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尘烟织谨绣》白夜苍茫

38、第十七章 定风波（上）

　　“……我说，咱的狐狸祖宗啊，您能从龙椅上下来么？”
　　文尽远无奈扶额，没个正形地靠在雕满了龙的奢华柱子上，空荡荡的大殿看起来可比白天舒心多了。
　　朔月正悠然地坐在大殿最高处那张龙椅的椅子背上，晃悠着两条腿，听罢一个空翻，稳稳坐在椅子面上。
　　“你说这椅子坐着也不怎么舒服，又那么大，够个扶手都费劲，一色黄，看着就俗，真不知道你们人类皇帝都怎么想的。”
　　“大概是殿上看着太冷，这才用了这么晃眼的颜色吧。”
　　朔月闻言不语，打量一番这个日光都不太照的进来的大殿，有瞅瞅自己坐的龙椅，呵呵地笑，依旧是一贯的妖冶惑人，只是内里被某人感染的，多了几分平静。一晃到了文尽远面前，拽起人就走。
　　“行了行了，找点东西吃去。这么想他就赶紧着找个名头把人弄回来。”

　　文尽远都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秘密地走访了十五个州，说服十三位州丞，在武潇的帮助下和朝中元老级人物会面，痛陈利弊，武氏的统治太过激进，缺乏远见，不顾民生疾苦，只待一个足够担起大任的带头者联合多方。文尽远的身份是合适的，政见是民心所向的，兵权有文卿辰暗地训练的精良部队以及十三位州丞的支持，而谋略，文尽远并不擅长，但有文卿辰和曾经的右相晋熙言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出手，文尽远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收拢人心。
　　而这一点，文尽远最拿手，既然看得透，收拢又有何难？

　　那天文尽远好容易甩掉朔月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闲人去找文卿辰，结果跟着他们的接引人走了九曲十八弯，这才在安都的一处隐秘大院见着了人。看着那院子文尽远只能感叹，这样缜密的心思，文卿辰要想霸着皇位哪还有别人斗得过他，何况还有那个怎么看都是文弱书生的右相帮衬着。
　　“五百精锐，我已经跟副将交代过，你文尽远亲自凭这块令牌可以调遣。武凌云人多，我不认为你会傻到和他硬拼。安都的暗道图我已经给你了，别问我是否全面，你应该清楚我的习惯，这些暗道足够你用兵。其他地方有州丞那边的兵权，你总不该比我想的还要愚蠢。剩下的自己解决。”
　　文尽远进屋时只见这样一幕，文卿辰头枕在晋熙言腿上闭目养神，晋熙言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对于文尽远的到来视若无睹，从文卿辰开始说话到说完话摆明了要送客，晋熙言只抬眼颔首表示礼貌，之后就专心致志地欣赏文卿辰那张算不上英俊但自有一番气度的脸。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文尽远还是为一进门连问候都没来得及说的自己感到些微挫败。
　　“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刚才话里明明白白写了“逐客”两个大字，文卿辰叹气——这个顽强的小子。
　　“小弟不才，对于政事知之甚少，因此恳请右相回朝，帮助协理政务。”
　　文卿辰翻翻白眼——笑话，熙言就是当初颠覆朝廷的始作俑者，他要是会跟你回去那岂不是白费心机——正对上晋熙言满是愧疚的目光，文卿辰再叹一口气，仰着头抬手用指尖轻轻滑过晋熙言颤动的睫毛，旋即拉过晋熙言的手腕。
　　“你看看，这些日子又操心了什么？嗯？瘦成这样，比你当右相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你同意了我也断不会放你接着劳碌。”

　　文尽远哪里能知道其中内情，只道是这俩人竟不知何时勾搭成双，此时自己却苦于身边一个谋士也无。
　　“可琼州水患……”
　　“疏导，切勿堵截。”
　　“冀州大旱？”
　　“刚才说了。”
　　“灾民？”
　　“开仓放粮，国库，贪官的库，富商的库。换掉交州、晋阳、豫州、益州的副官，记得换之前让他们做点贡献。”
　　文尽远就这么把要问的问题问了一遍，结果本该归隐的右相大人对答如流。只有文卿辰知道，熙言这是想要多少补偿一下为自己的任性所牵连的百姓啊。只是这补偿，一时是不会完的。
　　“唉，我算知道你为什么瘦了。”文卿辰坐起身，把晋熙言揽进怀里，安慰般地在他额头浅浅落下一吻。晋熙言有些尴尬地瞥一眼文尽远，脸轻微泛红，文尽远默默低头观察地板。
　　“以后要问就问吧，但右相不会重返朝堂。对了，那俩老家伙倒是有几个不错的门生，叫什么来着……”
　　“郑坤，闵光祖，陆止水，柳昀。这四个你可以放心用，剩下的我还未接触，你自己看着办。”
　　“熙言，你呀……”

