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孽缘》听梅壶医

5、燕劳飞

　　烛光刺眼,让人眩晕,裙摆中转朱帘,撩起人心中无尽遐想,烛光下的她美妙得不可方物。每个人都忘却了刚才的动作,匍匐在她的眼神下,只有一个人例外,穴位剧痛,每摆动一下扫帚,就深切地痛上一次,她的明艳,让他无处藏匿,照亮了他心灵的背面,他佝偻着背,却没能挣开她的眼神。
　　每走一步,她都在望他,偏又让全场的人都觉得她在望自己本人,犹以一双眸子,深邃得可怕。
　　他轻轻一咳,老鸨轻轻一推,她轻轻一曳。
　　她走近那个年近七十的老头,及在他身后垂手恭立的拂夜。
　　“隋公子。”她将酒递出,她不愿为一个厌恶的人捧杯。
　　拂夜演戏般地接过：爹,孩儿验过,无毒。
　　“你。”墨绿的光如死神的眷顾, “喝。”
　　她颤颤地伸乎去接,刻意地从杯身抚过。
　　众人低呼声中,她笑得惨淡。
　　落,银鞭,落其上。
　　“一杯好酒,洒了,岂不可惜。”紫白的装束将全场的红黄色压下,显出特有的典雅,络雪的银鞭稳稳地接住了酒杯。
　　“赏你。”酒杯滴溜溜地旋出,准确地朝向卓非。
　　他武功无法施展,只有以肉掌去迎,血自虎口蜿蜒,酒溅了一脸,好在他头发披散,倒也没人认出他来。
　　“说过要赏你喝,你却没喝,把杯子——舔干净。”络雪觉得全场中惟一一个不看馨惜的,肯定心虚,故而有意折损他。
　　馨惜的移动喝止在他的眼神中,他真的把他的高傲埋葬在杯中,舔了起来,如此认真。
　　她不堪一握的手腕竟被隋老爷子扣住,顺势一带,她在他怀中。没有挣脱,她闭上眼,她只是卓非与拂夜的交叉点,此刻。
　　“徐妈妈,你这女儿我三天前就要定的,明日送到隋府。”隋老爷的眼睛微眯着。
　　众人见隋家如此霸道,议论纷纷,却也无可奈何。
　　“不可。”沙哑的声音来自那个拿着扫帚的仆役。
　　瞳孔凝聚着刺眼的伤,埋藏他的影像,她偷偷地闭上眼。
　　“隋老爷子莫非是要纳妾为自己冲喜。窃闻闭关修炼后,最忌女色。很可能功亏一篑。”敛尽锋芒,他淡定地说,“先贤公孙朴曾留一书,上云——”
　　“阁下何人。”
　　“鄙人世代炼丹,对医理略知一二,故斗胆奉劝隋老爷。”
　　“寒舍正缺炼丹师,不知阁下意下如何。”话未已,隋老爷眼突然睁大。
　　杯子已在卓非面前,力道沉稳。
　　杯定住,犹是一杆银鞭,络雪抿着嘴轻笑,笑在杯中僵硬,随着杯的下落,被弃掷,杯碎。
　　卓非趁着络雪展示武功,冷不防地制住她的穴道。
　　拂夜欺近,终是晚了一步：放开她,我保你平安离开。
　　“只要你们放了尹姑娘,我自会放了沐小姐。”
　　卓非深知没有武功不宜久留,拉着她退出绮云楼,跃上一辆马车。

