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归》千竹歌

15、新年

　　这一躺就是一个月。我在床上待得快要发霉了，整天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听林青叶他们讲故事。
　　“荷荷，你知道太阳宫的故事么？”林青叶又在我床边念叨。
　　“你已经讲了四遍了！”我已经快会背了！我瞪他一眼。“就不能换个么？或者讲个笑话也行……”看到他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撇撇嘴，扭过头去。自从若干个世纪前我给他讲过了那几个冷笑话后，这孩子对我讲笑话的能力就已经彻底怀疑了。
　　桂子从侧门走进来，探了个头：“公子，您要的栗子。”桂子跟着林青叶一路，那天醒来时之所以没在我面前出现，是因为被打发去送东西了。但是这小子一回来就立刻飞奔到我床前，苦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别提表现得多伤心，还一边哀嚎老爷怎么办啊大公子怎么办啊对不起死去的老夫人啊云云。我接过栗子，拨了一个递给他，头一仰，说：“桂子！爷赏你的！”桂子被我弄得一愣，不过早就习惯了，嘿嘿一笑：“爷您吃着吧，我先出去了。”便走向门外。
　　“继续继续！换个故事塞！”我又转向林青叶。
　　他想了一会儿，问：“那……荷荷知道荷花精的故事么？”那是什么？我摇摇头。他笑笑：“从前有个英俊潇洒的书生，整日在荷塘边读书。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美貌的女子摇着船在荷叶中若隐若现。他发现那个女子对他笑，他就被迷住了。”
　　“那女的就是荷花变的，不用说了肯定是这样！”我摆摆手，这种故事我听多了！聊斋什么的一大堆全是某书生和某妖怪的恋爱。
　　“是。你听过？”林青叶点头。还用听过？这不是废话么！“他和女子相爱了，俩人很甜蜜地生活着。可是后来书生被选中参军，荷花精便一直等在那片池塘。再后来，有人说书生死了，但是荷花精依旧等在那里，相信书生一定会回来。”林青叶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荷叶是张开的么？那是荷花精为了在给爱人回来时能给他一个拥抱。”
　　我抿了抿嘴：“开什么玩笑！圆的才能更好地利用张力浮在水上吧！”嗷！原谅我是一个没多少浪漫的理科生吧！老子毕竟被ＡＢＣＤ万有引力摧残了三年啊……
　　林青叶敲了我一下：“你就不能诗意点。”“诗意？诗意是什么？可以吃么？”我做出无辜状。林青叶笑笑，开始剥栗子。“张嘴。”他把栗子递到我口边。我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多大？林保姆？”“保姆？”林青叶皱皱眉。我抓抓头：“就是……管小孩的人！”林青叶微微笑着摇摇头：“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管你。”这句噎的我差点没喘过气来，脸不知道为什么刷的红了。我一口把栗子咬掉，连他的手指一并留了个牙印。林青叶哎呦了一声：“属狗的么？”我哼哼着，做个手势：“低调低调。”然后又笑了。一切就好像是从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种宁静，这种温馨，这种快乐……我想，我已经习惯他了。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他们零碎的话语中大概可以猜出公西泖的人马一直在找西弦，而朝中已放出四皇子仍然活着的消息，公西泖无法顺利继位，朝廷联合青琊教出兵拦截公西泖的大军，两边损伤都很重。公西泖搬来救兵东临王，也就是西弦年过六旬的大叔叔，双方似乎一直处于一个僵持状态。哦！麦葛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节啊！
　　“已经是冬天了啊。”我对着手掌哈了口气。林青叶从后抱着我，头靠在我肩上：“荷荷喜欢冬天么？”我不大习惯地动了动脖子：“喜欢啊！冬天有雪啊！”林青叶笑笑：“下个月要过年了，荷荷是第一次在无字宫过年呢！”我哼哼了两声：“过年啊……”没劲！以往过年都是坐在电视机前，一边捧着电脑一边不时地抬头看一下春晚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有什么意思嘛！
　　“有表演么？”我偏着头问。
　　林青叶愣了一下：“表演？宫主会筹办一场大宴，会请乐班来吧。”
　　我挑了挑眉毛：“宫内人士不表演么？”
　　“菡妹就会跳舞，她应该会跳吧。”我切了一声，那个嗲嗲妹！林青叶看了看我，说：“怎么？不喜欢菡妹？”
　　我摇摇头：“哪敢！”
　　他默不作声了一会，一笑：“其实菡妹人挺好的，你若和她处久了便会发现。”
　　“我才懒得和她相处久了！做作死了！”我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品位！”
　　林青叶眨眨眼：“我何时说我喜欢菡妹了？我们不过是师兄妹的情分，荷荷又乱想了。”
