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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沧海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纪寻凯原本担心她闷得发憷,情绪低落。没想到倒是自己按鸡啄米,白操心了。她倒是很能自得其乐。每回去看她都欢快得很。不是荡秋千就是放风筝,还和其他几个年龄相仿的病患处得和左邻右里似的熟络。

      这世上的人真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收集癖。比如雷歆妍喜欢收集骰子,纪念喜欢收集银币。而她,季沧海居然喜欢收集蜡笔。她有好多蜡笔,不同名牌、不同种类、不同颜色。她每天起床的头一件事就是手握蜡笔,屈膝床上,兴致勃勃地涂满日历的小方格。每一格都是不同的颜色。挂历上她度过的每一天都璀璨鲜艳。

      她出院的那天,纪寻凯也买了一盒迪斯尼蜡笔送她。她欢喜极了,俨然一副孩子模样。捧在手里,小心地摩挲过每一根。

      那一日天空蔚蓝净洁,纪寻凯陪她去逛庙会。

      庙前大棚摆摊营业,卖绸缎布匹的,卖衣服鞋帽的,卖估衣旧货的,卖木器家具的,卖瓷器盆碗的,卖条柳什物的,卖各种风味小吃的……有古色古香的传统饰物,有琳琅满目的精致玩意。

      真是应了诗里两句:东西两庙最繁华,不数琳琅翡翠家。

      兜了半天,沧海只看上一只木雕的小船,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纪寻凯笑话她:“你们家不是开船行的嘛。大小各式还不尽你挑选,你倒看上这么个地摊货?叫你们家老爷子情何以堪哪!”

      沧海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卖花姑娘插竹叶。我爸从来都没允许我上他的船上去玩过一回。”这话是真的,别说大油轮,就连小木筏她都没乘过。

      那小木舟的确考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舱、船窗、精雕细琢。

      “老板,这多少钱?”纪寻凯瞧她喜欢,就问老板。

      “500块。”店主价开得脸不红,心不跳。看来是审人度价。见着他们俩一个俊秀,一个倜傥,皆是金冠绣服,便漫天要价。财神送上门,哪儿有不磨刀的理?

      纪寻凯刚要掏钱,“你疯啦,”沧海一手拦住,“我就看看,又没说喜欢。而且看这手艺也很粗糙,撑死也就三百。”沧海心想真是富家少爷,花钱如瓦砾。

      纪寻凯还是阔绰不忌,推开她的手,“我难得想讨好你,也不给个机会?”其实来了庙会他就想要特意周济施恩。每回陪着盛开来逛庙会都是冲着这个理,买了一大推得不偿失的乱七八糟。

      店主也倒不忘推波助澜,带着笑插嘴道:“小姐,价格是贵了点,可是物超所值。要不是看你慧眼识宝,我还不止开这个价呢!我这人做生意一向取之有道。你可别看这船小,可它还别有洞天呢!”店主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看看这船窗。”

      两人凑近细省,居然在比指甲盖还小的船窗一侧发现还篆刻着一排字,沧海仔细辩认读起来:月明明、夜迟迟,广寒之泪,伴嫦娥同忧。

      两人不禁叹为观止。

      “确是好诗,但未免悲凉了点。”纪寻凯由衷说。

      沧海点头赞同。小心阖上另一边窗,突然惊疑:“咦,这边怎么没有下联?”

      店主抽了口烟,“这不是还没人能对得上嘛!”不无遗憾道。

      沧海手里捏着小木舟,垂着粉颈,慧思冥想。心下一动,“那我要能对上,你能便宜点吗?”店主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拿目光再次扫了眼,心度:这姑娘虽话说得礼貌,言外却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更是激起他非要试她一试的欲望,便笑起来道:“这位小姐,看你小小年纪,要真能对上,别说便宜点,就让我王老七白送给你都成。”

      “真的?”沧海喜出望外。

      “那当然,周围那么多人作证呢!”

