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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夜 乌伽特少女 ...


  •   看得到未知的人,往往相信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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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卜不是迷信。晓蓠记得元鸢这样说过。那只是你的心灵所向,渴望一个牵引,一个微不足道的指示,来带领你走过迷惘和不安,在踏上新旅程前获得勇气。就像渡船对河边等待摆渡的人的意义。
      只是晓蓠偶尔会对此产生痛恨的感觉,因为上天总在她以为前路已成定局的时候,突然对她的人生轨道做出被她视为偏离的校对,纷至沓来的状况继而把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蓠!”
      比如听见这把声音的一刻,她如赫然梦醒。
      恍惚张望自己周围,原来的房间不见踪影,这个诡异的石室又是怎么回事?面向身后的那个人,晓蓠局促又茫然。
      图特审视着眼前无所适从的女孩。两个小时前,他回到府邸,沐浴更衣后本想看望安置在别院的她。
      白色的月牙快升到夜幕中间。图特想,晓蓠该睡下了,也好,如此他就可以放任流连那安恬睡姿的目光,无需收敛其中的迷醉。忽然一个黑影无声出现,图特心下一凛,赶到昏暗的房间发现空无一人,他飞快转身追上那抹影子。
      一路观察,黑影经过的地方总有一片轻雾袭来,府中的卫兵却都视而不见。图特无暇深究,压下疑问继续加紧脚下步伐。出了将军府,雾气越发的浓,好像整座王城霎时间被暗夜女神的吹息笼罩了一般。
      图特跟着神秘的黑影离开了底比斯,雾气此时倏地散开,洁白裙摆包裹的纤足仍径自前行。图特皱起了眉,但他依然悄无声息地尾随。
      到了尼罗河岸一处芦苇丛生的水滨交界,黑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图特一愣,立刻快步上前。拨开繁茂的高草和粗壮芦苇,一个地下入口在澄明月光下崭露一角。通往地下的阶梯简陋狭窄,干燥的壁边显示这里未有受河水和湿气的影响,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全然黑暗使他难以迅速前进。
      就在图特扶着经过打磨的甬道墙壁移动,沉默思忖对策之际,一缕微光投影晃过前方的视野。
      甬道挖得很深,地下通道迂回悠长。
      图特不紧不慢地跟在黑影背后。在下了石梯后他已在脑海勾勒,依循目前的方向,通道很有可能通向那里。不过,饶是参与底比斯地底水道的改建与阿蒙神大神殿的扩修工程以来,经转手上的地下图纸已达上百份,刚走进这条通道时他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烛光消失,周遭的漆黑被豁然开朗的明亮代替。
      环顾身置的地方,的确不出他预料。把视线投向再无处可藏的黑影,披散的黑发下表情空洞,一只手正伸向高处的石壁。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和我说话。”晓蓠一边头皮发麻,一边锁着眉如实直说,“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那个声音随着梦里变换的场景响起。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试探地瞄了瞄图特,她深吸了口气,接着回忆:“梦境里幽暗朦胧,我看到自己穿过了一道门,突然视野陷入黑暗,然后又被点亮。我不断往前走,一直走。后面就不记得了。”
      图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明白。这里也确实不是你可以随意进入的。”
      晓蓠语塞。
      她心头火起,却悲哀发现,自己对现在的处境是有怒发不了。总不能无理迁怒。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赤着脚到了个森然阴冷的地方,梦游也没有这样的。而想起那把驱使她的诡秘声音,晓蓠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甩了甩头,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身处的地方。
      石室挑高宽敞,与隧道相反的空间还在延伸,似乎自成一格。头顶是一个由下而上开凿的圆形天井,皎洁的月光沿着岩壁如银瀑倾泻,四角燃点的明丽火焰在冰冷生辉的月光面前,立时黯然失色。天井旁,装饰性的圆柱附着攀爬植物的叶藤。不远处是一潭水池,清澈的细流从看不见的水泉默默流淌而来,月光及处波光粼粼。两人所在的一端,镌刻的象形文字比比皆是,横亘房间的与通道口在同一直线上的巨大石灰石,跟前后两面岩壁一样摆放着用意不明的方形陶土。
      图特此刻正站在她方才一度靠近的巨石前,认真端详上面井然安放的陶土。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对那块大石颇感畏惧,晓蓠仍鼓起勇气走到了图特身边。
      “王国魔法师的英冢,奥西里斯神殿。帝王谷就在我们头上。”
      “这里是地下神殿,还是一座陵墓?可是,我没看到有石棺啊。”晓蓠再一次环视了两边,眼睛扫过似镶嵌更胜摆放于石灰石上的陶土。右边全凿刻了各色的人物雕像,左边竖写着深奥的埃及文字,她恍悟过来,目光打了钉似的定在那里。“这些陶土该不会是……”咽着口水,她无法说下去。
      图特露出深意的目光,眼神炯然:“这里的每块陶碑,都是所代表主人的陵墓,更寄存着他们的卡。有历任神官,也有灵力通天的祭司。他们是伟大的灵魂,生前为凯姆特贡献非凡的力量,故后继续守望这片土地,而不是进入永生。”
      晓蓠肃穆地点了点头,内心有说不出的震撼。一方面对眼前沉睡的人们感到敬畏,另一方面对“魔法师”这个字眼不敢置信,好像忽然闯入了哈利·波特和中土的书里,格外不真实。即便她来到这个时代本身就匪夷所思,晓蓠始终坚持认为自己周遭是个纯粹的唯物世界。
      “‘卡’是指灵魂中的‘灵’对不对?”
