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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夜 愿望杯的传说 ...


  •   捉迷藏的游戏里,智慧比常理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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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鲁伊先生,请问你身旁这位是?”摘下了面纱的晓蓠目光呆滞地把视线自正忙于协助包扎伤口的长发少女,挪向认识不到十五分钟的埃及男子。
      这个男人——宁死留在异族之地的埃及男人——拦下了正策马前往目的地的图特,硬是把他们两人带到自己的家。
      一进门,晓蓠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碎步奔向张开双臂的他的怀里,全然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手利索地往两边一拉,总算完成伤口的处理,少女松了一口气,同时用手拭擦发鬓的汗。她站起身,谦恭地对图特和晓蓠欠身:“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贝赛尔·多菲斯,贝鲁伊的恋人。”
      晓蓠张了张嘴,可没一个字能转化成声音。
      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这个绑着一条蜜色长卷马尾辫、有着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睛、身段迷人举止得体的清纯美少女,竟是这个几乎受到金札城全城居民排挤、不久前才被他们救下的埃及男子的女朋友?
      图特此时无端蹦出了一句话:“不要主观臆测。”
      晓蓠眨了眨眼睛,她莫名地看向图特。他会读心术?开玩笑的吧。
      “你们在说什么?”贝赛尔同样一头雾水地眨起了水灵的碧眸。
      晓蓠回过头,连忙挥了挥手:“没什么。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她站前一步,伸出右手,“我是晓蓠·卡纳冯,叫我晓蓠就好。很高兴认识你!”
      贝赛尔盯着她伸出的手,又往上看了看晓蓠,然后又把视线移回那只手上,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这是?”
      晓蓠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想了好久才记起古西亚还没有握手礼这种问候方式。煞是不好意思,但就此把手收回又显得突兀。气氛当场尴尬了起来。
      晓蓠唯有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呃,这是我们国家人与人初次见面时打招呼的方式。你只要像我这样伸出右手……”她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去,主动牵起贝赛尔的手,“两手相握,轻轻上下摆动,再松开,就完成了。”
      “原来埃及还有这种有趣的问候方式。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啊,那是因为我不是埃及人。我身旁这位图特先生才是,和你的恋人是同乡呢。”
      “那是,晓蓠不像埃及人。”贝赛尔抬眼,正对笑意盈盈的晓蓠,也不由笑了。她看向晓蓠旁边的少年:“图特先生你好。”语毕,她向他颔首问候。
      图特没有回应,仅微微点头示意。
      晓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没礼貌,贝赛尔都跟你行了两次礼,好歹也应一声嘛。”
      图特瞥了她安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没作声。
      晓蓠怔了片刻,半晌,她不顾形象地走到图特面前:“图特,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怎么看你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怎么如此记仇?”
      “你胡说什么。”
      晓蓠忽然想起前阵子她的中国同学跟她说过的话,此情此景与她描述的甚为相似。晓蓠半眯起眼:“别扭!傲娇!小气!”
      “再说一个字你就留在这里。”
      晓蓠的脸顿时红如熟透的番茄:“小气鬼!你威胁我!去死!”
      啪——
      她缓缓转过头,用手覆上发红的脸颊,“你打我?”
      这时,一同愣住的贝赛尔连忙挡在了晓蓠前面:“图特先生,请息怒。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对朋友动手是不对的。”
      “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贝赛尔微怔。她居然会被这个少年的眼神震慑到,说明他不是普通人。
      晓蓠怒火中烧,冲上去拨开护着自己的贝赛尔:“图特,你当自己什么人了?人人平等,就算你是埃及法老,也决不该因自己无上的权力地位而藐视本国的平民,何况你不是——”
      “你知道什么!”图特厉声道,眼眸里透出的精光像利刃般尖锐。
      晓蓠双眼更红了,可她拼命忍耐。
      她才不要为了这个小气鬼掉眼泪。如果就这样哭了,那以后还怎样在他面前抬起头,卡纳冯伯爵家的脸会被她丢光的。她转身背对图特。只要不看到他的脸,眼泪便不会涌出来了。
      “好了,你们冷静点。”一直沉默的贝鲁伊忍不住开口,他走到贝赛尔跟侧,“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明明不久前才携手一致义正词严地驳斥布纳达他们,怎么现在就闹不和呢?”
