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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夜 孤注一掷 ...


  •   没有已绝望,只有不相信。
      **************************************

      在冰冷的黑暗中,她听到了天使的声音在回响。
      天使说:保重。
      接着她看见了远处有微弱的光源,慢慢地,朝她扩散开来。

      醒来的时候,晓蓠感觉眼角有泪水在打转。稍一眨眼,泪水便流淌了下来。
      她想翻身,但发现全身酸软,右边膝盖以上的地方更是疼痛不已。
      晓蓠吸气,吸气,再吸气,才勉强撑起了上半身。这时,有人推开了门。晓蓠应声看去。
      “晓蓠,你终于醒过来了!我…我都快担心死了!”说罢,皮皮就哭了起来。
      晓蓠怜爱地伸手抚摩他的头发:“我没事。现在不就好好的。”
      “伤成这样还叫没事?你也太会逞强了。”柯缇娅紧随皮皮进了房间。
      “柯缇娅……”她挤出虚弱的微笑,“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坐到床榻上,打断晓蓠的话:“你看看,泪都流出来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轻轻抹去晓蓠两边脸颊的泪痕,而后温柔地滑过被贴着纱布的伤口侧边,“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失踪?又是怎么受伤的?”
      晓蓠沉默了。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她甚至没完整理出那对男女要杀死自己的意图是什么。
      柯缇娅见她久久不作声,最后吁出一口气:“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但你记住,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
      晓蓠摇摇头,“不,我只是太累,暂时不想思考而已。”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莫布爷爷说,还有奈琪她也很关心你的状况。”皮皮满脸笑容地看着她,全然不像刚哭过的样子。
      晓蓠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睡了多久?”
      姐弟俩对望了一眼,柯缇娅回答道:“从你被那匹柏布马驮着回来的上午计算,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
      “柏布马?”
      “就是你的米斯提。”皮皮耸了耸肩。
      晓蓠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米斯提怎么会?”
      “哎呀,你还是跟平时一样满脑子都想着问问题!晓蓠你现在是病人,烧才退了不久,你就给我好好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晓蓠边被皮皮强制按到床上边震惊地问道:“我还发烧了?”
      柯缇娅好笑地俯视这个完全不在状况之中的埃及女孩:“你中了蛇毒。幸好留在血液里的毒液量极少和救治及时,不然你的情况可就没现在乐观了。”
      角响尾蛇。
      就在晓蓠脑中闪出这个词而微微皱起眉的间隙,她接着说:“至于皮皮的话,也不算全错。你确实有一段时间要留在床上静养,不得随意走动,直到御医们配制的药膳把蛇毒自你体内清除干净为止,以及——”
      晓蓠了然接道:“我知道,大腿的伤必须持续敷药才能愈合好。”
      “好啦,你别再想无谓的事了。有我们在,你不会再受伤的!”皮皮夸张地拍拍胸脯。
      随着门被关上,晓蓠重新闭上了眼。