      “没错。因此每一块陶碑都蕴含强大的灵力。如果有一天,帝王谷的王陵遭到惊扰,必定是陶碑的力量消失了。”晓蓠唇齿微张,尚来不及发话,图特犹自一笑,扬起视线:“然而,要真有那一天的话。”
      晓蓠嘴皮动了动,最终静止了下来。
      “蓠,说说把你带到这里的声音。”
      闻言,她沉默着想了想,“是女性的声音,很沉,也很悦耳。”就像大提琴的音色。
      话音甫落,图特往前迈了一步,仰望睡梦状态中晓蓠本要触碰的那块陶碑。沉静挺拔的侧影,连同皓白的巨石神坛被两边静静燃烧的烛火照得红亮。似被这番景象蛊惑,晓蓠竟忘了害怕,凑上去一同专注审度起来。
      陶碑的人物雕塑是女祭司的形象,美丽静好、典雅端庄,一旁的文字大抵是她的名字。晓蓠一想再想,一个画面猝然从脑海闪过。
      “这几个字有几分眼熟。”
      图特应声转了过来,“你见过?”
      晓蓠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带着思考,“在拜访西特姆村的时候。村里的族长经我请求,带我到一名贵族的陵墓入口。应该就是在那座陵墓的墓室看见过的,记得几面墙壁都画有耐人寻味的壁画,我好像还特意作了临摹。”
      图特胸口猛然一紧,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陵墓和这块陶碑就是属于同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做尤斯塔斯。”他顿了顿,黑眸牢牢注视晓蓠,“她在你梦里说了什么。”
      晓蓠依言一一回忆转述。说完,连她自己都惊讶对梦的个别内容记忆清晰如斯,好像她所体验的不止是一场梦,是她透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窥探了一场游历奇境的电影,连台词也记得只差分毫。
      “尤斯塔斯是想借你取回她藏在神殿里的某样物件。”图特沉吟了片刻,说。
      “为什么是我?”晓蓠想都不想问道。
      他同样深感不解,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任何头绪。
      “我们先试着找找。”
      听见这话,晓蓠有点无奈。假如图特没有唤醒自己,那现在应该已经找到那件东西了。但往另一个方向想,他兴许是怕她做出什么可能伤害到自己的危险事情吧。念及此,灰色心情消散殆尽,晓蓠重新充满了干劲。

      **************************************

      ‘冥神的宫殿,火焰旋转飞舞更胜人间明灯
      大声说出我的名号,天空神将向我敞开怀抱’

      梦境中的清幽女声犹在耳边。
      “在帝王谷拥有陵墓,在地下神殿又占据着一席之位,她一定是位很厉害的人物。”围着神坛与岩壁间转了一圈没有结果,身体反倒热了起来,但伴随而来的汗湿却也叫人发冷。
      “尤斯塔斯是前任大神官。孩提时代的她就已经表现出非凡的灵力,在奥湾努城被视作神使。”
      “所以引起了掌权者的注意?”
