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沧海原以为大张旗鼓的婚礼不过是纪南方餐桌上的一句玩笑话，听过就算。没想到这日一回家，便看见中庭巍然立着两辆推车，一辆挂满顶级婚纱晚礼服，另一辆皆是男士西装燕尾服。
数个女佣并头聚在那一推华服前，个个艳羡不已。珍珠钻石镶边的白色拖地长裙、手工蕾丝的吊带蓝紫礼服、碎褶凤凰刺绣的桃红色晚装……无一不夺目，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几个女佣悉悉索索讨论起来：
“这件凤凰朝日真好看，你们说这手工刺绣得花多少时间精力呢？”
“还有这件翡翠色的，穿在身上最显白了。手工好精致，诶，你们看和孟小姐结婚那件是不是一样？”
稍有见地的立刻反驳：“当然不一样，你看细了。那件是百鸟朝凤，这件是乘鸾跨凤，她们这种有钱人的礼服哪儿有穿重的可能？”
“哇，这么多婚纱，结十次婚也够了。”
“呸呸，别胡说八道。”
众人议论正欢，沧海站在她们身后禁不住噗哧一笑，引得众人立马神魂一惊。女佣们立马缄口，躲闪作两排。为首年纪较长的急急低头解释：“季小姐，这些衣服是纪先生派人送过来给你试的，我们看着实在好看所以才……对不起，咱们这就去干活。”说着就要逃之夭夭，却被沧海叫住：“干嘛急着走，这么多衣服，我还要你们做参谋呢！”
“我们？”
“是啊，你们看我应该先试哪件？”沧海歪着脑袋端详满目华丽。众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给意见。
沧海咬着唇，犯难一叹：“哎，这么多礼服，要我一件件试真是活受罪，可是不试吧，又不知道哪件好看。”她正踌躇，斜眼睃到两排女佣身上，点着人数，口里低喃：“1、2、3、4……有了，”她目色一亮：“不如你们每人穿一件，我看着你们穿的样子自然就知道哪件好看了。好不好？”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的结婚礼服，二少奶奶别寻我们开心了。”
“是啊，我们粗衣麻布穿惯了的，要穿这么贵的衣服要折福的。”女佣们连连摆手，谁也摸不透这个新少奶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哪儿有那么严重。既然是我的衣服，那我说可以就可以！”沧海说着携过一个女佣来到衣架前，顺手挑了一件麒麟色的长裙就塞进她怀里。“快去快去，别扭扭捏捏的，这样你们开心，我也开心，这是win-win！”
这些女孩本来都是怀春豆蔻的爱美年纪，起初推搡倒也并非出自本意，只怕自己僭越犯上。然如今见沧海确是真心诚意，倒也消除警备芥蒂，一一如得恩准，欢天喜地选了衣服躲进后屋去试。
沧海见着她们一个个如喜鹊般，心里也喜滋滋的。
“你怎么又胡闹捉弄人！”低沉的男声从背后而来，沧海转头，一个高大的男子搀着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儿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大堂。
“大哥，乐乐！”见着季令舶和小侄女，沧海眼里盛笑，抢步而上。
“姑姑，”小女童嘬着手指头甜甜叫一声，酥麻无比。
“哎哟，来，亲姑姑一下。”沧海弯身凑到她面前。乐乐两只粉团似的膀子绕住沧海脖子，用力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女佣沏好茶，管家带着乐乐到后院去荡秋千，兄妹俩才得以闲聊独处。
“你们父女两怎么撇了大嫂就出来了？”沧海笑问。
“竹君说乐乐中文太糟糕，让我带着到北京来住两天。”季令舶说的波澜不惊。
“哦，大嫂是怕乐乐以后变个假洋鬼子吧！”
季令舶没有回答，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你怎么样?” 季令舶调转话题，“在这里还住得惯吗？”抬眸环视了一番新环境，窗门髹赤，很是豪华。
“当然好！”沧海捧起一盅茉莉花茶，笑道：“你回去告诉妈，复活节我可不回去了，我有新妈了，对我比亲闺女还好呢！你看送我的首饰项链，恨不得我多长几个指头呢！”她说着抬起手来显摆。
“是吗？”季令舶沉敛稳适，端起茶杯吹开拂面的茶叶，扬眉问：“你老公呢？这么晚还没回来？”
“他有应酬。”沧海哪里知道他明知故问，笑道：“我可是他和咱爸立了军令状娶回来的，他哪里敢委屈我？”
季令舶寡淡地听着她一字一句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静不露机，冷哼一声：“沧海，什么时候起你连大哥也要骗了？”
沧海一怔，又是纳闷又是紧张地抬眼看他。
“我刚看见他了。”季令舶调整了一个坐姿，眸如点漆，暗部见底。目光却厉冽地望着她，沉声道：“纪寻凯那个臭小子口口声声说会好好照顾你，照顾到哪里去了？我看他是一门心思去照顾别人老婆了。你居然还睁眼帮着他说瞎话！算什么道理？”
沧海笑容忽敛，像被吃了记闷棍，从云霄飞车上重重摔下来。善言饶舌的慧敏被击得粉碎。