      不一会儿,王老七向对面一家小店借来纸笔,搁在沧海面前。片刻间,周围的好事游人都开始聚拢到店面前,仿佛看西洋镜。

      纪寻凯并不言语,只负手一边观看,心里到底也有一份好奇与疑惑。

      沧海倒也不怯场,微微一笑,挥起笔,措置裕如地写下一排字,秀逸飘然,作完后,众人跻身去看。还是纪寻凯近水楼台,开口读道:“风飒飒、云悠悠,沧海一笑,共婵娟齐艳。”

      读完后与她相视一笑,“沧海”两字在他口中又是别有意味。

      这下联对得工整漂亮不说,意境间磅礴又不失细腻,不矫情、不伧俗,实为佳句。

      附庸风雅的路人都不由啧啧赞许。

      “老板,这船看来我们就笑纳了。”纪寻凯笑起来。王老七自是一脸吃瘪,虽算不上心肯意肯,到底也愿赌服输将小木舟奉上。

      两人如获至宝的离去。待凑热闹、看笑话的路人游客也一一作鸟兽散,王老七这才心灰意赖地提起纸笔正要去还,却忽见一沓白纸下竟搁着数张红彤彤的,定睛一看,这不是百元大钞吗?他张大嘴,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立刻捏到手里,舔唇捻道,一张,两张,三张......正正好好五百。他如失而复得的小心将钱收起。可心中疑虑也来了:这是谁留下的?

      下午时分,游人如织,两人并肩走着,纪寻凯的声音飘来:“我还以为你从小喝洋墨水长大,不懂之乎者也呢!”他只身穿一件宝蓝色的衬衣,灰白的长裤,清俊秀明,粲齿一笑,很是倜傥。

      “非也非也,”她调皮晃起脑袋,“我真是无聊出来的。小时候别的孩子闯祸胡闹的时候,我就呆在家里饱读诗书了。”

      见她笑语嫣嫣,他却思索起另一个人。其实和她毫无关系,可是任何事拐千百个弯纪寻凯都能想到她身上去。想起和雷歆妍“小赌怡情”时,她总能精准看出谁在虚张声势、谁在故弄玄虚。她就是有这个机灵劲。如此一想,仿佛她音容笑颜宛在眼前,他也情不禁笑起来。

      “那倒是个好习惯,宅都能宅出个才女了。”这话倒是出自肺腑,然而从他口说出难免有些轻薄戏侃成分。

      “哎,”她叹一声摇头:“可惜男人是视觉动物,才华横溢的一向不入眼。就连张爱玲这等国宝级才女还不是终难寻到一场真爱。”

      “你这是偏见。一棒子打翻一船人。”纪寻凯为男同胞鸣屈,神色一远,说道:“真的喜欢了,根本和美丑无关,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各花入各眼罢了!”

      沧海拿通透的眼睛不可思议看他,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哟,没见过风流纨绔的纪小王爷也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候。”

      他亦笑起来,“你没见过的多呢!别以为就你能鬼画符对个联。”

      “哦,那你有什么盖世绝技?”她兴趣盎然顽皮挑衅。

      “绝技倒真是有,不过要以身试法,我怕你后悔。”他说得极自在,却故意吊起她胃口。

      “得了,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到底是什么?”

      “那你敢不敢试?”他带着警告又诱惑的语调。

      “有什么不敢?”她还偏杠上了。

      纪寻凯眯眼笑起来,拿目光去瞅不远处走来的一个妙龄女子,目估一眼,闲洒点指道:“86、62、88”

      沧海歪着头,纳罕不解。纪寻凯已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一个巡洄,邪恶一笑,回馈道:“83、58、86” 然后做了个你知我知的俏皮表情。

      霎时间,她的脸腾一下红起来,完全明白他报出的每一个数字的含义。“纪……纪寻凯,你个流氓!”她挥起粉拳就向他砸去。

      没想到她竟也会脸红,他越发笑得肆意:“是不是很精确?”

      “你个大色狼!”

      太阳西沉,最后他们来到庙夹道的花鸟市场,猫狗鱼石无所不有;月季、牡丹、芍药花开正艳。然而沧海却只买了一盆滴水莲。

      回去的路上,她很欢喜捧着那盆滴水观音。淡淡的秋风透出氤氲的湿气,袭面而来。时间无声无息地流动,慈悲地温暖沧海每一处细胞。

      “为什么不买只宠物呢?”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理解。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养只小宠物,黄绒绒的小鸭子、圆鼓鼓的波斯猫……女孩子不是都应该喜欢这些温顺可爱的小动物吗?她是不是也一样?

