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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夜 奥伦特河 ...


  •   狭隘是盲目的偏见和厌恶。
      **************************************

      深蓝天幕下,大地褪去了白昼炙烤的热气,浓重的夜色为酣睡的城镇披上一袭轻盈的紫纱。风起,灰蒙的云层飘然离去,耀眼的银河俨然挂在广袤的空中。
      繁星熠熠,似在相互诉说千百个不为人知无人能懂的私密故事。
      点点的亮光穿透几近透明的薄云,在兀立风中的身形找到容身之地,无声洒落。她失神了,为眼前的景象,为那纤瘦的背影。
      “你要在那里站多久?”
      晓蓠一惊,从沉醉的状态恢复过来。她甩了甩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你也起得很早呢。我以为只有我一个睡不着。”
      “……我习惯早起。”他头也不回地说。
      晓蓠往他的背影投了一记白眼,顺便将十秒前的无谓感伤抛诸脑后。她撅起嘴,“这样啊,真不是好习惯呢。”
      “你不去休息,今天就不再有休息的时间了。”口吻不带感情。
      “我的衣服怎么办?丽丽塔昨晚帮我洗的哪有这么快干,难道就不能等到中午才走吗?”她几乎是在哀求。
      “那你留在希斯耶好了。”他笃定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我穿不惯这些衣服,虽然棉布的质感很好,但就是看着很奇怪。”晓蓠扭了一下身子,再次亲眼验证起来。
      图特回首看了一眼,又迅速回过头去。“我认为没有问题。”
      晓蓠无限郁闷,她发现自己是神经错乱才会一大清早爬上屋顶,外加倒霉到了家才会自动送到这个面瘫的家伙面前遭受心理虐待。和这人相处,无疑是一项对人类耐性与理智的极限挑战。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笃信眼不见为净赶紧离开。走了两步,她又望了望原地不动的少年。风还在吹,白色的长袍衣袂翻飞,他的身影却比晚风更叫她发冷。
      过了许久,当他以为她早已离开时,只听瑟寒的风中和了柔婉的歌声,一种从未听过的青涩的语言。

      “在天空的尽头
      心灵翩然飞舞
      因为此际的你
      只是孑然一人

      淅沥的雨声
      洗涤了干涸的耳
      就连封闭的话语
      亦被深埋了起来

      凝着虚空的虚幻瞳孔
      却描摹不出心的轮廓
      ……”

      在他入神聆听之际,歌声却戛然而止。他转身正欲疑问,但这一次,她真的走了。安静宛如风中一直都只是他一般。
      由屋顶回到屋内,晓蓠差不多是跑下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唱起那首歌。只是看到那个景象,让她有点忧伤。那一瞬间,图特身上散发的,不是伊丽莎白女王一样的王者气势,而是一个少年的寂寞和孤单。
      不,到此为止!他哪里会有什么少年的寂寞和孤单!瞧他对自己端出的一副大人的嘴脸,明明怎么看都不比自己大多少,还是说古人少年老成,普遍早衰?再说,她现在该关心的是如何尽早回到三千三百年后的21世纪,而不是在意一个跟自己意外相遇的人,哪怕这个人救了自己。
      “晓蓠小姐,您起来啦?是去找图特先生吗?”
      晓蓠循声看去,丽丽塔正擎着灯烛向自己走来。她疑惑,怎么他们都这么爱早起。
      “啊?嗯……刚才在屋顶见到他,但我不是特意去找他的。”
      丽丽塔的笑意更深了,她转了话题:“早餐已经准备好,请小姐到厅堂用餐。”
      晓蓠的目光随意地停在了丽丽塔身上,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丽丽塔!”

      **************************************

      晨曦明亮而柔和地照射大地,晴朗的天空湛蓝透明。沙鸟翔空飞过,往西边延绵的山脉逐渐消失踪影,不留一丝痕迹。
      她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换上短袖的古代衬衫果然凉快许多,不枉她顶着丽丽塔的暧昧视线以及娜娜丽初醒时投来的孩童目光,在她们的房间换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并且是以现代人的正常方式着装,不露一处女性的私密。
      最后她选定一件紧身的白色丘尼克,只是在图特的介入下加了一袭带风帽的斗篷,还戴上一块淡紫色的面纱——天啊,越看越像是波斯公主的打扮了,若不是她非要带上自己的斜包,便俨然成为众多西亚古人的一员了!