　　这俩人归隐的，真够不彻底，文尽远倒是希望这个不再难为自己的文卿辰重新上位去做他的皇帝，可惜这人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没了争权的兴致，现今看来，与那位右相脱不开关系吧。
　　不过至少这个国家还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受害。

　　这日，文尽远回到寝宫却又见到他如今最愁的一位主儿。
　　“潇潇，你来了……怎样，你父兄都还好么？”
　　“他们……还好。”
　　“没事的，尽管说，如有人亏待他们我会教训那些人的。毕竟……唉，我对不住你，没法顾及到你的立场，却还要你帮我，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血亲。”
　　武潇比之以前随意的一身短打扮相，穿的越来越有姑娘家的模样，人生得本也就算得上标致，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整个人也都成熟起来，虽略显憔悴，却也独具风韵。
　　“这是什么话呢，远大哥说笑了。自从我父把我作为弃子的那一刻起，我哪还有些许的私情可循。”
　　“更何况，当初父亲险些命丧南蛮之手，要不是远大哥你去想了法子，让狼族帮忙，父亲如今连居于那院子的机会都没有啊。”文尽远想想那时自己找司空祭出手的艰辛，面对一座冰山，要不是人家对自己算是最客气的了，自己只怕要冻得渣都不剩。
　　“应该的，潇潇，再怎样我也不会让你背上家人的性命……”

　　两人的称谓都不同一般，武潇放弃武家而改助文尽远，而文尽远拒绝了所有大臣的说亲，身边也就始终只有这么一位女性，于是朝堂上下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武潇将会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别说文尽远不近女色，就是他纳了后宫三千，这两人的关系也该是相当于结发夫妻，立武潇为后只是时间问题。
　　又有谁曾想，文尽远心中装的那一个人，几时会是武潇？
　　可武潇自从那天文尽远打算自己帮武潇挡下狼毫针时，就放了一半在文尽远这里，而之后文尽远不期而至，不卑不亢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寻求自己的帮助。再往后，不可避免的相处中，文尽远天生对女性的君子风度，言谈直率却不招人嫌恶，这些特质让任何一个和他相处的人都不能自禁地倾心。
　　武潇也终究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子啊。
　　就算感觉得到文尽远对自己是完全出于尊敬、礼貌、同情的关心，这个在历练中愈发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真正的温柔永远不会放在自己身上，武潇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能够这么呆在他身边，真的已经足够。
　　不奢望，也不会傻到与那个被文尽远放在心上的人去相提并论，武潇很自知，但忍不住会想让这个人看到自己更美的一面。

　　文尽远懂得，可他无能为力，武潇并未有逾矩的想法，自己也不想伤害这个帮了自己太多的姑娘。
　　只是，文尽远不想留下任何会让文清谨有一丝可能产生误解的机会，连去试探文清谨对自己的心意也不敢。他清楚文清谨厌恶试探，但他不能确定谨会怎么做，他不能赌，因为他唯一不能输的，就是他的谨。谨会不会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的世界消失？这个风险文尽远根本担不起。
　　“潇潇，我一直觉得，姑娘家生下来就该是被人疼爱的，不管你是柔弱还是强大，总该有个人把你放在手心捧着来爱。可我的爱很少，我给不了你……”
　　武潇今天穿的一身水蓝，清爽利索而不失柔和，衬得姑娘让人看了就舒心。
　　“远大哥，且放我在你身边吧，若有人看得上我，我也就随了他去。”
　　说到这份儿上，文尽远只能改想方法给武潇说说媒了。

　　“唉，你这么讨女人喜欢，不如趁早把我哥旁边那位贤良淑德的勾搭过来吧。”朔月摸摸脖子上挂的白玉狐狸。
　　文尽远除了苦笑都做不出别的表情，“怎么不说你那次乱撒针，不单害谨受了一番苦，还害我自此惹上了这么位执着的姑娘。终于快要和谨见面了，我这边却还有这么个大摊子没收……我哪里还经得起节外生枝。”
　　两人各一张桌子，愁眉苦脸地堆在上面，表情难得一致了。

　　这次，再不能让任何东西分开谨和自己！

　　小末，原名点墨，本来要跟着他弟赤砂一起过来，文清谨疲于应付众人，就制止了他们。那位邪行的皓月自然暗中和他弟纠缠不清，文清谨巴不得他自顾不暇，别来搭理自己。

　　此刻，文清谨静静地站在屋中。

　　指缝间的顺滑，兔毛围巾，始终是没有那小鬼温暖。

　　终于快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