      “那是在几年之后。诺姆长对举荐尤斯塔斯有所保留。”从神殿彼端回来毫无收获的图特伫立原地,回应晓蓠同时,垂眸看着地面。
      “我猜不单为了为己所用的缘故这么简单,更是想多作观察以策万全吧。”
      “直到她的锋芒再无法掩盖。十五岁的时候尤斯塔斯造访底比斯,觐见垂暮的涅布玛特拉王。没人知道那次觐见尤斯塔斯到底讲了些什么,知情者都守口如瓶,只是回到奥湾努不到一个月,她就接到任命书,破格成为最年轻的神官。”
      “果然英雄出少年。”晓蓠往隧道口靠了过去,那个位置虽然不时有风呼呼吹过,但比起天井附近却没那么冷。“打后自然也有所作为,平步青云吧?”
      “相反。”图特没有忽略她的举动,迈步过去给她披上斗篷,视线在那朵嫣然绽放的笑靥上稍稍一滞。“加入神官团第三年,尤斯塔斯受命协助继位的先王与大王后主持与自称‘一的使者’的灵群体的通灵仪式,接下来她先后负责撰写荣耀阿吞神的赞诗,以及拟订独尊这名神祇的国策。”平淡的口吻,不以为意的神情,仿佛不过是在背书。
      从上面一番话,晓蓠不难辨出尤斯塔斯曾扮演现代称之为灵媒的角色。“可以说,先王几乎是一登基就着手宗教改革的事?”
      对她抛出的求证不置可否,图特继续说:“然而也因为这样,掀起的轩然大波尤斯塔斯首当其冲。被剥夺了名号、强制变更信仰的阿蒙僧侣团,在阿玛纳的日出宫殿前对她下了狠厉的诅咒,并给她冠上‘权力仆人’之名。”
      “即便为权欲所折服,也没必要冒天下不韪到这个地步。唇亡齿寒,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阿肯那吞的目的如果是想通过分化宗教团体、削弱宰相的影响力来巩固王权统治,祭司出身的神官们又怎能幸免于难?联想到历史上异曲同工的借鉴例子,晓蓠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僧侣团的不满反响只是含沙射影,就算再恶毒的方式,相信尤斯塔斯也早已料到。”她喟然。
      “除此之外,这一系列事件还波及了她在祭司院的孩子。不过对办事能力卓尔的尤斯塔斯丝毫没造成影响,改革上至王国下至属地范围有条不紊地进行,形如疾风。而即使去掉受先王重用这点,尤斯塔斯惊绝的通灵天赋一样展现了她的光芒。”
      向来惜字如金的他在对某个人的生平细细道来,晓蓠觉察过来后,片刻才收回遗落的目光。
      “尤斯塔斯定获得过许多的赞誉和头衔。”
      “诚然。在一众僧侣将怒火迁移到她身上以前,对于王国来讲,她的名字就是传奇的符号。奇怪的是,尤斯塔斯更喜欢称自己为‘流浪的占卜者’。据说一片叶一颗细沙经由她口中,都可以吐出一段段生动传神的经历。”
      听他这样说,她越发好奇。“都做过什么占卜?”
      图特抬起头打量平整阴暗的天顶,答案信手拈来:
      “她一度绕着阿布拉瓦须山行走,面对金字塔的睥睨说出了它的主人死于毫无血性的手段,是被抹杀了名讳的法老,而他曾经的王陵终在牛角勇士的脚下沦为败瓦;也向船家面不改色侃侃谈起,故土一棵由人血人肉滋养长成的参天榕树下沉睡着百万的宝藏,但凡意欲唤醒这批宝藏的人在靠近的十步内,都会眼前发黑、全身抽搐,直至痛苦死去。没人清晰地知道尤斯塔斯确切要表达的意思,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在传递神的意旨和警示。”
      晓蓠蓦地心颤。
      “她的占卜,真的很……惊绝。”其中好像就显露了未来的端倪,牛角勇士——是埃及被罗马帝国征服的预言吗?“难怪过世后还能尊享这样的待遇。那你有没有见过真人?她理应比你大不少。”
      虽然在对他发问,她却下意识避开他的方向。
      “第一次见到尤斯塔斯我还很小。”图特忽然打住,没往下说。晓蓠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声响,奇怪地望向了他,他不着痕迹挪开了视线。“既然不是一眼就找得到,便意味着那件东西要通过机关显现。”
      晓蓠为他的怪异紧了紧眉,但并未深思。
      “那要如何打开你所说的机关?我们现在还没从她的话语中理出线索。”
      图特却似乎已有了主意,他回头睇了晓蓠一眼,“记不记得你在神坛前做的第一个动作是什么。”
      她想了想,旋即瞪大眼睛。“举手伸向尤斯塔斯的灵碑?”
