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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特别篇:朔月之夜 薄暮 ...


  •   星辰的光不因乌云遮挡而褪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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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明星悄然点亮了黑夜的一角。
      克丽雅·萨洛丝吹熄了烛台的灯火,把粘土文书挪到书枱边上。

      每天一早,她都习惯早起阅读从帝国各城、附属国和盟国寄来的书简,通过和各地祭司、神殿人员的通信了解当地的天气变化、农业耕种等情况。
      如今存放在她寝室里的文书已堆起了一座座小山。克丽雅打算待女官过来时让她们将这些细读过的粘土板,送到皇宫和大神殿间的帝国文书库保存起来。
      念及此,她从书枱边角抽出二十天前由哈尔帕城寄出的一块粘土板。犹豫半晌,始终没揭开封在上面的棉布。
      这个书简,克丽雅在女官呈上它时已读过一遍。
      书简的内容和以往的并无太多不同,只是这回着重提到了有几个地方城镇向民众征收的地税额度超过了《法典》规定的上限,以及本次冬季的延长可能影响到小麦的春耕,其余的都是简要带过。
      克丽雅放下手中的书简,靠在了椅背上。
      与米坦尼、亚述两国交界的边境城市哈雷弗,其知事一位自上任达姆·柯索因病去世至今迟迟未找到合适的替补人选;位于多吉米锡道上的贸易咽喉卡涅什,当地的大商人因为国家延缓批准降低本地商品税,与国外物价形成显著逆差,继而造成亏损所以怨声不断,甚至发起了零星的骚动;埃及的棉花生产受当地的持续干旱影响,未能为赫梯补充供应;塞浦路斯由于国内政权交接风波缘故,仍然禁止通航,对外运送锡矿的商船一再延迟启航……
      普鲁里节前夜跟元老院议长卡玛奇·西尼碰面时,克丽雅和他谈到了上述需要短期内找出应对方法的一系列问题,希望他能在议会上和皇帝陛下、皇后以及其他长□□商。
      可毕竟她仅仅是一名神官,越位干预政事什么的还是少做为好,以免迟早遭人诟病。
      “克丽雅大人,祈福的时刻到了。”
      克丽雅稍缓过神,随即应道:“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打点。告退。”
      “等等!”她站起身对女官说,“米依,你待会和几名女官一起把房间里的粘土板收拾好,送往帝国文书库,进行分类,记录好这些书简的发送日期、发送地和入库日期。”
      “是。”
      “还有,”克丽雅回头淡淡看了那个书简一眼,重新转向米依:“近一个月的粘土板不需要移动,保持在原来的位置就可以。你可以走了。”

      克丽雅穿过回廊和小巧的庭院,来到弥漫没药气味的庙堂。
      侍女在服侍克丽雅沐浴后,为她涂抹乳香,再为她换上祈福专用的神官服。神殿人员逐一点上庙堂两侧由象牙锻制,七烛一具的油灯,便领侍女们一同离开。
      克丽雅站到伊修塔女神神像前,银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将斧与剑交叠胸前的雌性雕像。她是苏美尔神话中的月神之女,主管丰饶和战争,受西亚大地上各国的尊奉。
      克丽雅合上眼,张开手臂,对神像朗声道:
      “先族之天,先民之地
      告奉米索不达米亚主护伊修塔女神,以下所述如是
      哈梯与涅西特儿女建国安纳托利亚,驰骋于马背之上,以斧与剑御吾繁盛帝国
      少女在此祈愿,望伊修塔永远加护将生命投诸征战卫国者,其忠诚与鲜血由诸神见证
      仅闻我言,降汝神力!”
      白色烛台的火焰瞬间高高燃起,又旋即平复。
      克丽雅微微吐出一口气。她向神像深深拜伏,随后拿起浸泡过蓖麻籽油的火把,走出伊修塔神庙。
      失去墙身挡护的火苗在清晨的风中狂舞不止。
      她爬上与内城墙只有一线之隔的神殿外墙。
      祭司们都需要在每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前点着代表各自神庙的火台,以向民众传达“诸神已得悉大家祈祷国泰民安的心愿”的讯息。
      克丽雅伸直手臂,将火把往前一丢,砰地一声,红火就在她眼前熊熊燃烧起来。她退下火台的石阶,转身望向幽蓝的天际,以及外城墙外苍茫一片的山峦。她解开发带,任凛冽寒风吹散她那红褐色的长卷发。
      除了身后传来的噼啪声,神官服飘动的微小声音,狂风掩盖不住的还有印染了象征皇权纹章的军旗舞动的声响。
      白色的鹰与红色的鹫,两者像初生孪生子一样紧密贴在一起,在蓝、白、蓝的旗面上,张着锋利的喙向两边嘶鸣。叫人心生畏惧。
      这时,偏移的视线捕捉到远处的一个人影。