      沧海抱着盆景,不以为然摇摇头:“它们长得太快了,很容易就把一生给过了。还是植物好,能一圈一圈地顺着年轮一直常青。”

      他别过头,有一时间的冷场。就在此刻,他的手机响起,他“嗯嗯哦哦”了好几声,挂了电话,面色却很僵,仿佛被兜出万千心事长久的沉默。

      “你有没有读过《项脊轩志》?”她想打破宁静。

      “没有。”他果断回答,眼神很远,心不在焉。

      “怎么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多嘴。

      他沉吟了片刻,“没事,”摇摇头,“赛施约我们吃饭。”

      “今天?”

      “嗯。”他点头,“走吧,反正肚子也唱空城计了。干脆去搓一顿。”他伸手来挽她。

      “唔……我不去了。”她顿住步子。

      “为什么?”

      “我大哥今天正好来北京出差,晚上约了我吃饭。你去吧,代我拥抱一下准新娘。”她的眼睛清澈得犹如蓝天,又似碧海,饱含笑意拍了他下肩膀。旋尔又俏皮补一句:“不过别太过了。”

      他没有勉强,却执意把她送回家。然后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再去赴约。

      纪寻凯来到霞公府才知道,原是雷歆妍的单身派对。一大桌子人都是她打小玩到大的闺蜜哥们。女主角还未到,他和叶延晞弟兄坐一处。杯酒交错,整桌的饕餮都勾不起他的胃口。

      半顷,雷歆妍在简凝的陪同下终于姗姗来迟。兴许是刚试妆回来,脸颊还留着未卸净的胭红绛唇,绾髻的卷发侧在一边,插一朵素雅正绽的粉玫瑰。灯光一照,竟是出奇的迷人。撩着他的心一波一波涌动。她身着一件雪白的天蚕纺织抹胸婚纱,由于夜间料峭,身上倒还加了件黑西装。然而她纤腰窄肩,如此不合身,一望便知属于男人。嗒然若失的滋味袭上胸口。

      “你老公呢?”盛薇打趣:“怎么一天到晚撂下你这个美新娘,也不怕叫人抢走?”

      “他和大客户在后面包厢谈生意。”雷歆妍饿得谎,只顾自己先狼吞虎咽,根本无心理会其他,只是顺口含糊。

      全桌人热闹非凡,东拉西扯,谈笑风生。只有纪寻凯怎么也笑不出来,宛似坐着针毡,胸口一起一伏得翻倒。兴许这一整天实在太累,就连基本的装腔作势也觉得难受。他趁着雷歆妍正和一群姐妹聊婚礼细节时,欠了个身就金蝉脱壳。

      走到抽烟区,他终于舒一口气。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地域是如此叫人心旷神怡的。他刚要点烟。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雷歆妍的声音从背后将他心魂抓回。他手上一抖,一根烟惶然落地。她倒也被他的怪谲吓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没有。”

      “是沧海又生病了吗?”她很关切。

      “不是,她很好。”他一脚踩上那根烟,然后用锃亮鞋尖的力一点一点像要锥开一颗心似得碾着它。

      雷歆妍松一口气,“那你装什么深沉。走,拼酒去,今晚不醉不归。”她雪白得臂弯正要来勾他,可是他一动不动。

      彼时幽黄的灯把地面照得雪亮,两个人影,一高一窈站着。

      “但是我有事,”他目光溶溶抬起来,定神看着她,“对不起,我不能参加你婚礼了。”

      她一个愣然,“为什么?”满是藏不住的遗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抽空露个脸也不行吗?你那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还是那样期许,期许得叫他灼心。

      他揪着眉,苦笑着摇头,“没有。”干脆的回答。倒让她一脸不惑。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他镇定自若说出来。

      她完全震愕,明亮如璃的双眸兜出复杂而矛盾的神色,结结巴巴开口:“我……”

      “你不用担心,”他打断她:“我不会试图再动摇你。我知道你有多爱他。谁也改变不了。可是我也一样。”他的唇有些发抖,吸着鼻翼,声音也是抖的:“歆妍,我没办法装得很开心去参加你的婚礼,因为我不可能开心。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去。因为我还爱着你。”