      晓蓠吸了吸鼻子,“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误会了。”
      贝赛尔的目光在图特和晓蓠身上徘徊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局外人,没有劝言的立场,只是身置这种僵持的气氛中,她是一百个不自在。
      “看你们的行装打扮,来金札城想必不是经商贸易或单纯的观光吧。”
      “他想到赫梯转一圈再回去埃及。而我人生地不熟,只能拜托他带上自己。”
      贝赛尔莞尔,“如果要到赫梯,纵然连夜赶路,起码也要三天时间,否则更久。所以在重新出发之前,两位在此留宿一晚如何?”
      晓蓠有些不安,她稍稍侧身去看图特。
      他的眼神已退去原先的凛冽,锐利不再,只是也没有早上的温和和悦色。她无视注意力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贝赛尔和贝鲁伊,径直走向图特,不出所料,她看见他的瞳孔映出自己的倒影。她扯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像握起贝赛尔的手那样牵过他的手,只是这一次是双手包覆。
      图特的眼神尽管依旧防备,此际却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温柔而不自知。
      “对不起,是我话太多了。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什么都不说。”
      图特怔忪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别过了脸:“……嗯。”
      听到他这么说,晓蓠终于笑开了:“嗯,那我们算扯平了。还是握握手,做回好朋友。”说到这,她吐了吐舌头,“这也是我们国家朋友间争吵后和好的方式。但或许我和你还不是朋友,呃……我又多话了。”
      图特轻轻吁了口气,“你不是饿了吗?”看到晓蓠呆呆地点头,他转而望向被忽略了的贝赛尔,“准备一些食物可以吗?”
      贝赛尔怔了怔,她对贝鲁伊问道:“贝鲁伊,家里还剩多少粮食?”
      “跟你上次离开时的差不多。小麦、沙丁鱼、玉米,就是这些。”贝鲁伊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美丽的爱人:“你想弄什么?”
      她故作神秘地一笑,“做好你不就知道了。”然后又对着依然保持着原来姿势的两个人说:“稍等一下,很快就有的吃了。”
      晓蓠和图特对望了一下,正在这时候,她的肚子响了。
      一旁的贝鲁伊咳了两声,似在提示什么,晓蓠蓦然发现自己还握着图特的手,立刻飞速甩掉。图特这才缓过神,心不在焉地注视在不安份踱着步的晓蓠,自嘲地摇了摇头。
      “图特,你要去哪里?”
      图特在门口稍作停步,微微侧首,“我去办事。你先待在这里。”
      晓蓠三步并两步朝他走过去,但见他认真的眼神,她欲言又止,最终浅笑道:“那快点回来,不然我连你那份也吃了。”

      一如既往,他仅仅留给她静默的背影。
      无来由地,晓蓠有种预感,这次暂别将会很久。她目送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觉得胸口闷得慌,赶紧转移注意力,开始打量身处的这个房间。
      不同于城内居民衣着的色彩鲜艳,也有别于其他民房内墙壁的五彩斑斓,这里的主色调是纯粹的白色,或许跟这间房的主人内在的古埃及人天性有关——他们都偏爱白色,服饰尤为明显。
      客厅中央的穹顶内壁绘满了植物的粉画,画的主体是绽放着金冠白花的植物,晓蓠仔细端详了一下,应该是忍冬藤,在它外沿是一些杂草类植物,有的看起来像秋英,有的像矢车菊,有的像蔷薇,这些陪衬的植物并不是无规则的组合,而是十分有层次,却意兴阑珊地沿穹顶边界围成花圈,叶子和茎都画得栩栩如生。
      “拜占庭式的建筑……”
      “你和那个叫图特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晓蓠惊讶地转过了身,她望着面带疑惑的贝鲁伊。她想出言责怪,在英国,不,在她身处时代的大多数国家,向刚认识的人探听他的私事是非常无礼的,而且这个埃及男子还问得这么直接。她忽然觉得图特的言行很绅士。
      “喂,你怎么不答话?很没礼貌你知道吗?”