      “克丽雅参见塞帕狄斯将军。向将军问安。”
      男子顿了顿身形,缓缓转过来。“早,克丽雅。”
      克丽雅报以一笑:“不知将军登上城墙所为何事?克丽雅愿为将军分忧。”
      塞帕狄斯一时间反应不及,忽然大笑起来。“伊修塔祭司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
      “将军见笑了。”她酝酿着措辞,“恕克丽雅冒犯,是不是接待米坦尼王太子的事出了偏差?”
      将军听罢,不由露出促狭的笑容。“这都被你说中了,看来我该好好考虑向陛下申请将你调为我军队里的副席文官长。”
      克丽雅并没被塞帕狄斯的轻松语调感染到,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她知道米坦尼早已是个垂死挣扎的国家,这次陛下邀请米坦尼的王太子到赫梯拜访,不外是俘虏后将其扶植为傀儡国王之意。而一旦米坦尼成为赫梯的附属国,赫梯在与亚述、埃及的军事对垒上将更占优势。没落的米坦尼,会是赫梯的新鲜血液。相对应的,赫梯也会为米坦尼带来新景象。
      然而这些话,她不得不再三思忖要不要接着说,因为很明显将军的这番回话已是最大限度的情报透露。以及,“别再问了”,他的字句里包含着那样的信息。
      “您多想了。克丽雅不过是一名神官,方才的疑问只是受近来下人间窃窃私语的影响,不禁多嘴而已。还望将军切勿怪罪。”
      男子顿时敛起玩笑的表情:“克丽雅并不是一名普通的神官。你是伊修塔女神跟我们之间的信息传递者。倘若没有了你为我国士兵祈福,恐怕我们的军队难以顺利在战场上节节大胜。”
      “没有我,会有其他人取代的。况且我所做的这些都是职责所在。自成为伊修塔女神的祭司起,我就已做好终生侍奉伊修塔女神和为帝国的军队求得凯旋而归的准备。”
      “所以我才说克丽雅你是特别的。尤其相对你的亲戚而言。”
      克丽雅不由抬眉。她侧过脸,静待将军的后话。
      “自先帝图特哈里三世驾崩,你和你的表兄、表姐们同样作为先帝直系血亲存留在这个国家里,受着现任陛下的优厚待遇,被抚养长大。尽管在哈图萨早失去了任何可以支持的权贵背景,也难免被他人闲言闲语,但正是在这样相同的环境中,赛德殿下和莫里耳殿下终日游弋女色,可尔莎殿下深闺宫殿之中,兰丝耶殿下对花草以外的事物根本毫无兴趣……而你,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将军言重。”
      “呵。我似乎说太多了。都怪这晨曦之风。”
      克丽雅忍不住跟着轻笑出声:“是啊。都怪这晨曦之风。”
      “金星出现在天空,意味着大事将降。”
      “帝国定能化解困境。”
      “还有一件事该跟你先说说。哥哥府上前阵子来了个埃及女孩,叫晓蓠。皮皮不知多喜欢她,我看啊,程度都快超过你了。”
      她会意地点点头:“会见到的。”
      晓蓠,她想,真是个独特的异国名字。
      克丽雅回到神殿西北角的寝室,褪下神官服再度沐浴更衣。
      “克丽雅大人,我已经按您的嘱咐,将不需要的文书送往帝国文书库保管。”
      “劳烦你了,米依。”
      “大人还是那么客气。”
      克丽雅笑而不语。
      她很清楚好的礼貌比华贵的衣裳更加耐看。但她也明白物极必反这个道理。不管是皇宫还是神殿里,除了米依,侍女和女官待她恭敬有加,却不曾真正亲近。