季令舶沉痛而不解地凝睇妹妹。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妹妹的，更甚父母。那样多的青年才俊，可是她却独独挑了纪寻凯。但凡混过上流社会的，没有不知道他花名的。他和雷家三小姐的韵事亦是为人笑谈津津。明明有那么多好选择，比如妻子的堂弟，人品家世都是一等一，可是却被沧海活活搅黄折腾掉。初次会面，四人一同吃饭，酒酣耳热时聊起文学历史，说到特洛伊战争，讨论起那个为了红颜引发战争的Paris王子。沧海突然假痴不癫地插话：“Paris我知道，那儿可是购物圣地，去过巴黎的人大概连天堂也不稀罕了。”餐席上一片寂静，妻弟自然以为沧海不过徒有外貌的绣花枕头，此次牵线就此失败。可是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以这种装疯卖傻的姿态表明独身立场。可是他没想到，短短两月，待他出差回来，沧海居然已经下嫁他人，做了纪家的媳妇。
一阵风吹进来，屋内越发阴冷。许久，她还是那个坐姿，好像根本就不在意，眼皮儿也没扬一下。
“跟哥回去吧！”季令舶手掌覆在妹妹冰凉的手背，“你留在这儿图什么？纪寻凯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他父母对你再好不过表面功夫，哪里及得上爸妈？一群佣人只会惦记着占你便宜，谁真正关心你？”
沧海只垂着眼不说话。
“大哥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你这些年受的苦别人不了解，大哥还能不知道么？你是烦透了血透和药物依赖。可是淘气也淘气够了，你逃得再远最担心的还是家人。奶奶想你都想病了。你想想，要是你真在他们家出点什么事儿，真正伤心的是谁？你连累的又是谁？”最后一句话仿佛利剑戳进沧海心窝。
她的心里一动，沉寂良久。季令舶很有耐心等着她，没有催促，没有勉强。空气中弥留着茉莉花香。
她默默咬着唇，心有万虫噬咬。捏着茶勺在花茶里不断搅拌，搅拌， “你订的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早上10：40分。”季令舶回答。
她又不说话了。抬头望着那车男装推车。熨烫得笔挺的西装领带一件件零次挂着，黑色的，白色的，青蓝色，米绸色。她抬手撩起一件银灰色的一只袖管，眯着眼，紧紧的攥进掌心。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任性地离家出走，她以为自己是摆脱囚笼，追求自由来的。可是为什么此刻听到大哥的字字句句，心里竟是犹豫难受的？她留在这儿到底图什么呢？
“我不强迫你，你的事儿自己拿主意。我明早来接乐乐，如果你真的觉得留下来会幸福，那我明天就自己回去，我会告诉爸妈你很好。”季令舶说完，转身离开。
夜阑人静，沧海给乐乐洗完澡，两个人踩在地板上嬉闹。
“姑姑，那么晚了小姑父怎么还不回来？”沧海被她童言一语问得傻住。这小丫头倒是比她还与时俱进，还未见过纪寻凯，居然就已经开口唤起“小姑父”了。
她哭笑不得：“他忙着呢！今晚姑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乐乐似乎明白的点点头，扬起月牙般的脸蛋，很认真问：“小姑父是不是忙着留香去了？”
“什么？”沧海这下可糊涂了。这小侄女的汉语水平难怪她妈要操心。岂料乐乐却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妈妈说小姑父是出了名的处处留香。他那么晚还不回来是不是又去留香了？”
沧海这回是听真切了，真忍不住捧腹。大嫂的玩笑话也被这鬼精灵学舌而来。她刮过乐乐鼻子，“你呀，人小鬼大。”
乐乐可不买账，“我才不是鬼呢！我是大美女。”
“是是，大美女你该睡觉了。”
“我要吃冰激凌。”乐乐提要求。
“不行，你刚吃过了，蛀牙以后没人要。”沧海捏着她小脸威胁。乐乐嘟囔着嘴，“那我要听姑姑讲故事。”她恼着沧海，不依不饶。
“好，我的小祖宗。”沧海抱着乐乐到膝上，双手环住她娇嫩的身体，姑侄二人蜷在一张贵妃椅上。
“姑姑给你讲个《小王子和夜莺》的故事好不好？”
“好，”乐乐拍着双手。
沧海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国家叫无忧国，那里的花四季不谢，那里的草全年常青。国王和皇后有一个儿子，他勇敢英俊，百姓们都叫他小王子。有一天，秋高气爽，小王子带着侍卫去森林打猎。却在绿油油的嫩草地上，发现一只夜莺，它的眼睛像玛瑙一样明亮，可是却充满哀伤，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
“它死了吗？”乐乐插嘴。