      晓蓠依然沉默。她思索了片刻,正眼对男子开口道:“几天前他遇到在沙漠里迷路的我。所以要说有什么关系,那便是过路人和被捡的人的关系。”
      这样一说,贝鲁伊反倒语塞了。好像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别人一样,他不自在地扭过了头。“你说你是从别的国家来的,那有听说过愿望杯吗?”
      晓蓠疑惑,“愿望杯?那是什么?”
      “传说可以实现人愿望的神奇器皿,虽被传是‘杯’,但无法确切知道它的样子,因为谁都没见到过,据说神祇用它来盛装圣水……”他停了下来,怀疑地看着晓蓠,试探地说:“你现在就像个无知的小女孩。”
      晓蓠觉得好笑,那些诉说善良的主人公如何历经试炼后实现愿望的童话,几乎都成了她最初的床边故事。然而她不打算打破他的幻想,所以始终保持好奇却不甚在意的表情。
      不再理他,晓蓠径自走向贝赛尔消失的房间。

      一进到里面,一股披萨的香味迎面扑来。晓蓠好奇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正守在石灶边的贝赛尔。
      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贝赛尔转过身去。一见是晓蓠,她立即露出甜美的笑容。“晓蓠,你怎么进来了?为什么不在外面坐着等呢,这边很热的!”
      晓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有些兴奋地靠了过去:“我一进来就闻到好香的味道,很像我们国家一种食物的香味。你到底在弄什么?”
      她边说边环视四周,跟她印象中一般的厨房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嵌在墙上的白瓷片,更没有现代科技发展带动下被发明创造的抽油烟机、电磁炉或煤气炉。
      石灶上静静躺着像披萨的不知名馅饼样的东西,旁边摆着泥制的碗状器皿,上面还残留着白蒙蒙的面粉,泥碗旁边是三个鸡蛋壳,而灶下内壁正蹿着噼啪作响的火苗。晓蓠蹲下,拿起两块大小一致的石头观察了起来。
      “你们用这个来生火?”
      已经完成烹制工序的贝赛尔也蹲下来和晓蓠一起探讨。“你也没见过这种石头是不是?在认识贝鲁伊之前,我一直以为只能靠阳光生出火来,没想到居然用石头也可以。很神奇对不对!”她显然有点激动了,双肩都微微颤抖起来,“贝鲁伊说,这叫燧石……晓蓠,你怎么呢?”
      晓蓠用奇异的眼光将眼前的少女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昨天洗干净的手帕,在贝赛尔的脸上擦拭着,“我是很饿,但你也用不着把自己弄得满脸白|粉,贝鲁伊知道会心疼的。”晓蓠刚叹了口气,又不禁补充道,“贝赛尔,你知道你的恋人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吗?”
      贝赛尔怔了怔,面露难色。
      晓蓠等待了片刻,就会意地点起了头,“不方便说就算了。总之到了明天我们就会离开金札,向赫梯出发。”
      贝赛尔不语,偏过头移开了视线。不过片刻,她又再次望向晓蓠,眼带笑意,“晓蓠很像王族的少女,但一靠近却又感觉不到那股气势。”
      晓蓠不好意思地挠头,“是吗?可能最近有些松懈,以前很少这样的。”忽然,她皱了皱鼻子,疑惑地盯着贝赛尔:“你的薄饼是不是要焦了?”