　　“我才没乱想！你看她看你时那个眼神！啧啧！巴不得把你吃了！”我奚落他。
　　“你多想了！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那个意思的！”林青叶着急起来。我挑了下眉毛，你急什么啊？我又没说什么！典型的做贼心虚！
　　“无所谓啦！有也没什么！正常的正常的！”我拍拍他。
　　“荷荷。”林青叶有些难过了喊了一声，停了许久，开口，“我一直想问，现在的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我一时愣住了。这要怎么回答啊？恋人？那是不可能的！铁哥们？会不会伤到他啊……
　　我咳了一声：“咳，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和我预料的一样，他的目光瞬间黯淡了，轻轻的，无奈的笑了一下：“我们该是恋人……所以，就是恋人吧？”我能感觉到他失望的眼神中那一丝小小的期待。我只能避开他的目光，不知如何回答。林青叶叹了口气，看了我最后一眼，又是一个无奈地笑：“没关系。”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我留在原地，心里一阵懊恼。刚才不该这么说吧？我是不是该很爽快地回答，当然是恋人呢？我毕竟还是要回去的，我不可以把他们的关系搞砸。但是，这种话我怎么说的出口，明明就不是……不是……

　　天气越来越冷，身上已经穿了几层，还是能感到那份刺骨的寒意。我摆弄着一件貂裘披风，感慨着这太不环保了一个可爱的生命就这样被摧残了，一边又把披风裹了裹。算起来，我来到这个世界有半年了吧。不知不觉对这里熟悉起来，甚至有一种家的感觉。邵凌派人送来一张请帖，说是邀请我参加年末的宴会。我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晃了晃，心想这小子字还蛮好看的嘛。
　　“公子，这宴会上宫里的各路高手都会参加！据说还有一些江湖名人也会出席！”桂子很兴奋地凑过来。我斜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是怕被人家捏扁么？”桂子抓抓脑袋：“我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行啊，胆量也练出来了啊，记得当初叫他来无字宫的时候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呢！我摆摆手：“当然去当然去！”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说不定还可以大饱眼福见识一下武当绵掌九阴白骨爪什么的！
　　桂子嘿嘿笑：“那，我去告诉林公子！”我皱皱眉：“他叫你问的？”桂子一缩脑袋：“反正也是要问的……不如我先告诉他得了。你们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见的也不是太多……”他看看我，又把话咽了回去。从那天以后，林青叶虽然还是向以前那样很温柔地对我，但是，他似乎一直在躲着我一般。我们的生活作息时间本来就不大相同，以往起床后总能在院子里看到他练剑的身影，可是最近他不是被这叫去了就是那有事，总之……我轻笑了一下，他对于这个一直在逃避的苏锦荷，终于放弃了么……
　　“随便你吧。”我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荷荷……”我抬头，正好看到林青叶那双犹豫地眼睛。
　　“哟！忙完了？”我尽量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就像从前那样。
　　“嗯……”林青叶点点头，笑了笑，“宫主叫我，先过去了。大概晚上回来吧。”说着便匆匆转身。
　　我顿了顿，突然叫住他：“那个……晚上在这边吃饭么？”
　　林青叶停了一下，回过头，又笑笑：“不知道……或许。我走了。”我看着他飞快地走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眼睛，是黯淡的。不知道是他笑起来像哭还是我想哭的缘故，就像无数的针尖扎在心脏。就像是失去了什么，虽然，本来就不属于我。
　　我默默地转身回房。桂子小心地探了探头，犹犹豫豫地问：“公子……您……真没事么？”我白了他一眼：“干你的事去！我活得好好的！”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无论是谁，包括林青叶，但是……真的很难受。
　　就好像，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我。

　　大年三十的清晨，各种鞭炮声把我从被子里拖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我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抓过一件外衣套上。我四下看看，桂子走过来：“公子，您起来了？”我点点头：“反正也别想再睡了……林青叶呢？”桂子一指外面：“说是今天事情多，先去张罗了。”果然。我无奈地笑笑。本来以为今天过年所以至少他会待在这里……我自作多情了。一种酸酸的感觉涌上来。
