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特别篇:望月之夜 一步之遥 ...


  •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曾经感受彼此的体温。
      **************************************

      转眼又是平安夜。
      天崩地裂的末日并未来临,生活依旧。
      放眼脚下华灯溢彩的城市,喧哗忙碌,闪烁的圣诞装饰平添了节日气氛,他站在这里,看着落地窗外繁华跃动的世界,宛如一个局外者。
      欢乐的不眠夜里,他早早上了床。
      多亏医生开的药,他不必费力就睡着了。然而入睡只是另一面现实的开端。
      “您的气色很差,加缪先生。”老医生拿出耳听在他的胸口上移动。
      他“嗯”了声,“梦多。”
      “做了噩梦?”
      他摇摇头,“不记得了。”
      老医生摘下耳听,本在病历上填写着数据,闻言抬起了眼,“经常这样吗?”
      他想了想,缓缓点头。
      老医生沉吟,片刻,他转过身,在包里翻出了一张名片。
      “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到上面这个地址。”
      他接过名片,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向医生表示了感谢。“我会的。”
      这一晚,他又做了梦。
      梦中,一把男声在他耳边模糊地说着什么,重复的景色和人在眼前不停穿插交替,可他根本看不清。
      第二天醒来,一头汗湿。
      “马里耶特·冯·加缪是吗?”年轻女人看了看手中的病历,抬头确认道。
      微弱的晨光中,凝望镜前脸色苍白的自己,马里耶特回到起居室,在茶几上找到昨天收下的名片,按指示来到几个街区外的心理诊所。
      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心理疾病,但说不定这里的医生能给到他帮助。
      十一个月前,他在开罗西南郊的吉萨高地晕倒,被运回法国医治,却迟迟找不出昏迷的原因,直至57天18个小时后,他第一次睁开了眼。
      “您身上没有伤口,复建后健康良好,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我总是做同一个梦。”他说。
      “人们或多或少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或者您可以表述得详细些。”
      “我不知道我具体梦到了什么,可我感觉可能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听毕,女医生翻了病历的头几页,眼睛回到气质不凡的青年面上:“这里可没记录您失忆的报告。”
      马里耶特不语。
      女医生笑了一笑:“好吧,我想我清楚老詹姆让您来的用意了。”
      他看着她,“我是不是要接受催眠?”
      做好诊断纪录,女人站起来走进了旁边的房间,“催眠的用途的确广泛,当然也包括唤醒记忆。可在本人缺乏线索提供的情况中,我会建议他自行唤醒。”
      他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声音,越发迷惑。
      “回去找个香薰炉,晚上临睡一小时前点燃半茶匙的香粉,放到房间门口就行,这样即使清醒后,您仍能记住您梦见了什么。前提是,您真的想这样做。”
      是夜,他望着小巧玻璃瓶里未知的黑色粉末,感到手心隐隐出汗。
      他并没有遗忘什么,马里耶特对自己说。
      至少他记得自己为什么跑到吉萨高原,失去意识前,他的视线还牢牢锁着那条娇小的影子,他的手,差一点就捉到那纤细的指尖。
      打那天起,她便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学里没她的消息,她也不曾回家。
      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告示,也通过人脉让警察局加紧调查,剩下能做的就是等待。
      以及默默地祈祷。
      然后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八个月……
      杳无音讯。
      苏醒以来,他一直做着相似的梦。
      一闪而过的纷繁画面,欢欣的、平淡的、决绝的、悲伤的,来回交织。每梦见一次,都让他更心痛一分。仿佛有人用看不见的刀,在他心上刻了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仿佛这样,就可以提醒他什么。
      “亲爱的马里,你什么时候打算正式找个女朋友?”
      艺术桥旁新开的一间茶座,一头棕红色卷发披散的女孩收回眺望河岸风景的目光,盯住了对面神色沉静的兄长。
      “怎么?”
      女孩耸了耸肩,“我代爸妈问的。”
      马里耶特用刀叉分切刚端上桌的巧克力饼。
      “你不知道那天舞会凯文和他女友整晚如胶似膝,看得我下巴都掉下来了!”
      “是吗。”
      他应着,眼睛却一动没动,加上最后一刀,巧克力饼被切成了均匀的八块。
      “也许你有了女朋友,就不会再惦着那个女生了。失踪的事交给警……方吧……”
      说着说着,女孩察觉气氛不对,后面的话不由全吞了回去。
      “我自己的事,我有分寸。”马里耶特淡道,把碟子推到了桌子中间。
      “你最好是。”她望天,半晌,认命地叹道。
      十二月末的巴黎,低温蹂|躏。
      女孩甫推开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正当她踩着高靴准备赴约,听到身后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要到你公寓一趟。”
      她挥起手,笔直地往前走,“后备匙在老地方。”