　　未及坐稳,马车便急驰而去。
　　他扣住她的手缓缓松开：沐小姐,得罪了。
　　“你是卓非。”她反问,黑暗中只有她的眼神右诉说。
　　只感觉马车猛一顿住,她的脸几乎贴在他胸前,他的手碰到她冰冷的指间。也许再娇横的女子,也需要男子的关怀。
　　他想掀帘查看,猛然觉得悬空,身子随着车下坠。
　　顾不得穴道被毒封住,他以外存的内力冲裂马车,将游移的气凝聚丹田,向上冲去。
　　与他的判断相符,他和她在悬崖边上,待得望见崖顶,气已竭,将她抛起。她惶惑的眼神中永远滞留他俊逸的笑。
　　偏老天捉弄,他为树枝挂住,她将裙带扯出,坠入崖下：抓紧,我拉你上来。
　　尾音竟如此清晰,在他指间碰触绸带的那一刹。
　　一个黑影将她重又推下,奋起余生之力,他拉住绸带。
　　她恰能看清他的眼。
　　“对不起,我光想着逃生,却连累了你。这树枝不甚牢固,你抓紧它,反正我中了一种极阴的毒,无药可治。”
　　他的手指渐松,却被冰凉的手指牢牢霍住。
　　黑夜是她的眼睛,用满天繁星来诠释。
　　他迎上她的眼神,没有袖儿的柔和,少了馨惜的清纯,却是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刺。他的求生欲渐浓,为了她。
　　“我先坠下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路。”
　　“你该不会丢下我？”难得一听她用这种口气。
　　“我会让你毫发未损地回到沐家。”
　　他开始下坠,竟碰到一平台,他蹲下仔细查看,竟有一条小径,仅允许一人通过。
　　“把绸带系在树上,你顺着带子滑下。”
　　她依言照办,离他还有数丈,树断,她在他怀中。
　　她赶紧挣出他的怀抱：你干嘛挟持我。
　　他的散发遮住眼神,让人不易认出：听说你是隋府未来的二夫人,我只好挟持你。
　　“你要再敢说我是什么隋二夫人,小心我打烂你的嘴。”她有点惊觉地走到他面前,撩开他披散的头发, “你受了好多伤……混得真惨。”
　　他根本不想去理会她讥笑的眼神：我表妹还落在隋老爷手中。
　　“那她可惨了,隋老爷得恐怖的,她——”
　　“不,她不会有事的。”
　　“你干嘛说话这么大声,你从为气势大就可以吓倒我？”
　　“找出口,你会安然回到沐府的。”他放缓口气,早已身心疲惫。

　　竟有一个山洞。
　　漆黑一团,若是贸然进入,深恐会有万般风险。
　　想起馨惜的火,他望向她,其实她们也有些许相似,都是他将她们带进危险。
　　“我不可能有火石。”她笑得无可奈何,他略一宽慰。
　　“钻木取火。”从地上拾一堆柴禾, “以内力导入,不断地揉搓。”
　　她勉强地接过,旋转不到两圈,手一缩,柴纷纷跌落。
　　他拉过她的手：对不起,我忘了你习练的离旨术,是不能让肌肤靠近粗糙物的。
　　他倒出仅存的药粉,为她包扎。眼前浮现另一幅场景：角挹为馨惜包扎。
　　满头大汗之余,柴终于燃起。
　　“扣上暗器,跟着我。”他依然用命令式的语气。
　　“这里有两个洞,一大一小,大的三丈见方,小的仅一丈。”
　　“离旨术名不虚传。”
　　“还有大大小小十三种生物。”她乘机卖弄她的绝学。
　　“包括我们？”他侧转身。
　　笑意浸润她的眼,转瞬为恐慌侵占。
　　他拉着她向外急奔,虽武功难展,凭多年经验,亦可嗅出危险。
　　侧身躲在岩侧,洞中那头怪物并未追出。
　　“虢兽。”传说中的猛兽,九尾,头似虎,身如犀,有短小肉翅与胡须。
　　“离旨术能在黑暗中看清物体？”
　　“不,离旨术靠的是用心感应,在眼成像。”
　　“那我们只好另谋下山的路。”
　　“没用的,路在洞中。”从她眼中,看到了虢兽的形状,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硬闯,到了里面,你找到出路就快走,最好用石头将洞口堵住,我自有办法。”其实他非常虚弱,只是他只喜欢显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我不是什么卓非,我是骗你的,卓非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
　　她没有答话,闪身走入,冷不防虢兽守在洞口,卓非将她推开,将火把向兽脸迎去。
　　一努嘴间,火熄,肥硕的肉掌扫过。卓非堪堪避过,只好将箫擎出作武器,却见虢兽倒退两步,温顺一如家猫,舔着自己的爪子。
　　“它竟怕你的箫,莫非你师从玄箫子。”她一眼看出他的师承,这分修为也不简单。
　　“师父只是说此箫百毒不侵。”
　　折腾了大半夜,晨熹已先行打入洞中,谷底犹然黑雾萦绕。
　　洞中床桌椅等一应俱全,与外界温度相差甚悬。
　　他将外袍脱下,这才发觉早已有些破损,犹豫着是否要给她披上。
　　她眼神写满感激,他为她披上,想起那日为馨惜披上霞帔,误了她一生。
　　“我去为你找点吃的,你呆在这儿别乱跑。”口气一如当日对馨惜所说。
　　隐隐觉得有脚步声。这么早会是谁。
　　一个樵子打扮的人从洞口走过,暗含七成功力的石子留不得他闷哼,直直后跌,许久,一声惨叫打破寂静。
　　“他是无辜的。”卓非凭直觉。
　　“也许他是探子。”
　　“我从不杀不会武功的人。”
　　“可他连最基本的工具都没有。而且四周没有出路,他的出现,实在可疑。”她觉得她并没错,行走江湖的错杀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