　　“公子……更衣？”桂子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点点头。算了算了！不去想他了。反正我和他也就只是朋友，他怎么看我我不管，他若接受不了朋友的关系那我也没办法！何苦为难我自己啊！我伸伸懒腰，今天过年，我要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啪啪啪，有人拍手。我一抬头，只见白成带着西弦站在门口。“风情万种！”猥琐男笑呵呵地看着我，摇摇头。“滚！”我一拳捶了过去。正了正衣领，我问他：“怎么今天有时间来了？不忙造反的事了？”白成皱皱眉，无奈地说：“平王进攻了南陵，一路向这个方向打来，不过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西弦的所在，只是单纯地进攻这里是要害之地罢了。先不说这个，今天过年，西弦想和你们一起，我便带他过来。我走不开，你先看着他，等会自然有人会来接。”说着便要告辞。等下！这种幼儿园阿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我成保姆了？！“哎！等会谁来……”我朝他的背影喊。白成只转身朝我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靠！这叫什么？在这种危机的时刻把如此重要的皇子殿下只身交给我就闪人了！那我岂不是……这责任也太大了吧！万一有个闪失我担当不起啊！
　　“锦荷哥？”西弦眨眨眼，“想什么呢？”我……“没！”我哈哈笑着，“你出来下也不容易，想玩什么？哥陪你！”西弦想了想，一笑：“我记得你以前说你那里有一种棋叫飞行棋的，教我那个吧？”扑哧！我正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你确定？你的智商玩这个太浪费了！”我笑的前仰后合，看着西弦一脸地不解，我又摆摆手，“我夸你聪明呢！那东西太简单，你不一定喜欢！我教你玩打牌吧！”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叠草纸，拿毛笔画起来。西弦好奇地凑过来，看着我画：“锦荷哥，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啊？这个是梅花么？”我笑笑：“不错不错，说明我画画还不是那么差的！”我把五十四张牌全部画了出来，开始解读游戏规则：“听好，一共四个Ａ，四个二，四个三……”
　　西弦很认真地听着，我觉得有点好笑。这不就是玩么？那么认真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荷荷？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愣，停下来。林青叶从门外进来，不解地看着我。我像被刺中一般，似乎几天不怎么说话现在已经不会和他交流了似的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许久才开口：“玩……你怎么回来了？”林青叶笑笑：“拿点东西而已。”说完很快地走进里屋，又出来，“那我走了，晚上你来吧。”我点点头，他又出去了。
　　我一时忘记了说明。牌啊什么的全忘了，脑子乱乱的。如此平静的没有生气的对话，简直像白开水一样。是我的错觉么？
　　“锦荷哥，怎么了？”西弦拉拉我的衣袖。我笑笑：“没事。”大概我的脸色又恨难看了吧，要不西弦为什么一脸担心和疑惑？我深吸一口气：“没事，继续。”西弦抿了抿嘴，不说话。“锦荷哥，有什么要说出来啊。”西弦淡淡地说，眼神中有一丝忧郁，“就算我未必能帮你解决，但至少可以替你分担。”心中一阵暖意，我突然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西弦的脑袋。“没事，你能这么关心你哥你哥就很高兴了！我们继续！”
　　和西弦玩了大半天的牌，黄昏的时候，各种人声穿过院子，敲锣打鼓，热闹极了。“马上宴会要开始了吧？”我望望通红的夕阳，“西弦，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西弦摇摇头：“算了，我也该回去了，接我的人也该来了。”我伸头向门外望去，突然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我靠！搞什么吓死我了！我拍拍胸脯。
　　“锦荷，那么……我带他回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这不是大哥苏若阳么？！我下巴差点掉下来。“怎么是你？还有你你你怎么在房顶上？！”苏若阳面无表情：“早就来了，不过怕打扰到你们，就去房顶上看看。”这是什么理由？！亲爱的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太扯了？！我嘴角抽动了两下，朝西弦挥挥手：“那再见吧，有空多来啊！”西弦点点头，苏若阳也不再和我解释什么，带着西弦转身离开。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西弦走了，我还是照计划去宴会看大侠去吧！带着桂子来到无字宫的正宫，里面果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些……我一阵激动，都是传说中的大侠啊！看看看！那个老爷爷胡子捶地整一个白发老者的形象！一看就武功高深莫测！那个大姐姐！御姐啊御姐啊……我顺着一扇小门溜出去，眼前是一条回廊。一阵香味飘来，看来是通往厨房的。我嘿嘿一笑，先去看看呗！