      屯集了一昼的阴云,终于在傍晚化作了纷扬的冰晶。
      他遥望金色铁塔后的灰沉背景,觉得莫名的似曾相识,可那似乎是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空。
      燃烧的粉末散发出缭绕香气,黑色掩隐在火焰中,显出一种妖异的颜色。
      他躺到床上,视野映入清淡的月光,那是另一种无以言喻的熟悉,一种令人难过的怀念。
      抵不住袭来的睡意,马里耶特徐徐合上了眼。
      这一次,他的梦比近一年来的都要清晰。
      都要痛苦。
      曾经的梦,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幻境。
      梦里,他变成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感受着梦境带给他的喜乐哀愁,却无法动弹,无以成言。
      就像被关在了一个漆黑的放映室,他看着,听着,恍如一个局外者,却做不到置身事外。

      庄严的神殿、恢宏的宫殿在眼前掠过。
      “他”伫立白光照射的神坛上,周遭屏息凝神的人一身华贵。
      突然背后掀起了骚动,有人冲过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在喊他的名字!
      可惜“他”恍若未闻,迈着步通过昏暗的甬道。
      镜头转换,一个娇小的身影脱离前方高贵男子的遮挡,闯入了“他”的视野。
      她抓着“他”,声音急切,神情从挣扎,到掩不住的失落。
      梦里的他心中一痛。
      “他”怎么能伤害她?他如何舍得伤害她?
      画面犹在切换。
      长长的径道上,“他”举起手,指着远方聚拢变幻的云层,她回过身,对他婉然一笑。
      再见面,“他”驾着马车,带她逃离欲置她于死地的王城。她脸上化不开的忧伤和愧责,“他”选择了漠视。用力扬起马缰,那一刻他只知道,“他”要保住她的性命。
      瑰丽夕阳在平静的绿海镀上一层金光,“他”侧过脸,看她的黑发飞扬,看那张俏丽小脸浸染在醉人的红霞中。
      短暂的逃亡时光,虽时刻警惕,却也是“他”和她共处中,最静好的一段。
      夜幕降临,她转身而去,消融进深沉的天色,那时“他”不知,自己竟就此失去她的影迹。
      帝国宫殿中,高贵的皇子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带着企盼,带着不容失败的坚毅,派“他”带领使团出使。
      “他”恭声允诺后退下,殿外,对着月亮端起一串芋螺手链。
      “他”会找到她的。

      怀着思念与希冀,她终于再度走入他的视线。
      她变了。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变得成熟,也越发的动人。
      她却告诉“他”,她没打算离开。
      “他”愣住了。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黯如死灰。
      接下“他”手上的东西,她仰起头,对“他”绝美一笑。
      啊……“他”要的不是这个,他不想要她的歉意,不希望只得到她的感激!
      茫茫大海,漠漠黄沙,“他”总和她失之交臂。
      “他”看着她一次次疏离地保护“他”,又一次次抛下“他”直奔险境,由华丽的王宫,到迷失的莽林。
      她宁可他记恨她,亦势将“他”送回北方的祖国。
      她宁可下手伤害自己,亦要“他”把她放开。
      可是“他”没遗漏,她决意背后的盼求。
      “他”咬着牙,撑起疲累伤重的躯体,在广袤错综的林里兜转寻找那一线的生机。