      不过,眼下最要命的是,她在马背上已待了不下三个小时……
      经过一夜寒风的席卷,此刻空气中弥漫着河谷水汽飘浮集结而成的晨雾。对这几天饱受风吹日晒的晓蓠来说,不啻是久违的甘露。
      “哈啾!”
      但同时身体受了寒,在享用完今早营养的早点后正式出现感冒的症状。她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口,然后软软瘫在身后温暖的怀里,在意识到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的刹那,又马上绷紧坐直,不明显地往马头挪过去。
      “再移你的腰就可以不要了。”
      晓蓠立即顿住,不满地回过头狠狠等了图特一眼,才又转回去望向前方。
      她暗暗叹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先遇到能用语言交流的会是这个家伙。想到这里,晓蓠反应过来一件之前被她忽视了的事。
      在她发现自己和图特没有沟通障碍时,她以为他讲的是英语,而且还是一口标准的英式发音,非常的纯正流利。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实际可能是她听来是英语。想想就知道不对劲,古埃及人又怎么会讲英语,也许他们当中有人会操赫梯语、希伯来语,甚至是北面爱琴海文明的希腊语,可也仅仅是极小一部份,这同时亦意味着,再如何夸张也沾不上至少一千五百年后的国际通用语的边。
      “图特,你会说赫梯语吧?”
      “会。”语调依旧冷冷的。“有问题吗?”
      晓蓠嘴角抽搐。“没有。只是如果你不会说——明显我是可以被直接无视的——那我们是不是准备自生自灭呢。好吧,我在说废话。尊贵的图特先生怎么可能不懂,所以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一路上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处于莫名尴尬的静默当中。
      当图特将马驱向河岸时,晓蓠终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们要去哪里?”
      “先经萨布吐纳渡河到奥伦特河左岸,再走半日路程,到金札城。”
      晓蓠颓废地垂下头,“还要走那么远啊……”忽而她又期许地仰起了头,“图特,我们中途会停下来休息的对吧?”
      他看也不看她:“你失忆了?”
      晓蓠语塞,她鼓起腮,再也不理他。
      “你之前说过,你被一场意外带到叙利亚沙漠。我想知道,你来自怎样的一个国家?”
      她怔忡着失去了数秒的思考能力,他干什么突然间对自己感兴趣了?
      “呃,那是一个遥远的西方岛国。吹着咸咸的海风,微冷的气候郁结着阴霾的雨云,阳光因此变得珍贵可亲,崇尚求学的城市有最古老的学院,还有很多很多……”晓蓠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你很喜欢你的家乡。”
      晓蓠微愣,不知如何回应,便随心答道:“嗯,英国是个优雅的国家。”但,不比中国悠远,不比古埃及沧桑。只是历史再久远也没用,因为前者还活着,后者已经死了。
      又是许久的静默。
      离开广阔的平原,米斯提——丽丽塔给她的褐色坐骑取的名字——在图特的驱策下踏进了缓慢而澄清的水流之中,一步一步靠向斜前方的高大山脉。经过长达五六分钟的涉水,他们重新上岸,并开始沿山路攀上山岗。
      晓蓠无聊之下,身体也一同不安份起来。
      她扭着身子左顾右盼。山路初始面窄崎岖,但尚不算陡峻。入眼可见浅褐色的山体表面呈现红褐相间的带状纹路,脚下的砂土虽□□燥的风日以继夜剥夺水份,因风化作用板结,但不至于发生龟裂。
      放眼眺望高耸的群峰,皱褶延绵,远处覆雪的山峰似直冲云霄般雄伟,云烟缭绕,蔚蓝的苍穹以母亲的姿态拥抱奇丽的山崖。
      她单手支起下巴。这边是叙利亚境内的话,他们正攀上的便是黎巴嫩山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不出意外将到达古土耳其,也就是赫梯。而黎巴嫩山脉南边山麓是奥伦特河的南端源头。
      三千年前奥伦特河西南岸曾发生过一次扬名至今的要塞争夺战,同时也是帝国之间一决高低的拼死一搏——卡叠什战役。

      “卡叠什……”
      半环着晓蓠腰身的手轻轻一颤。“你知道卡叠什公国?”