      **************************************

      凭常理判断,这绝对是响尾蛇。而联系到西亚区域的地理特性,除了角响尾蛇,她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无论是什么响尾蛇,她都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一旦不小心被它咬到,在这种无助的环境下,她必死无疑。恐怕那个女人说的“将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就是这个意思。
      女人一定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条蛇安放在了这个石室里,说不定还特意饿了它好几天,然后把她锁进来,顺理成章使她成为响尾蛇的饕餮大餐,上演一出“借蛇杀人”的戏码。
      但是令晓蓠不明白的是,蛇的主要食物是青蛙、蜥蜴、鼠等小型动物,一般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即便是毒蛇也很吝惜自己的毒液,决不做徒劳无功的事。
      那么,是什么原因令那个女人有十足的把握,认定自己会死在蛇口之下?
      或许,晓蓠抱着希冀的心态想,她只要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就可以安全等到天明,等到塔鲁和皮皮他们发现自己失踪了,前来解救她。
      晓蓠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紧紧抱住双膝。
      室内的氧气开始减少,晓蓠在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后,逐渐抵挡不住睡神的诱惑。她开始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轻微的“嘎啦嘎啦”声。
      晓蓠一惊,全身神经骤然绷紧。
      响尾蛇在缓缓接近这个和它共处一室的庞然大物。
      不可能的啊,她怎么会引起响尾蛇的兴致?她身上根本没藏有能够满足这条毒蛇的食物……
      不对,有可能!晓蓠悄悄拿起用来绑住她手脚的布条。她仔细闻了闻,有股十分难闻的味道。是老鼠的尿液。
      噢,天呐。
      晓蓠攥紧手中的布条,霎时间没有了行动的方向。如果就这样把所有的布条丢出去,她的动作肯定会惹来响尾蛇的注意;如果不丢,任由布条留在本来的位置上,响尾蛇同样会慢慢靠近这些散发着老鼠特有气味的布块,她也只能一点一点地移开来。最关键的一点,她无论怎么做,响尾蛇早晚会向她靠过来,因为她的手腕和脚腕被布条绑过,也沾上了那些尿液的气味,加上该死的,她脸上那条血口还未彻底止血,连她自己都闻得到血的味道,更何况是眼前这条响尾蛇!
      那个女人,把这个死亡游戏设计得环环相扣,不让她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可是,她怎么可以死在这种鬼地方?凭什么就因为被别人视为绊脚石,而非得死在这个阴冷、空荡、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的石室里!
      响尾蛇还在一点点地靠近。但晓蓠知道它不是像蟒蛇一样蜿蜒着蛇身往前行进,正是因为它是响尾蛇……不、是角响尾蛇,习惯在沙漠上侧向盘绕前进,所以即便如今在石质地板上面行动,也不会笔直接近目标。
      晓蓠皱紧眉头,挣扎地思考了数秒。
      她把落在旁边的另外两条棉布也捡了起来,和第一条一起放到身后绕成一团。晓蓠轻巧把布团抛到尽量远的角落,布团应声着地。
      蛇的听觉虽然迟钝,但她抛的角度刚刚好,在着地时发出了较大的声音。角响尾蛇果然被那声响吸引住,没再往前行进。趁着这个空隙,她需要极小心地挪到传来水声的地方。
      一边注意角响尾蛇的情况,一边尽量不发出太大声响地沿墙边挪动。刚来到墙角,她就摸到了凸出来的石壁。把手伸向内,不是密封,亦没有任何遮盖物,再稍微往下伸探——很好,有水。她总算找到了传出水纹声的地方。
      如果她没推测错误,这个水池有一部份是通往其他地方,甚至是外面。从水对她的手施加压力的反作用力来看,池水不深,最多不超过三米。难以确定的是,水下面会不会有危险的水中生物或含有什么致命物质。但她已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不搏一搏,她同样会死在这里。
      还有图特。天就快亮了,她还来得及赶去赴约吗?可他在等她,他要见她!
      角响尾蛇探测到前方的恒温动物在移动,它亦跟着行动起来。尾部的响环“嘎啦嘎啦”作响,犹如死神在挥动夺魂的镰刀。
      晓蓠再不愿思前想后。她利索地爬上池边的石壁,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角响尾蛇进一步靠过来前跳进了水里。
      水在她沉进去的一刻显得尤为冰冷。仿佛只要不往前游动,身体就会冻僵。
      晓蓠15岁便已获得潜水国际认证机构颁发的潜水证书,因此即使没有氧气筒的协助,她也能闭气浮潜3分53秒。问题只在于,她找到下一个换气的地方需要多久。
      水下面又是一片漆黑,别说看清楚水下的景物,她连自己该往哪个方向游去也无法准确判断。
      晓蓠本以为困着自己的房间那么小,按道理理应很快找到出口。伴随时间的推移,她不得不摒弃之前的想法。这间房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小,也不如她设想的,与哈图萨城大部份的房子一样相互独立却又彼此相连,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供休憩、观赏的水塘或存水的水池。搞不好其实是她在水道里迷路了。
      晓蓠意识到情况变得对自己不利。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换气的地方。缺氧、劳累和饥饿已令她头脑发胀。
      就在此时,通过水中声音的传播,她依稀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杂声。后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游动。晓蓠顿时毛骨悚然,她只好拼命加快手脚的动作。