      “对。”语毕,陶碑在图特的推动下发出细微摩擦声,眨眼间凹了下去。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晓蓠转身左顾右盼,没有突然打开的暗门,也没有兀自升上来的石柱。
      “还有一个地方。”图特淡淡地说着,身体姿势保持不变,“你去把我左手边的烛台进行旋转。”
      “左边是吗?”晓蓠碰了碰黄金制的高脚烛台,在明火高温下并不灼手,她两只手紧握住长长的柱型台身,往不同方向尝试转动。出乎她意料,烛台不但可以在外力作用下旋转,还与巨石神坛组成了一个并行机关。
      神殿另一头传来了潺潺的水声。
      “尤斯塔斯活了多久?”
      “终年二十九岁。她死去时,她的孩子还有三年才能独立。”
      在古埃及,孩童到十四岁被界定为成年,依阶层不同可获得地区分派的工作,继承分属家产,包括田地、奴隶还有名声。
      “这个年纪在你们的成年人之间好像有点年轻了。不过,一定有显赫贵族收养了尤斯塔斯的孩子,让他们不用为以后的生活忧愁。”怎么说都是那样一个人物的后代,好好培养说不定会为家族带来荣誉,即使可能得罪僧侣团。她记得后者要真正成气候,现在尚不是时机。
      “不,他进入了祭司院。在这以前,他就已经是入门者,只是没有脱离尤斯塔斯的羽翼。白天跟其他僧侣一起修行学习,傍晚回到母亲身边。”
      也就是走读上学,晓蓠想。“‘他’?尤斯塔斯只有一个小孩?”
      “你们见过。他是伊菲玛特。”
      “是他。”晓蓠点点头,有点意外,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陵墓的另一侧隧道。

      须臾,二人来到了与神坛相望的水池。只见本应盈满的辽阔清池自动分成三格,中间最大的位置深深低了下去,仍兀自汩汩流动的水连同汇聚的部份垂直下落,映着熠熠银辉发出清脆的响声。
      晓蓠上身前倾把头探出,轻易就看见池底的中央安静躺着一只栗色的匣子。
      “没有锁孔?”前后端看图特带上来湿淋淋的匣子,朴实无华,却空有一条笔直细微的接缝。“那要怎么打开?”
      另一道同样笼在这个由上好檀木打造,长时间浸在水中不见朽烂的方盒的目光倏地往上:“你想打开?”
      “不打开看看里面可能装有的东西,怎么知道尤斯塔斯想把这匣子给谁。”晓蓠一脸理所当然,反应到图特问话的意味时内心一阵不悦。“难道你以为我是想偷窥别人的秘密?我是好奇心强,但要知道我父亲的教养极好,你别试图侮辱我父亲。”何况她生活的国家素来以尊重个人隐私著称,她在心里嘟囔。
      图特不动声色地回道:“我也只是一时疑问。而且我的了解确实不够,不介意蓠让我知道得更详尽。”说罢,黑沉的眸中闪过一抹异彩。
      晓蓠怔愣。她来不及责怪自己的激动过度致使失言,她考虑的是眼前这个大男孩的心情。她明了关于对方的过去一直是彼此不能提及的禁忌,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就很有默契地回避。尽管图特在北征路上作过向她开诚布公的承诺,他需要时间思量和斟酌,然而晓蓠清楚,关乎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又是那样自负冷傲的一个人,图特只会对自己坦白一部份。她亦不强求他降低自己对她赤裸相见,晓蓠更多地想到了他所作的让步。
      图特只消一眼便察觉出女孩的出神。他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话中的深意,或者其它,但他会等她主动提出。他一贯不缺耐心。
      “是我粗心。”
      可待她一步步欺近他时,图特却不觉有些心神迷失了。大抵是四周太暗,今夜的月光太过迷离。
      “我们改日找个下午好好聊聊,好不好?”她搂住了他的脖子,唇瓣轻轻擦过光滑温热的面颊,在不觉微启的薄唇上啄了啄,埋进脖间嗅闻他的味道,随之听到了咫尺粗重的呼吸声。“现在先接着说尤斯塔斯。我都要以为你对她的一生倒背如流了。”晓蓠稍稍退开,抚着他的脸巧笑倩兮地促狭道。
      两人牵着手,慢慢折回靠近隧道一头的石室。那里点着火,光线、热度相较幽暗的水池边差强人意。
      图特眉目舒展,心情似乎不错:“她是菲玛的母亲,我只是有意无意留心收纳她的信息。”
      “伊菲玛特在成为神官以前的路相信并不平坦。”
      “失去了尤斯塔斯的庇护,他在祭司院本就受排挤的生活更加举步维艰。尤其尤斯塔斯死前留下的话,令所有人一夜间都对他们母子退避三舍。”
      “什么遗言这般骇人听闻?”