      她惊呼了一声:“我的皮塔!”贝赛尔急急忙忙从旁边端出一个泥盘,用木勺将开始发出焦味的皮塔放到上面。
      “皮塔?霍姆斯的主食?”晓蓠歪着头,边注视那披萨状的薄饼不解地问:“不是像面包那样的吗?而且里面是空心的,可以填充事先煮好磨碎的鹰嘴豆调成的酱料……”
      晓蓠比划的手顿在空中。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在三千多年前的叙利亚地区,或许人们尚不懂得制作面包的窍门,或许会制作她认知当中的食物的是犹太人发明改良的,而他们要等到拉美西斯二世即位后才会迁徙到这边。
      晓蓠有些哀怨,来到陌生的时代,熟悉的东西全部变得似是而非,好讨厌!
      “你说什么呀?我们的皮塔就是这样的啊。”
      晓蓠强作笑颜:“是是,我一时认错了。我们快把东西端出去吧。”
      贝赛尔不由一笑,“看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定饿坏了。你的朋友也久等了,现在就出去。”
      房间顿时变得空荡,只剩火苗相互碰击灼烧的清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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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噜噜……
      “唉,怎么会变成这样?”晓蓠坐在冰冷的地面,再一次叹气,用手摸摸抗议频率在不断攀高的肚子,眼前浮现那香喷喷却才吃了三分之一的沙丁鱼馅皮塔,顿时心生愤懑。理智屈服,她麻利爬到房门前面,边拍门边大声呼道:“我好饿啊,给我东西吃!难道你们以为饿死一个十七岁的无害少女,赫梯皇帝就会赦免你们允许埃及人定居的罪行吗?”
      “没用的,你再怎么叫,都不会有卫兵搭理你。省点力气吧。”
      晓蓠转过身,循声冷冷瞥了一眼跟自己同在一个“牢房”,并笼罩在同一片漆黑里的贝鲁伊。听他一口淡定自若的语气,就猜出他大概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此一来,他带自己和图特回家的目的也就明显不过——为了避人耳目。
      尽管还是被发现了。
      幸好图特当时不在,虽不清楚他情况怎样,但愿他能平安无事。晓蓠被自己的心思微微吓了一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惦着那个人的呢。
      叹气,顺便鄙视自己一下。
      另一件令她在意的事情是,贝赛尔竟是卡叠什公国的公主。
      回想贝赛尔为掩护自己而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士兵的面前,举手投足间散发不容抗拒的气势,却高贵依然。无奈她的父亲似乎预料到有此一着,士兵们虽面带难色,仍恭请贝赛尔以国王的命令为先,坚持进屋搜查。
      被士兵背手束缚的晓蓠和贝赛尔不约而同望向对方,只见贝赛尔表情淡然,但眼神流露的一丝干涩却令她莫名安心。

      “你是埃及人,身上流着埃及人的血,却似乎没被自己的身份影响到。想在这个城市生活,想成为卡叠什公国的一份子,想和贝赛尔公主厮守一生……我可以在你身上,不,你的眼神中看到一种坚定。”说话间,晓蓠已坐回原位,抱着膝,自顾自地接续着,“不过,就算事情已成定局,无论是这个国家的人们排挤你,还是不可能与贝赛尔在一起的这个事实,难道你就不曾考虑过扭转局面?去驳倒否认自己存在的人,做出让他们对自己折服的举动。”
      贝鲁伊定睛看着晓蓠,这个从出现在自己面前起就令他大吃一惊的女孩。
      他仰头望向阴暗的天顶:“自懂事以来,我就已经在这座金札城生活,那时候并不和现在差多少,年长的小孩会凑到一起来欺负我,像是朝我掷石子,抢过我的链子然后摔到泥地上踩踏,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嘴角上扬,夹杂着自嘲的笑意瞬间消失,他迎上晓蓠投去的目光,“的确,我一度对这样的地方感到深深的厌恶和反感,每当见到那些人,我胸口都会燃起炙热的怒火……想要杀掉他们,想给生活贫苦的母亲报仇。可是,一想到自己对金札城以外的其他东西一无所知,就不得不压下这股冲动。后来,贝赛尔出现了。”