      “你的眼神看起来和冰一样冷。”她明明在笑,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年却对她这样说。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反是步履如风地向她走去。
      眨眼间,她已被他半环着腰,俯身攫住了嘴唇。
      克丽雅的第一反应便是推开他。可惜这人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仿佛所做的只是如品尝鲜甜的葡萄一般平常。
      “果然是冰一样冷却又让人无法却步的淑女。”少年退开后对她欠身道。
      羞愤交加的克丽雅并未泄露自己的情绪,也无视他眼边的淡淡笑意。“你到底是谁?又在这里做什么?”
      他再一次忽略了她的问题,径自行向神殿中庭偏角处的一棵大树下。他绕树走了一圈,一边抬头望着粗壮的树干,一边用手拍了拍它:“这棵娑罗树该有些灿烂的植物作伴。”她默默看少年手指指向前方阔落的杂草地,自己刚才的笑靥现在换到了他脸上。“在这块地上凿个荷花池好了!”
      这是两人的初次见面。后来克丽雅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帝国的第二皇子,塔鲁·特泽里姆。那时她十二岁,他十三岁。
      那样近似戏言的话,一心埋首神学和冥想课程的克丽雅实在无心记住它。就算说出这番话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也不例外。就在盛夏将要结束之际,宫中传出了皇后病逝的消息。她再见到独自一人的他,同是在那棵娑罗树下。
      “塔鲁殿下。”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克丽雅·萨洛丝。”
      “请节哀。相信依辛皇妃殿下不会愿意看到您现在这样。”
      “那你认为,我该什么样?”
      “我可以问,殿下您为什么想在这里凿个荷花池吗?”
      “因为母后喜欢荷花。她以前居住在大神殿时曾在中庭的水塘种过荷花,只是后来她嫁给父皇后,神殿人员私自把它填了,所以母后又把小时候种的娑罗树移栽到这边。”她定睛注视着陷入回忆中的塔鲁,久久沉默。
      两年后,克丽雅师满,顺利担任伊修塔祭司一职,并让建筑院在中庭挖开了一个水塘,把由埃及运来的荷花株种到池里。可她尚未盼来塔鲁的出现,便听到二皇子在皇宫高塔被雷电劈伤昏迷的消息。一年后,皇帝陛下为塔鲁赐了婚,对象是苏皮路里乌玛一世陛下的表姐的幼女尤乌赫·格苏拉维,两人在秋祭当天完婚,尤乌赫正式成为塔鲁的正室。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发着烧,却仍坚持到第一神殿为这对新人献上神的祝福。
      时光流转,夏天再度来临。塔鲁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两人伫立在徒剩一池残红的荷池边,直到他离开,克丽雅也没有动过半分。她不禁长叹一声。热情的火明亮,炽热,但燃烧殆尽后总留下一地灰烬,无声无息。就像她对塔鲁的感情,就像这池未来得及将自己的美呈现给惜花之人,却已垂死的荷花。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七岁。

      「……天狼星是变革之火的象征,和月亮交会预示某件事或某个人将令贵国发生变化。原先微弱的火越烧越旺,使得贵国的迂腐之物死去,但不必过分担心,正如薄暮过后虽是漫长黑夜,却终会为晨光所驱散。我预感,天狼星所燃点的金色之火会带领你的国家迈向崭新的辉煌旅程……」
      给朵坦尔写好了回信,克丽雅抬头时才恍然发现,新一天的曙光业已投洒在了窗棂前。还有窗外那依旧了无生气的荷池。

      春天伊始。他的生日,也不远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特别篇:朔月之夜 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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