沧海捋过她的卷发，笑道：“没有，可是它受伤了。黄褐色的羽毛还沾染着血迹，它的翅膀折舍了，再也飞不起来。周围的侍卫都劝小王子用弓箭射死它。可是小王子很善良，他不忍心伤害夜莺。他小心翼翼抱起它，并把它带回皇宫，想着一定要救活它。”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纪寻凯踏上螺旋楼梯。走到三楼卧房，刚要推门而入，隐约听见房内温岚可人的说话声。他侧着身轻轻推开门，一斗月光明晃晃映出他的身形。他抵靠在门上，往里看，沧海穿一件藕色的丝绸睡袍，怀里的女童大约四五岁，穿一件湖蓝色睡衣。在皓月下，淡淡衣裳楚楚腰，像个剪影一般贴在时空的花墙上。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收住了脚步，静静贴在门上聆听着。
“后来在小王子的悉心呵护下，夜莺的伤势渐渐恢复，可是它还是不能飞，一扇动翅膀就痛得要命。小王子每天都来看它。对着它讲心事。渐渐的，他们成了朋友。夜莺为了报答小王子，每天晚上都在他的床前唱歌给他听，它的声音美极了，小王子每晚都在它的歌声中入梦。”她陷入片刻沉寂。
“后来呢？”乐乐眨巴着大眼睛。
沧海的声音宛似淹在彼岸的烟水里，轻柔又悠远“后来寒冷的冬天来了，夜莺是候鸟，它开始不能适应。那一日它在皇宫的后花园，瞻望蔚蓝的天空，看到自己曾经的同伴在往南迁徙。其中一只停下来，扑棱着翅膀对夜莺说，我们要去温暖的南方了，那里没有痛苦，没有饥饿，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沧海的故事还在继续：“夜莺望着自己刚刚痊愈的翅膀，开始犹豫。小伙伴催促，快跟我们走吧，我可以驮着你。否则赶不上大部队了。我们是候鸟，你待在这里会冻死的。”
“夜莺望着蔚蓝美丽的天空，它真的很想跟伙伴走，它真的很想念南方温暖的花红柳绿。想念妈妈……”
纪寻凯心里一悸，很多年以后，每当他忆起她，都会想起这个满月的夜晚。想起她抱着乐乐在摇椅上，清音细语地讲着童话。就像诗里说的：赌书消得泼墨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它要离开小王子了吗？”乐乐转过脑袋，一脸担忧。
沧海哑然一笑，“很晚了，下次再告诉你。”
“不嘛，我今天就要听。”
“乐乐听话，你明天还要早起呢！否则姑姑可不喜欢了。”
乐乐撅着小嘴不情愿的样子。最终还是乖乖爬上床，沧海为她盖好被子。幽幽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哄小孩子也有一手。”纪寻凯终于走进来。
“这么早就回来了？”沧海一望鎏金钟，不过刚过十点。
“嗯，尽是些酒池肉林，玩多了也怪没意思的。”他若无其事，目光瞅见床榻上正用水灵灵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瓷娃娃。
“哟，哪儿来的小美人，”纪寻凯低下身，忍不住开口逗她：“今年多大了？”
“我4岁，”乐乐将一只圆鼓鼓的手伸出被毯，举出一个四，奶声奶气。旋尔又觉不对，急忙摇摇头纠正：“不对，不对，妈妈说我刚过生日，又大了一岁。我现在5岁了。”
纪寻凯看着她的可爱劲笑起来，捏捏她吹弹即破的小脸，对沧海说：“她和你长得真像。”
沧海无奈笑起来：“大家都那么说。不过幸好没全像，否则就糟了。”
纪寻凯马上明白她话中之意，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宽慰。只是就这么站着，相对无言。明明那么静，他却仿佛听到她的叹息声。他突然觉得心里一揪，用余光悄悄望她，这样娇楚动人，终究是待不长人间的。自己若和她走得太近，情谊深了，将来反倒徒增难舍痛楚，又是何苦？
夜浓月明，沧海和乐乐睡在床上，纪寻凯躺到沙发上。
“为什么楼下有那么多新娘？”沧海这才记起那些试装的女仆，竟是不加掩饰银铃般笑起来。
“我今天碰见你哥了。”他一转话锋。
“嗯，”她若无其事应一声，“他是不是打搅你表白了？”盈盈笑起来。
他沉默了。凉风掠过，吹起窗帘。伴随他的声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你最爱的女人。”她为他补充。
“是啊，”他竟是笑起来，笑得那样刺耳，那样狷介。她不知道他笑了多久，她一直担心乐乐会被吵醒。然而终于他停下了，静谧的空气中满是他沉重的呼吸。
“不公平！”他狠狠咬出三个字，再没有半点笑意，“明明是我，”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明明是我先……”
沧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他之后再也没说话。她听着耳边乐乐匀长的酣声，闭上眼。许久许久，她以为他睡了。
“夜莺走了吗？”他清润的问。她一惊，疑心他说梦话。却听到他的叹息：“它要离开小王子了吗？”
沧海这才确认他没有睡着，咬了咬粉唇，“它是候鸟，总要走的。”
“是啊，”纪寻凯低沉着嗓门，“总要走的……”
========================
我真的好小言，我鄙视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