      她垂着头,甚至不敢动一下。看着她委屈的模样,他怜惜又心疼。抬起手,想要揽她入怀。她敏感向后一趔,纪寻凯明亮的眸色刹那黯然,她不及多思,背后已经生生撞上一个人。还未回头,声音已至:“纪寻凯,看来你要向我好好解释一下了。”一股萧杀的凉意令气温骤降。莫羽航高窈的身姿介入两人中间。雷歆妍不禁一个寒颤。适才只顾听他说话,却完全忘了这边竟是羽航包下的VIP房。

      “莫先生先处理家事,我有事先行一步。”另一个高大身影闪出。冰冷睃了眼纪寻凯,只一眼,却很是犀利。莫羽航欠身颔首。那人掉头就去。连身后跟着的两个助手都是骄奴傲仆。

      “你跟我进来!”这句话是莫羽航对纪寻凯说的。

      “羽航,他刚喝多了,胡言乱语的。”雷歆妍疾步挡到纪寻凯面前,很没底气地解释。

      莫羽航很是镇定,“那我正好给他醒酒!”抬手将雷歆妍落下的鬓发搁到她耳垂后,笑得温柔,“放心,不会少他半块肉的。”

      “可是他……”她并不放心。

      “听话,有你在,只会更加混乱。你现在乖乖地去继续party,我一会儿就来陪你。”这一句带着重力,目光中却还含笑。

      “婆妈什么,我跟你进去!”倒是纪寻凯按捺不住,撇身干脆地跟着他走进包房。还不迭雷歆妍阻拦,门已经关上。

      两人绕过一张奢华迤逦的白色屏风,终于来到私人会所内部。空间明敞,幽僻高雅。莫羽航也不说话,歪身躺在大鹅绒沙发上。只自顾自抽出一根烟,燃起来,咬在嘴里。他不发问,他也不开口。

      然后侍者将水晶茶几上一瓶红酒倒了一杯,观着莫羽航的眼色递给纪寻凯。然后掸了掸烟,开口:“听你哥说你对酒很在行。我是附庸风雅。他们说这是82年的拉菲,你尝尝,看我有没有被人讹了。”

      纪寻凯却冷笑一声,并不领情。拿话堵他:“你戏也做足了。要动手就快点,不用那么麻烦灌醉我,反正一样痛。”

      侍者尴尬无措,莫羽航抬手一挥,示意他离开。然后勾唇一笑, “我没想过要打你。我没弟弟,打小一直都把你当自己弟弟看待。”

      “抱歉,我有哥哥了。”纪寻凯目无下尘,刚烈竣切。

      莫羽航浅蹙带笑,“看来你是不想心平气和跟我好好谈了。”

      “我只是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唉,姓纪的永远不让我省心。”莫羽航自己喝了口酒,正严道:“纪寻凯,你给我听着,我的婚礼,你来或是不来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可以打你,可是我不想。我现在心情好得很,马上就要娶我最爱的女人了,所以不想节外生枝。可是歆妍在乎,就像我现在装腔作势的和你谈话一样!因为她在乎你,她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而我不希望她失望。别的虚情假意的我不想多说,你是聪明人,自己会想明白的。”他拍拍他肩,起身离开。

      纪寻凯沉寂着,眯眼望着白色的屏风。上面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像活得一般。左右两边还提着两行草书,飞扬跋扈:“曾因醉酒鞭名马,只恐情多累美人。”只这两句诗倒仿佛一壶滚烫的开水浇到他心坎上,解释不清的难受。仿佛在看着自己前世的批注。

      “莫羽航!”他突然开口叫住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莫羽航站住脚,便回头望他,四目相交。

      纪寻凯咬咬唇,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莫羽航笑起来:“放心吧!你已经是第四个对我说这句话的男人了。不过眼下,我劝你还是先替你自己担心。”

      纪寻凯拿狐疑的眼神看他。

      莫羽航故意引而不发,缓缓一笑,“你知道刚才和我在包厢里谈生意的是谁?”

      “我有必要知道吗?”他倒回答得随意。

      “你应该知道,”莫羽航道:“他是季维礼的长子——季令舶。你大舅子。”

      犹如暮鼓晨钟敲醒纪寻凯混沌的脑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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