      她凝视他幸福尽显的微笑,恍然明白个中的含义——贝赛尔出现了,她改变了我的一切。
      晓蓠不由想起小时候的回忆。
      那天下着雨,低洼的积水水面荡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她蹲在铁闸门边,溅起的水花打到脸上,身后是其他小孩嬉戏的打闹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影子盖过了自己,她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她当时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会替她挡开所有的风雨。
      贝鲁伊有些诧异,当然他不是从没看过别人笑,只是像这样天真自然的笑容,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忽然间两人仿佛消除了心中的芥蒂,东拉西扯地聊起了天。
      兴许是转移了注意力的缘故,晓蓠整个过程都没再听到自己的肚子叫,而且她发现这个有着浓密过耳黑发的埃及男生着实有他的闪光点,难怪连贝赛尔这位倾城的美丽公主也为之倾倒。
      最后,晓蓠最先结束对话,就地躺下睡觉补眠。
      地面坚硬冰冷,躺着令人难受。晓蓠半睡半醒,朦胧中耳边响起吵杂的声响。大脑尚处于罢工状态的她大抵能整理出“有人在靠近”这么条讯息。
      过了不久,晓蓠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想象着学镭射眼那般用高能射线熔掉紧缠在上面的粗麻绳。可惜她既不是变种人,也没任何超能力。
      “国王陛下召见。”这是她被挟带出去时唯一听到的话,用的是古埃及语,否则她不可能听明白。果然她被默认为埃及人了。来不及探看贝鲁伊的神情,晓蓠只知他一声不吭地保持着沉默。
      她的生物钟告诉她,现在至少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
      晓蓠失神,看来睡眠时间伴随人的年龄成递减趋势这个定律在古代就已经存在了。
      万恶的奴隶社会!!在她被用黑布蒙上眼睛后,这句嘶吼在晓蓠昏沉的脑袋中单曲循环。
      本来就饿得不行,再加上遭受被当成一级罪犯的待遇——双手被捆,眼睛被蒙——如今晓蓠小心翼翼走着,有人用麻绳的另一端牵着她,但只要她速度一慢下来,不是被卫兵粗鲁地往前推,就是因绳子的牵引踉跄。
      看不见周围环境,陷入完全黑暗之中的感觉真的很可怕。晓蓠深呼吸,要自己镇静,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想今天从贝鲁伊口中了解到的信息。

      她人现身处坐落金札城最高层的国政厅,即卡叠什最高权力统治者的府郅那蒂克斯亚,国王叫提菲鲁。
      之所以城内公众一致排挤埃及人,其实是提菲鲁忌惮赫梯皇帝苏皮路里乌玛一世的表现。
      一百多年前,军事日渐强盛且雄霸一方的米坦尼国王屡次煽动卡叠什国王多菲斯,暗示他联合南方的阿穆路盟国举旗反叛埃及,投奔自己的统治之下。
      年轻的埃及法老曼赫珀拉王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带兵出征,经由阿鲁那锡道,挥军米吉多城。原本唾手可得的胜利,却因埃及军队的纪律散漫,士兵们财迷心窍罔顾军令而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初战落败,法老毫不气馁,回国后大力整顿军风,终于在过人的军事谋略和不懈努力的带领下攻破盟军死守的米吉多城。
      尽管曼赫珀拉王——她确定,指的是图特摩斯三世——为避免同样的事日后再次发生,精心调教出了将向埃及奉献忠诚的继承人。
      然而事与愿违。现任赫梯皇帝即位后,致力扩大领土,西战米坦尼南征叙利亚。征战的结果就是半个叙利亚地区落入赫梯囊中,成为其附属国——好无聊的战争游戏,晓蓠感慨。