      “哈!”
      朝着斑驳光影游去的晓蓠终于找到了能让她换气的地方。她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边观察四周的环境,以确定自己浮出水面后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变更策略果然是正确的。尽管同一层次的水的温度不会有太显著的差异,但和冬天洗手一个道理,室外的水温总比室内要低,因此入夜后靠近房屋外面的水显得比内里的要冷。
      晓蓠缓过气后,直觉有什么东西貌似在盯着自己看。她战栗着抬起头,立刻错愕地僵在了那里。
      “你在做什么?”
      “图……特……”
      图特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火把放在一旁,向晓蓠伸出手:“水里太舒服了想一直呆着是吗?上来。”
      晓蓠怔忪了数秒,才握住他的手。图特一使力,将她从水中拉了上岸。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约好在狮子门见面的吗?”晓蓠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地问道。只见他走开了一会,又折了回来。
      “这里就是狮子门。”图特为她披上了斗篷,并用布帮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晓蓠脸红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干布,当他重新举起火把,她都不敢直视他了。“狮子门?没想到我竟然被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她再次环视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类似城门或城墙的景物。她疑窦顿生:“不对呀,狮子门离这里应该有一段距离,你……”
      他听出晓蓠想问什么,耐着性子接道:“附近有蛇在活动,我沿着那种特有的声音找到了这里。”
      晓蓠喃喃叹道:“你指的大概是那条角响尾蛇发出的声音吧,它的响环确实挺吵。”
      图特愈发觉得事有跷蹊。他把火把放低,被火光照亮的那道狰狞的血口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猜测。“你脸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这……”晓蓠霎时间哑口无言,只呆呆地与图特四目相对。她不知道该如何将整件事的过程告诉图特。而且说了,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她不想再给他添上任何麻烦。
      没有得到回应的眼神逐渐暗了下来。“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
      晓蓠咬了咬唇。她盯着地面,难过地微微笑了:“话说回来,你约我来是……”
      话还没说完,图特突然竖起了食指示意晓蓠别出声。两人都竖起耳朵用心去听,是水波的声音。晓蓠旋即转身看向自己离开不久的水池,但什么都没看见。
      正当她要松一口气,近前方传来了“嘎啦嘎啦”的声响,而且速度非同一般。
      “这条角响尾蛇竟跟到了这里!”她第一次因害怕躲到了图特身后。
      “我觉得我有必要收回我所说的话。”图特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护着晓蓠往后退。“是谁想伤害你?”
      晓蓠怔住。“图特……”她此刻真的很想抱住他的背脊。
      图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瞄准蛇身正在收缩弯曲的角响尾蛇。
      “它在作进攻的准备。”晓蓠左手不自觉扶上了他的胳膊,仿佛这样做可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两者对峙,比眨眼还快——
      图特率先甩出匕首精准地劈断了蛇身。
      晓蓠默默望着“身首异处”的角响尾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结束了,就如之前那场“牛豹争斗”的结果是野牛败下阵,成为了猎豹的口中餐。她蓦然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不是尤乌赫死,就是我们亡。
      “先离开这里。有危险的地方不能久留。”
      “好。”
      晓蓠应答着。在她即将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具蛇的死尸似乎还在蠕动。突然间,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往图特飞跃而去——
      “小心!!”她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前推开图特。
      一阵刺痛的灼热感翻滚而来,好像有把火从右边的大腿烧了上来。晓蓠随即有晕厥的感觉。接下来她的记忆全都断断续续。
      …………
      “你懂得急救?”
      “安静。”
      …………
      “我好热,又好冷……身体很重,想…想睡觉……”
      “不许睡。忍着,可能会很痛。”
      “你想……啊啊,啊——!!”
      …………
      “你疯了,快停、停下,这有毒……有毒的你知不知道!……我叫你不要吸,别、别再吸了……”
      …………
      “米斯提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回去。”
      “米斯提……那你呢?”
      “晓蓠,保重。”
      雷声轰鸣,传响整个天空。似有寒意彻骨的雨水在瓢泼,可她只感到麻木。

