有几个,小昭不禁感叹,时间好快啊,从皇宫出来时,天上的月亮还只是一弯细细的月牙,今日就十五了,月亮也由缺到圆了,小昭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阿瑾,走的时候她骗他说月亮变圆的时候她就回去了,她离开的日子,他是不是常常仰望夜空看着月亮,今日月亮圆了,她却还没有回去,他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又喊着姑姑了,那么稚嫩可爱的孩子,让人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小昭回头去看床上的严恒,现在这幅身体是不是只是一个躯壳了,野狼已经走了吗?他还活着吗?他还好吗?是不是像她一样,在某个角落沐浴着皎洁的月光?
小昭爬到床的里侧躺下来,她将他的脸扳向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修长的腿缠在他的腰身上,然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一夜好像很久也好像很快的就过去了,小昭揉揉酸涩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这一夜,她不敢有任何的懈怠,一直看着严恒,期待他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变化,给她指引努力的方向,但是他的身体一直都是那么僵硬没有反应,让小昭灰心难受。
小昭按照昨天想好的计划行动,她从床上下来,将一张薄被盖在严恒的身上,然后走出了军帐。大清早的韩宾竟然等在外面,小昭吃惊的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韩宾道,“李将军让末将此行务必要保护好公主的安全,昨晚公主……”
小昭知道他是在担心她,随道,“我没事,现在饿了,要去吃饭。”
韩宾道,“吴大人为公主准备了单独的军帐,公主可在那里休息梳洗,公主请随末将来”
也没有几步路就到了,吴永吉为她准备的军帐就在严恒的附近,也是很清净,却有一批士兵在把守,小昭对韩宾说,“这些都是随我南下的禁卫军将士吧,让他们不要守在这里了,我在军营中还能有什么事,你们都去帮吴大人打仗去吧,驸马病重,这边大军缺少有实战经验的良将,正是你们的用武之地,如果立了功,皇上也会赏赐于你们的。”
韩宾道,“末将这就让他们到吴大人的军帐外听令,末将处理好这边的事,也会到吴大人处领命。”
小昭进入军帐,来不及看清里面布置,就命韩宾去叫冷水和稀饭小菜。韩宾道,“公主的脸色不好,现在不休息吗?”
小昭道,“我还有些事,吃完了要出去一下”
韩宾立即说,“那让末将跟随公主前去。”
小昭第一次板了脸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得违抗。”
韩宾立即跪下,“末将鲁莽了,请公主恕罪。”
小昭将他扶起来,“我只是办点私事,不好意思让你跟去,所以你还是待在军营里,明日就要开战了,这一次你要好好协助吴大人,争取打一个大胜仗。这边裹足不前已经很久了,将士都有些疲沓,这次无论如何要振奋一下军心。这是我布置给你的任务,一定要完成,完不成就军法处置。”
韩宾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