      “卡叠什公国?原来卡叠什是一个国家啊。”
      “不是自主独立的国家。经由现任赫梯皇帝苏皮路里乌玛一世的南下征战,整个北叙利亚都落入了赫梯的附属统治中,包括此前一度对凯姆特宣誓忠诚的卡叠什公国。现在的卡叠什公国的政治中心退至金札城内。”
      “难怪你把自己包成这副鬼样,怕被人认出将你当成密探然后捆起来么。”
      晓蓠记得自己在博德利图书馆借来的书籍上读到过,十八王朝没落前最后的辉煌,归功于有“古埃及拿破仑”称誉的图特摩斯三世对企图叛离的附属国的积极收复。可惜,成果交到“宗教改革家”阿肯那吞的手里却全数付诸东流。
      她紧接着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图特,我有疑问。”
      “说。”
      她尽力保持平衡地转身,目光纯粹地望着图特。“你们埃及的现任法老是阿肯那吞还是图坦卡蒙?”
      余音未落,晓蓠已寒毛倒立。即使不看,她也感受得到那抹沉寂眼神暗含的肃杀之意。她的生物本能告诉她:她的性命危在旦夕!
      “你……你知道……”他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力量被抽走一般身体挣扎地起伏着,可看晓蓠一脸惊恐莫名的神情,图特不得不迅速镇静下来:“无论你是谁,直呼他们的圣名都足以让我立刻把你处死。”
      晓蓠瞬间忘了呼吸。
      她背脊直发寒,生怕一个举动就会引发血案,导致自己成为第一个因为叫了在21世纪根本无需忌讳的法老真名而死于非命的人。
      古埃及人的习俗也太古怪了!
      她吞了吞口水,僵硬地挤出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容。“图特先生,不知者不罪。我不是故意的……”
      不去探究她楚楚可怜的黑色明眸,图特转移了视线,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手执上下埃及统一王权的是涅甫赫珀鲁拉王。他九岁继位,成为凯姆特圣土新一任的主人,光复阿蒙神的地位与荣耀。”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一直默默看着自己的晓蓠脸上,“真意外,你居然无知到这种程度。”
      晓蓠的脸“唰”的红了,没有注意到他眼里闪烁的异样波动。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天知道那束该死的紫蓝光把她带到了哪个古埃及王朝时期的西亚地区。她有多想回去,这一秒钟就有多想竭斯底里地大吼一番,可她怎能够对一个古人爆发?
      冷静。晓蓠,要冷静。
      “哦,知道了。我无知,你天才,行了吧?”
      他冷然瞥了她一眼。“你准备维持这个姿势直到目的地么?”
      晓蓠扶额,份外挫败地扭回有点酸痛的脖子。她极轻地吸了吸鼻子。半晌,一只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旋即挺直背脊,“不用管我。”
      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图特自顾自说道:“你掉下去会给我添麻烦。抓紧,我们要在中午前进城。”
      还未理解透他的意思,米斯提便腾地跃起前蹄,晓蓠冷不防差点被抛上半空,心咯噔跳了一下。
      本以为会摔得四脚朝天,十秒过去了却什么都没发生。她低头一看,图特的手臂正牢牢锁在自己的腰间。晓蓠朝后面瞄了瞄蒙着脸的少年,再盯着古铜肤色的大手,终是屈服于自己的良心面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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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恣意而狂躁地卷起漫天的沙尘,正午的太阳将空气炙烤,然巨大的城墙巍立在不可仰视真貌的前方,一股被震撼到的冷意油然而生。这种组合给人感觉相当诡异。
      “图特先生,请问……我们非得以这副打扮进去吗?”晓蓠指着蒙在自己脸上的面纱。
      同样黑得发亮的眼睛随意掠过装满怨怼的水灵明眸。一秒,两秒,五秒,十秒……于是,沉默代替了回答,身下的骏马已迈开健壮的蹄子向城门进发。
      晓蓠又开始饿得有气无力。
      她懒得再开口抗议,反正说再多他也权当耳边风,又不知何时才有吃的下肚,不如把口沫省下去润肠子。
      她四下环视。宏大的砌砖白墙将城堡包围在防御圈里,自城外纵观,整座卡叠什城依山构建,又高又重的木门后,是层叠而上的建筑群体,蔚为壮观。
      若非城堡重心背靠褐色山脉,侧旁是峭壁悬崖,中间横亘湍急的河流,往东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她真会认为自己来到了《魔戒》故事中的刚铎王都·米纳斯提里斯。
      城中居民个个鲜衣艳着,倒不是款式或佩戴的饰物有多丰富与华丽,只是他们身上的丘尼克、披肩以及斗篷主色调一律非紫即红,要被跟她同宗的中国人看到,不指着大呼“这才是大红大紫的最高境界”然后像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般飞奔过去研究一番才怪。
      兴许是城堡建在海拔百米以上山岗的西拐角的缘故,加上坐北向南的朝向,或多或少减少了太阳的直接照射,这里的人们看上去并不如图特他们这些埃及人一般“黑”。
      偷偷瞄了图特一眼,晓蓠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你饿昏了?在傻笑什么。”显然,他非常不愿意应付这么一个没有行为规律的女人。
      晓蓠正欲出口讥讽他一顿,凌乱的吵杂声赫然从不远处传来。她抬头望去,“怎么了?”