      这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每次战争爆发前金札城内都有过“他们”的行迹,说白了就是看似定居实则潜伏外加收集情报,必要时来个里应外合。
      难怪会有这样的歧视存在。
      刚想到这,她就被强制停了下来。集中力回拢,晓蓠调整呼吸,准备迎战。

      “你叫什么名字。”被摘下黑布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正高高在上的男人。
      晓蓠视力不是很好,在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望远处的东西会模糊不清。
      大殿除了自己和慵懒坐在王座上把玩青铜杯器的男人,就只有蜡像一般立正守在两旁的卫兵。她皱眉,为什么不多点些灯?可也仅仅是一刹那,接下来,她笑容可掬地应答道:
      “回国王陛下,我叫晓蓠·卡纳冯。”
      “你是埃及人。”
      晓蓠耐心地回答道:“回国王陛下,不是。”
      “那是哪里人。”
      晓蓠依然微笑:“回国王陛下,晓蓠来自西边一个遥远的岛国,只怕太过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亵渎陛下的耳朵。”
      提菲鲁挑眉,饶有兴致地审视座前的女孩:“那一定是一个不懂礼数的小城邦。不论你来自何方,自踏入我领土的一刻起,就是我的所有物,对我朝拜是低贱如你的本份。记好了。”
      晓蓠倒吸一口冷气。就算是伊丽莎白女王也不会自傲到这种程度,她天生高贵,却从不狂妄,每一个走到她跟前的人都心甘情愿地顶礼膜拜。
      好,她倒要看看他的自负到底有什么资本。
      “回尊贵的国王陛下,晓蓠想要先声明,我是我们国家的人,我们国家同样有君主在主持国家,可相较威严的陛下,我们的女王更受人们的爱戴……请恕晓蓠斗胆。”她稍作停顿,同时恭敬地欠了欠身,然后把视线径直投向提菲鲁,尽管她什么看不到,但起码不能输了气势。她语调沉着地说下去:
      “我虽不是出生在那个国家的人,身上流有异国的血统,但自幼在那里成长,已把她认作我最亲的母亲,纵然偶尔受到来自他人包含歧视的奇异目光,可是由于不存在与贵国像似的排外明令,所以对我的日常生活干扰并不大。
      “我喜欢在那里生活,我热爱我的国家,愿意作出自己的贡献,而不管我的血缘来自什么人。因此,我对我们的女王有忠诚的义务。我只会向我们的君主屈膝,也就不可以对陛下伏首朝拜。”
      提菲鲁冷冷望着面带笑容眼神却无比坚定的晓蓠。半晌,他响亮地拍起了手掌:“好聪明的女孩!居然在为自己辩护同时,对我发起了控诉。哈哈哈哈。”笑声刚落,他便从王座上站起,缓步走下大理石台阶,往晓蓠走去:“据迪多他们的汇报,还有一个埃及少年和你走在一起,怎么现只剩你一个人。”
      她知道提菲鲁指的是图特。照他这么说,图特直到现在为止仍是安全的。
      没被发现就好,也不需要来找她,晓蓠此刻能做的唯有默默祈祷。
      “你很重视他的样子……”像是看穿了晓蓠的心思,提菲鲁若有似无地扬了扬嘴角,“放心,我从未打算伤害你的朋友。回到正题,你想让我撤销禁止埃及人定居卡叠什的命令,是吗?”余音未落,人已停在晓蓠面前。
      晓蓠终于看清自刚才起一直和自己周旋的男人的脸孔。
      在这么近的距离,就算光线不够明亮,她也能分辨出来。发白的两鬓,黑亮却略带毛躁的长发随意披散,岁月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留下了深刻的印痕——眼角的皱纹,眉间的结印,松弛的皮肤,下巴的胡渣,凹陷的眼窝,还有眼球的几根血丝。
      然而他终究是王者,这一点她看得明白。一如她聪明,却远不及他深明远虑。
      她鼓足底气,扬起下巴,“不是。晓蓠理解陛下颁布这条没有编入法典的明令是何用意。与其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私底下嘲笑忌惮于赫梯皇帝猜疑的国王陛下懦弱,倒不如试着认为陛下是为保金札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免受大国间你争我夺的波及。”
      提菲鲁敛起笑意,正色道:“你想怎样?”