      漫天沙尘,杀伐四起。
      面前是尸横遍野的荒原,他却目不斜视,策马在冷酷厮杀的战场上穿越搜寻。他的心是焦急的,也是麻木的,他怕他来晚了,却又不敢想象她倒在了任何一把屠刀下,往昔纤细香软、充满活力的身子只剩血红和沉寂。
      不要这样……他不是为了这个,而目送她离去的……
      目光尽头,护着怀中少年的她无助又毅然。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
      可她还好好地活着,比起这点,其它所有都不再重要。
      他下了马,用尽全身力气拥住了她。
      再晚一点,他可能就真的失去她了。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曾以为的不在意,只是因为“他”尚未认清她对自己的特殊意义。早在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她的身影已伴随相伴种种,刻进了“他”的心上,“他”的灵魂里。
      她嫁作了人|妻没有关系,赴身战线也没关系,能让“他”陪着她就好,让他用一生的时间在她身边停驻。
      战情有了新的变化,少年将军的重伤却等同宣告了死亡。
      “他”是祭司,如何不知这个事实。
      但他无法开这个口,当她从神庙主祭司获悉结果,当军队的统帅拒绝离开,他清楚收纳了她的抉择和压抑的伤痛,仿佛她才是身受重创的人。他既心疼她,何必让她多绝望一分?
      可他还是在无意间,伤了她。
      “他”不敢去探望她,却又牵挂着她。他深知她一定比谁都要煎熬,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全程目睹那人由大腿肿胀溃烂,到高烧昏迷的人,那个人,是她的爱,她誓约一生的丈夫,然而她依然日夜陪伴在旁,握手诉说,倾心相笑。
      他悄悄地靠在门后,又无声地折返。
      她朝夕期盼的希望没有来临,那一天,却终是到来了。
      “他”望着她平静得可怕,甚或在人前浅笑如花的样子,心,不止地颤。
      “他”宁愿她哭出来,他很想去叫她放声地哭出来!
      却只能定在原地,目送来迟的神官抬移安放着那少年的松木船,目送她跟着他们安静地远去。
      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面落下。
      她踏夜走进了神庙,一眼看到等在一边的“他”。
      他不在乎自己守候了多久,他只想她知道在她需要时,会有人在她身边,在她背后。
      为她敞开臂怀。
      那一夜,她为“他”做了丰盛的晚餐,“他”也乐于让她开心,并接受她愿意给他的任何东西。
      一餐即尽,她拿出了一只陶罐,里面是神庙库藏、用于节庆祭祀的葡萄酒。
      她说要就要了过来。
      却是为了给“他”饯行。
      她的话那么真切,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她说得很对,他痛恨她擅作主张,痛恨她从不过问他的心意。长公主夭亡、他遭诬蔑当日没有惧怕过,日后还会怕什么?他只是难过她不曾想过要他留下,陪她共度余下一生,哪怕对他而言,即使他的祖国和她的国家真的再发生战争,他被刁难、被囚禁,他也无所畏惧。
      可是她最后的半句话,让他再无勇气坦诚。
      原来一直以来,在她眼里,他仅仅是把她当作朋友。
      朋友。
      多么亲近,却又无尽遥远的一个词。
      “他”垂头,凝着碗中的葡萄酒,仰头,酸涩带甜的液体淌下喉徒剩苦味。
      只要是她的愿望,他都会一一遵照……
      只要是她想要的……
      那双眸中的莹亮在他的视野一闪即逝,周围的世界转瞬被黑夜一并吞噬。
      直至幽暗的视线被一片红光浸染。
      余晖的红是柔和的、温暖的,这种红却妖冶而冰冷。
      红色开始扩散,原本清明的意识被一点点抽空。
      曾经的情景在他眼前飞快闪现。
      神殿外她的懊恼迷惘让他忍不住逾界指引,别离时她的愧疚让他无法直视,危急之际她的决然狠心让他又怒又痛……
      意识在涣散,历历在目的画面串连成她的剪影。
      朝气洋溢的她,好奇俏皮的她,沮丧受挫的她,奋不顾身的她……
      残存的意识在这时变得沉重。
      却骤然被猛力一撞,随即有什么在他身前消散了。
      然后,他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地道:
      “我将带她离开……无关忠诚或占有……天地之间,山峰海崖……总有一个可以容纳……我们的地方……
      “只要她幸福……我愿为她,到世界的尽头。”
      只要她幸福。
      那叫他不觉沉沦苦苦追寻的女子,在他乏味的生命里燃起亮色的女子,一身嫣红从他余光瞬息消失的女子……
      最终,与这片绯红化成了一体。

      醒来,满脸的冰凉。
      视野再不是昏暗的黑,或诡异的红。
      伫立窗前,俯望凝霜的空寂,仰首是蓝丝绸捧挂流云掩映的光耀明月。
      他恍恍惚惚地想,他到底把她遗失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