      在地上牵马的图特缄默着,视线却一刻不离地盯住前方。
      越靠近转角,声音也就越大。踢打声,谩骂声,木棍碰击声。晓蓠小心翼翼准备下马,好钻进围观的人群里一探究竟。这时耳边不适时地响起那把好听到令人不忍违抗的声音。
      “你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吗?别多管闲事。”
      “可是打得这么激烈,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见死不救是要下地狱的,你就不怕到那么恐怖地方?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彻头彻尾冷血的人?”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依她所了解的,古埃及人对天堂地狱根本毫无概念,他们只会惦记如何建造陵墓以便死后进入无苦痛的来生和永恒的轮回。就算有,她不知道,仍是不知者不罪。
      他面无波澜地看了她片刻,毫无预兆地放开了缰绳。“在马上等着。”
      晓蓠迷茫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谩骂声中的内容是什么,因为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于是除了祈祷这场风波能尽快被谁平息以外别无他法。她不喜欢纠纷,不论起因为何,一如她讨厌战争。
      然而,尽管他要她老实待在米斯提背上,她亦不打算违反他的“命令”,但不代表她将原地待命直至他回来。
      她是伯爵千金,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当她好不容易驱着米斯提来到巷口,却只见到裹了一身白布的图特防备地观察倒了一地的男子。乍看之下,这群男子身材健硕高大,晓蓠如何也想不通他是怎样把他们撂倒的。
      “埃及人是吧?”一个男子突然厉声道。
      晓蓠不由一怔,因为她此刻又能听懂了,于是她竖起耳朵,准备抓住每一个细节。
      “那就快滚出我们金札城!”
      可惜这样的细节被捕捉了也只会损害听力。晓蓠在心里哀叹:真是折磨。
      她的目光回到图特身上。他的衣袍和斗篷将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却因为眼睛和肤色太特别了,导致他无法如愿,被人一眼就认出是埃及人。
      其实她挺好奇,在充足光线下观看图特的全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晓蓠甩甩头,不再乱想,视线转而落到这场风波的“台风眼”——一个健壮程度不亚于其他男子的青年正很没形象瘫坐在地上。只不过看他不时用手擦脸,虽然她有轻度近视,但估计那名青年不是眼睛或鼻子挂了彩,就是被打得喷了血。
      啧啧,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受人敌视至此?
      “如果被赫梯皇帝知道埃及人在我们城内定居工作,说不定又会搞得这里满城风雨!”刚才那个黑色卷发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同样用手捂着脸。
      “我们曾对埃及帝国称臣,但那已经过去了。你们的上一任法老既然这么想弄什么一神论,就该料到今日的局面!曼赫珀拉王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我们卡叠什的人民也不想再依附于埃及帝国。”
      晓蓠有些讶异,她微微张着口。
      对这个顶着一头栗色平头短发的男子,她颇有好感,尽管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色彩鲜明缠呀卷呀的,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与刚才黑色卷发的那个人相比较更有震慑力。不过,有谁能告诉她,曼赫珀拉王是指哪位法老?