　　一路被香味指引，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一个娇滴的女声。我停下来，耳朵靠在傍边的窗户上。
　　“要是跳的不好怎么办？”
　　“没关系，你行的。”
　　“叶哥哥，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什么？”
　　“我若是跳得好，明天你带我去河边开冰抓鱼去。”
　　“我自然知道，你好好跳便是。”
　　我心里一阵气，我就说怎么最近早出晚归的！原来是忙着谈恋爱去了！行，你行，你就无视我吧！
　　“叶哥哥，以后你也别和苏公子黏着了，多陪陪我吧。”
　　“……好。”
　　“他有什么好的。你和他再近终究也不能怎么样，到头来哭的是你。”
　　“……这个我自己有数。”
　　我发誓我是完全不由自主地把门推开的，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做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到了面前的两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林青叶手上拿着一条红色的丝带正往菡妹的发上系。我推门推地很慢。以至于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两人竟然都未发现我。
　　“等会他来么？”
　　“也许吧……”
　　“最好别来啊……不然……”
　　“真不巧，我已经到了。”我冷冷地开口。
　　“荷荷！”林青叶猛的抬头，惊讶地看着我。菡妹也吓了一跳，撇撇嘴，不再说话。我死死盯着林青叶，他放下发带快步走向我，着急地想开口。“我只是帮她准备……”我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开。
　　“荷荷！”林青叶想拉住我，被我躲开。我快速地跑回大厅。被那种热闹包裹着，一股寒意浸入骨髓，冻得我直哆嗦。
　　邵宫主已经入座，各位宾客都静下来，我夹在中间，听着邵宫主的发言，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美人儿叫什么？也是无字宫的？”有人在身边问。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敷衍地笑笑，目光又游离起来。受不了，受不了，我受不了。受不了他和别人走得那么近，受不了他不再在意我，受不了他那宛若春水的目光注视是是另一个人。可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自私到这种地步么？但是……心里像一团乱麻一般，仿佛有个结，可是我怎么也解不开。
　　林青叶已经追了过来，悄悄挤到我身边，一把拉住我走了出去。
　　凛冽的风吹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下了雪花。我缩了缩，努力保持平静：“干嘛！”
　　林青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伸手擦了擦我的眼角：“你别哭。”
　　“我没哭！我哭个屁啊！”
　　“荷荷，我只是帮她……荷荷，我真的……”林青叶又着急起来，死死拽着我的袖子，“荷荷，这几天我只是真的很怕见到你……因为我也很乱……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该怎么说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捶了他一拳：“你居然无视苏锦荷！”林青叶一把把我紧紧抱住：“荷荷，你还爱我么？”
　　“我就不告诉你！”我忍住盈眶的眼泪，无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我就不告诉你！！”
　　“荷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是爱你的！”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的，像是怕失去我一般。
　　我垂下手臂，缓缓的，环住了他。
　　雪花洒下来，一片，一片。整个世界静谧地像一个熟睡的婴儿。可以听到他砰砰跳动的心脏，和我的，贴在一起。雪花落在指尖，融化。我真的已经习惯他了，所以我不想失去他。这是不是爱我不清楚，但是，就算我不是苏锦荷，我也不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