      “共有六条。‘暮秋花园的□□里,舔舐爪子张望睦邻的幼狮’;‘米索不达米亚从一个王族内乱触发的震荡’;‘越洋漂移而来的漩涡,如有不慎将化为洪水猛兽’;‘伴随天狼星降临的光辉,犹如灾难的炽焰如影随形的新家族;‘由异族唱起、福祸焉知的漫漫挽歌’;‘蒙神恩宠、秉持玛特之剑的使者,一生终与考验相伴的公主’。”
      “好大一串。这是预言吧?”晓蓠歪了歪头,月光自她身上滑过,不留痕迹。
      “当时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但一个月后,这六则占卜既是预言,也是遗言。”
      “这样子的遗言……就没有什么是留给她自己的儿子的吗?”
      “在公开场合,不曾闻悉。”
      晓蓠不禁为伊菲玛特感到不忍,“尤斯塔斯,纵使通灵能力再优秀,但在当母亲方面她似乎不怎么合格。”
      “我们没有资格评判。”图特说着,眼睛却看着手中的檀木匣子。
      她察觉出少年的异样,返过身抓起他的双手,“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也许她不像我臆想的那样。”温柔看进深邃的眼眸,“你刚才说到,所有人的态度在尤斯塔斯做出最后的占卜后彻底转变。我觉得你可能说错了。‘所有人’当中,没有你。”
      笃定的口吻让那双黑宝石登时迸发出夺目的火花。
      “蓠,你真是太善良了。”
      晓蓠抑住胸口的悸动,“我没有……”
      “吾之哈托尔。”不容拒绝地吞没了争辩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袭击使人目眩神迷,她很快娇喘吁吁起来。“不行……图特,这里是……啊,冥神神殿……陶碑里的灵魂,在看着……”残存的清明意识叫她及时发出提醒。
      强大的意志力在此时发挥了最好的作用。图特迷蒙的眼神,一眨眼便恢复了锐利。“回家继续。”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
      晓蓠本还有点缺氧混沌的脑袋,在这句话后成了空白。两抹飞红晕上了脸颊,在烛火氤氲和灼热的注目下有持续蔓延的趋势。
      “说起来,你的这些话令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嘴上说着,趁他不留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盒,玩心忽起一般,踮起脚塞到了巨石凹下的位置。再回头睇向图特,脸上露出得意的胜利笑容,“朵坦尔。”
      图特怎会不知她在试图转移话题,但不妨踩上她设好的套。“为什么。”眼睛离开了那个被摆上神坛有冒犯之意的神秘匣子。
      “我听说朵坦尔被奉为现今王朝的神使。而且她的占卜非常精准。”
      “听孟斯贝尔说的?”前车可鉴。
      知道他想起了自己传令官既往的“功绩”,她忍俊不禁,又不想忠诚的孟斯贝尔因此受责。“上半句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啊,我不过是从他口中得知而已。”
      “后面呢。”目光崭露咄咄逼人的强势。
      晓蓠一怔,不自然偏过了视线。“那天她来等神官的时候,我见她对着庭院的花木自言自语挺无聊的模样,就和她聊了几句。后来她提出帮我占卜,我应下了。”
      图特将晓蓠下意识的避讳一一收纳眼底。她在抵触,他清楚自己不能多问。可心里就是有一小簇火在蛮横地烧,偷偷上窜。
      “朵坦尔是伊菲玛特的徒弟,还是从小就被神官收养的对吧?”晓蓠感觉到霎时变得怪异的气氛,但因为心虚,刻意四面转的眼珠没看见他生人勿近的阴沉脸色,依然自顾自找话说。
      “确切地说,她一开始是由尤斯塔斯带回去的。谁也不知晓这个女婴的来历。母亲去世后,菲玛不顾非议刁难,全力担起照顾幼年朵坦尔的责任。”
      “他会是位好兄长。但如此一来,他不就跟两位神使都有直接的亲密关系了吗?这一定会让这名神官比传奇还传奇。”
      “不一定。事实上,在尤斯塔斯以前,就已经有占卜隐晦喻示,凯姆特在某个时期将诞生三名施行神迹的女性。她们语比利刃,目胜闪电,谎言和罪行在她们面前无所遁形,一如荷鲁斯之眼;她们从不掩饰真实,也不为预言加以一言一词的点缀,她们的忠实转达因而可能被视作嘲讽或危言耸听,招来非难和恶言;她们行走的每一步都孤独,一生注定为传递神谕献祭。这则占卜称这三名女性为『乌伽特少女』。”
      晓蓠抬起眸,“这跟尤斯塔斯预言的最后不是有不谋而合的地方吗?”