      这时,晓蓠听见图特慢悠悠地开了口,她从思绪中回过神。
      “你们的话我全听清楚了,也了解你们心中的不屑与怨恨。但这个人,是我们王国的子民,倘若你们忌惮于贵国皇帝的猜疑,大可流放他,无需以这种方式宣泄。”
      “你是埃及人,当然会包庇自己的同族!”又一个爬了起来的青年愤愤握拳。
      “臭小子说得这么动听,你就带着他一起滚出金札城!”
      天啊,为什么话说得一个比一个难听,难道就没一点绅士风度吗?晓蓠虽在心里这样悲叹着,却明确知道那仅仅是自己的无谓抱怨。

      “够了,你们适可而止吧!”晓蓠骑着马朝他们靠了过去,她拿出卡纳冯伯爵家女儿的态势,端着高贵而严肃的姿容面对众人,“你们想赶他离开,无非因为他是埃及人的缘故。然而他既已遭到你们的歧视以及恶劣的对待,为什么他不选择回去自己的祖国,反而留在这冰冷的金札城?”
      米斯提停在众人的包围圈和那个青年之间,晓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请问,你在金札城生活了多久?”
      青年仰着头,木讷地与晓蓠对视:“刚满二十三年。”
      “为什么留恋这个厌恶自己的地方?”
      像是被侵犯了私隐一样,他移开了视线。“我在这里有稳定的生活和工作。”
      “所以即使客死他乡也心甘情愿?”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晓蓠:“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热、爱、金、札、城!”
      晓蓠心下一惊,差一点就勒着缰绳往后退缩了。“那我换个问法:你有过触犯法律或侵扰他人正常生活的行为吗?”
      青年的目光逐渐温和了些许:“我什么逾轨的事都没干过。他们厌恶我,纯粹因为……我是埃及人。”
      晓蓠稍作深呼吸,她的双眼一一扫过眼前这群挑衅者。“请问各位,这名青年所言是否属实?”
      他们面面相觑。霎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晓蓠扬起了嘴角。“各位沉默是不是意味着,他说的全部属实,你们为了私欲和明哲保身,以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无辜的人身上?你们这样跟只因城内有埃及人定居就起疑并派兵巡检查问的赫梯皇帝有何区别?”
      看他们个个无言以对而又极度愤懑的表情,晓蓠感觉十分满意。
      “你这个埃及女人,不但在这里散布谣言,还出言侮辱我们的皇帝,你该死!”黑色卷发男子说罢便提拳向晓蓠冲了过去。
      晓蓠大骇,身下的米斯提也受到惊吓地嘶鸣起来。
      男子试图把她拉下马,晓蓠拼命拉着缰绳,米斯提越发慌乱,它扬起前蹄,晓蓠顿时被抬高了半米。
      “哇——”一声尖叫,米斯提作势失控,狂奔着冲向图特和那名埃及青年。“救命啊!你们快让开!”
      图特本想出手拽过马缰,米斯提却灵敏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动作。他双眼眯起,旋即扒住马身,双臂用力一按纵身跃上了骏马。
      晓蓠尚不知所措地抱紧米斯提的脖子,眼睛紧闭,丝毫不敢睁开。恍惚间,她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没事了。快坐好。”见她仍死死维持原来的姿势,图特不禁皱起眉头。“你睡着了还是饿晕了?赶紧起来。”
      “真的没事了?”晓蓠惊魂未定,试探性地半睁开眼睛探查情况。
      的确,米斯提跑的速度慢了许多,俨然脱离了末路狂奔的失控状态。她这才敢坐直身子,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
      “真不知你刚才哪来的勇气和才智。连马都不会骑就闯入戒备的狼群,幸好他们手上没有武器,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晓蓠稍稍转过头,有点受宠若惊地窥探身后的少年。
      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人在向她敞开心门。只是她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确有其事。
      不给她任何思考甚至喘息的间隙,图特已策起缰绳让米斯提转头往回走。
      “为什么回去?我们到底来金札城干嘛的?”