      “承认贝鲁伊为卡叠什公国的一份子。只要您认同了这区区一个埃及人的身份,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就可随即避免。何况……”晓蓠别有意味地笑道:“贝赛尔公主早就认定贝鲁伊了。”
      “哦,”提菲鲁绕过晓蓠继续往前走,慢悠悠地踱着步,“原来你兜了这么个圈子,不过是在为本王的爱女和那埃及男子求情。我低估你了。”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凝望女孩的背影:“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晓蓠在心里冷哼,狐狸露出尾巴了。
      “回国王陛下,晓蓠以为,在您面前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用全国布告的形式认同贝鲁伊为本国子民,结果就是让赫梯皇帝得到消息放下甚至消除心中的疑虑,而贝赛尔公主也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第二,继续默认国内民众排挤埃及人的做法,结果就是贝鲁伊离开卡叠什或者在哪一天莫名暴毙,而无论哪一种,陛下都将失去疼爱的女儿。当然,这只是晓蓠拙劣的见解,还看陛下如何思量。”
      一口气说完,她不禁喘息。身后陷入一片静默,看来提菲鲁真的开始考虑她给出的提案。她只能帮那对小情侣到这而已,其他的要看上天安排。

      …………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能被过去束缚,否则只能永远原地踏步。”贝鲁伊与晓蓠对望,眼眸透着不容动摇的光彩。
      …………

      若不是被他感动到,她才不会冒这个险。质疑一国国君颁布的法令,无异于向其暗挑战火。玩火很危险,她还不想死。
      “加个条件我就同意你的提议。”低沉并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见她猛然转身,提菲鲁邪气地扬起了嘴角:“和他一同成为我卡叠什的子民。”
      “不——”晓蓠下意识破口而出,看到提菲鲁蹙起眉,随即捂住嘴。她神情庄重地望着提菲鲁,“陛下,晓蓠并不是为了旅行而来到金札城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停留在这个地方。我要回家,回去刚才和陛下提到的我的国家。只不过回去的路比想象中难找,所以我还在努力。”
      “那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我……”晓蓠语塞,她想了一会,“回陛下,晓蓠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不过,陛下姑且可以理解为您眼前的女孩是被神的使者错误地带到了这里,她必须费尽心思才能离开,回到自己的家乡。”
      提菲鲁轻笑出声:“呵呵,真是个怪丫头。”
      晓蓠无语。“陛下言重了。”
      “倒是有个方法。”
      晓蓠一个激灵:“请陛下明示!”
      敛起笑意,提菲鲁的目光越过晓蓠,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夜空:“寻找到愿望杯就行了。传说喝过用它装过的水的人将得以实现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回过神,他趣味盎然地凝视微张着口的女孩。
      “居然真有这种事,我还以为只是贝鲁伊随便听来的坊间传说。”晓蓠垂下头喃喃道,然后重新抬眼,“那请问陛下知不知道『愿望杯』在什么地方,又或者有没有其他相关的讯息——”话还没说完,一阵雷鸣的叫声便从晓蓠的肚子传出来。她立刻用手捂着空荡荡的胃部,尴尬地对提菲鲁笑了笑。
      “哈哈哈。真是有趣!来人,”他拍了两下手掌,比之前响亮多了,“奉上酒和菜肴。”一名男子大步走进前殿。晓蓠好奇看去,应声领命的他凑巧也看向这边,两人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你是提菲鲁的手下!”晓蓠现在只剩下惊讶,手颤抖着笔直指向顶着栗色平头的年轻男子。
      “大胆!谁允许你直呼陛下的名谓了!”男子激动地朝她向前迈了一步。
      “没关系。”提菲鲁摆了摆手,随后将注意力放回晓蓠身上,“原来晓蓠小姐和迪多早已认识,这就好办。用餐过后,就由迪多护送你到房间作息。”
      事情为什么进展得如此突然?晓蓠全然摸不着头绪。
      不过此时此刻最大的问题是,她已半日未进食,滴水未沾——她的斜包被没收了——还能挺直背脊站在这里连她都不得不好好称赞一下自己。总而言之,现在过了动脑时间,有什么重大事件等吃完东西再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夜 愿望杯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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