      图特漠然颔首:“菲玛说,朵坦尔正是其中的‘神宠公主’。”
      “尤斯塔斯亦是所谓的乌伽特少女吧。不过按隐喻的说法,加上尤斯塔斯毁誉参半的一生,成为公主不见得是幸事。”晓蓠坦白道。
      “用‘生为’一词更符合。”
      她被隐含的强烈宿命气息扼住了喉咙。
      “尤斯塔斯在做出那些预言之前是不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答案是什么对于她而言或许都不重要。”图特显然有自己的看法,“起码她在□□死去时无愧于世。”
      晓蓠会意他指的是尤斯塔斯作为魔法师、预言者和大神官的职责,她有义务通过占卜向周围的人乃至整个王国发出警醒的声音,就算是无关祝福的尖刻语言也无所谓。
      “那你呢?如果有一天你预见得到自己的死亡,你会怎样?”
      话脱口而出的一刻,晓蓠就后悔了。但她又想到,图特是不会回答的,因为他会觉得这是个无意义的假设,以往他都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不屑样子。
      “我不知道。”沉思片刻,低沉的嗓音响起。
      晓蓠怔怔看着他,内心懊恼得要死。“对不起。”
      图特一阵好笑。他的女孩总是这样,拥有渴望知晓一切的冲动,又会在意识到犯错的时候急忙赔罪。
      “你说,‘神宠公主’是不幸的。可能是因为你觉得,预见到的未来未必都是令人欣悦接受的,但假如无法阻止那样的未来到来将是件痛苦的事。可换个方式想,一趟旅程的起点和终点既定、不能更改,然而上面的人怎样走,和谁一起,走哪条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故而,幸还是不幸,在于一个人如何决定。”
      “图特……”这道理她懂,可是由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就有了不一样的效果。
      图特轻轻将那娇柔的身子纳入怀中。满室灯火在两人身上投下虚幻的长影,透过天井的月光也在不知不觉中倾泻了过来。
      “西绪弗斯其实是幸福的。”长久静默后,晓蓠几不可闻地感慨,声音微哽。
      图特托起女孩的下颌,小心而温柔地吻着她。
      他不会放开她,他的蓠。饶是狼头人身的阿努比斯也不能分开他们。

      “咦?这是?”
      当亲昵的时刻告一段落,两人准备离开,晓蓠伸手去取恶作剧放上神坛的檀木匣子时,她发现木匣不但俨然大开,里面更装着一块松石和一卷莎草纸。
      “都保存得很好。这盒子真神奇!”
      “它被注入了灵力,所以能够防水防蚀。”
      “那为什么它突然间自己打开了?”晓蓠盯着当初打量过的接缝,用手将上面一侧盖起来,却无法像原先那样完好地封上。
      图特转身观察神坛和它的四周。“你有没有注意到,月光落在神殿的角度会受月亮在天空的位置影响?”
      晓蓠摇了摇头,她并未仔细留心这些,不过经他一讲倒有了印象。“似乎真的是。一开始月光只在天井到水池的范围,但现在——”她低头看向脚边结了霜一样的地面,她只要稍微迈出脚步,便可以整个人沐浴在银辉之中。
      “这个木匣要在受到月光照射的条件下才会开启。”他给出了结论。
      “应该是。不过是满月还是弦月都可以吗?”晓蓠目光移到了那块光洁如霁的蓝松石上面,真像日本巫女的勾玉。“我比较倾向月亮是弦月的夜里。”她低声补充道。
      图特不予置评。“不论可不可以打开,我都打算把这匣子交给菲玛。”
      在他张手拿过木盒之际,晓蓠笑着冒出了一句:“它大概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四夜 乌伽特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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