      “米斯提跑太远了。我们落脚的地方在第二层。”
      晓蓠在马背上左顾右盼,路上来往的行人虽不多,但穿着都不算寒酸,街道的一旁都是两至三层高的矮房,其中有不少是前店后屋式的房舍,看得出城内的商贸交易很是发达。
      “因为依山傍河,所以采用这么独特的方式构筑城堡吗。”
      图特点头:“这种层叠的构建方式可以充分利用有限的水平空间。”
      晓蓠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这样就能在城堡主体上建尽量多的房屋了……”但她很快就想不通了,“只是,周边全是地势崎岖的山地,倒不见得有多繁华,反而旁边是悬崖,下面的奥伦特河水流湍急,到底初代住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落地生根?还有,若真像米纳斯提里斯拥有固若金汤的护城墙,这座城堡就算得上易守难攻了,如此精明的建筑方式他们又是如何构想出来的呢?”
      他有些讶异,投向晓蓠的目光中也无意识地夹带了赞许。
      “根据碑文记载,金札城经过多次扩建才有现在的规模。地处连接迦南、大绿海和安纳托利亚的咽喉,尽得地利之余,必须考虑应付潜在威胁的对策,所以城墙的设计和加固尤为重要。来往迦南锡道的军队一般在奥伦特河右岸进军,而不会从西部沿海绕道至此,从高岗上的金札城俯瞰而下,军队的动态便一清二楚定,大国对这座要塞虎视眈眈也就不是稀奇的事。一旦敌人来袭,这种构筑方式即使中下层被损坏,最上层的贵族宅邸和国政厅也不会受到牵连,除非……”
      “除非整座堡垒被完全攻陷了。我说得没错吧?”晓蓠得意地看向身后的少年。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同时留意到了他表露的眼神多少不同以往,她突然心血来潮,“是我错觉吗?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图特迅即回复到早前的状态,连同语气也变得毫无起伏。他自晓蓠的眼前移开了视线,“你想多了。”
      又自讨没趣了,真该打。她撅起嘴,转回了身。
      还有一点令人费解,迄今所见的建筑无一不是白色的外墙,但往屋里看,内壁却涂满了和这里居民的服饰一样的姹紫嫣红,素色的墙面画上各类的奇葩异草,像是象征这座古城的热情一般。
      “可是以前的人真有这么聪明吗?有点不敢置信。就像金字塔,说不是外星人帮忙建造的都没人信……”话音刚落,她便双手捂紧嘴巴。不行,凡是说到涉及超自然的东西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得收敛一点。
      “你刚才的话很有意思。”他饶有趣味地审视眼下这个来历不明的怪异少女,“你究竟来自怎样一个国家?”
      晓蓠冷汗直流。“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吗?米斯提是不是饿了,怎么走得这么慢?待会要好好喂饱它才行,不然我们还要赶路去赫梯的呀。”
      身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你想避而不谈也不必用如此拙劣的方法。”
      晓蓠纳闷怎么好像是她做错事了似的,她明明只是想着不要泄露过多未来的信息。
      就算外星人什么的的的确确帮助过古埃及人,在吉萨高原上依序建起一座又一座的金字塔,但那些跟外来种族进行过第三类接触的人早在千年以前全都入土为安了不是吗。
      如果她这个未来人随便向这个时代的古埃及人透露他们一无所知的讯息,万一——夸张地说——产生了比多米诺骨牌效应更恐怖的蝴蝶效应,导致古埃及的历史进程被改变,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越想越觉得惊悚,都不敢乱想下去了。
      然而,好不容易两人间有了那么点话题,她却生生掐灭了这簇火花,没有难过是假的。一阵愧疚感从心底冉冉升起。
      图特被一股外来的温暖惊吓到。他垂眼看去,“你在干什么。”
      她脸红到不行,却没有缩回手。“下次我会直接回绝你的问题的,这次我做得不好,对不起,请你不要再生气!”
      他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口吻却不似动作那般不带波动。“我没有生气。”
      也就是他不肯原谅自己……莫非他在闹别扭?也对,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都处于叛逆期。晓蓠自顾自地点起了头。
      “图特,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不再多管闲事,会乖乖听话直到你把我带到你朋友家里。好不好,别再板着脸了?”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这次轮到晓蓠开始生气了。“你这个小气鬼,你才多大啊,居然比我还拽……”
      “你——”
      米斯提突然停下,晓蓠的上身惯性地往前冲了一冲。
      她抬头,一个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晓蓠惊讶地瞪圆黑亮的眼眸,“是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夜 奥伦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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