      **************************************

      晓蓠被一段音质清纯的琴音唤醒了。
      “晓蓠小姐,您醒了。请问需要现在起床用早餐吗?”
      “我还不饿……奈琪,知不知道是谁在弹七弦琴?”
      奈琪边扶她坐起,边笑着纠正道:“是里拉琴,晓蓠小姐。虽然它的弹拨部份确实是由七根弦构成。”她指向窗外,“菲多尼尼大人她每过七天就会拜访将军府,从早上开始弹奏一直到中午。而在旁边伴舞的是阿黛大人。”
      远远望去,一个穿着墨兰色衣裙的榛色头发女子左手固着状似牛角的竖琴,右手弹拨的动作曼妙无比,另一个身穿橘黄纱裙的女子则跟随琴音摇曳身姿,令人心情一同欢快起来。
      “克丽雅,阿黛,菲多尼尼,柯缇娅……”晓蓠重新望向奈琪:“皮皮说她们都对塔鲁殿下有意思,是真的么?”
      “这个,奈琪不敢评论。只是宫里宫外都能听得到这样的传言罢了。也不知道最初是谁传播的。”
      晓蓠点点头。她对这些男女间的绯闻并不感兴趣,毕竟每转移一次注意力,就是多浪费一分时间。
      “米坦尼向贵国宣战了,她们还可以在这里弹琴、跳舞。真是从容。”
      “晓蓠小姐有所不知。菲多尼尼大人和阿黛大人之所以会坚持这种表演,是因为菲多尼尼大人认为,没有音乐的生活等于失去所有的激情。而死水一样的生活只会使人越来越缺乏行动起来的动力。因此只要不是睡着或死去,身为首席琴师的菲多尼尼大人都不会停止弹奏里拉琴。”
      晓蓠一笑:“那吃饭怎么办?”
      奈琪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她思索了良久,最终歉意地对晓蓠道:“奈琪也不知道。”
      晓蓠也不深究。她让奈琪为她端来洗漱用品,用完早餐让奈琪扶她下床到屋外走走。
      “晓蓠!你怎么到外面来了?应该继续留在房里休养的!”
      晓蓠在石凳坐下后便遣退了奈琪。看着噔噔噔跑向自己的皮皮,晓蓠既安慰又无奈:“我已经连续呆在室内超过四天了。再不出来晒晒太阳,我早晚手脚僵硬,到时候想动也动不了了。你想那样吗?”
      皮皮猛地摇头。他怯怯瞄向晓蓠:“看在你身体复原速度超乎预料,我就暂且允许你‘晒晒太阳’吧!”
      “这句话肯定不是出自赫梯未来伟大的将军皮皮大人之口。快说,柯缇娅又到哪里鬼混了?”
      “她前天就领着三个军团和两支弓兵队赶赴卡基米什城了。”
      “是吗,她都没跟我告别。”
      “老姐是怕打扰到你休养,所以都叫我们几个,尤其是我,不要对你说的。而且她还说,这次有点棘手,可能不会那么快结束,等她回来了再和复原完好的晓蓠赔不是。”
      皮皮失落的神情尽收眼中,晓蓠猜到他在为什么不安,她伸手轻抚那头毛躁依然的短发:“别担心,柯缇娅那么强悍,敌人前脚望到她后脚就忙着滚回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故作轻松的语气可以调动起皮皮的笑点,岂料他居然扑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次不一样!那个米坦尼的五王子亲自带兵,已经占领了跟卡基米什一山之隔的哈岚城。”
      晓蓠捧起皮皮开始略微发热的脸,露出严肃的表情:“所以你就笃定柯缇娅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甚至可能命丧其刀下?我认识的那个自信满满的皮瓦瑟希·伯德罗皮去哪里了?你最近老是这副动不动就一脸哭丧的模样,告诉我,你准备拿什么击退敌军?你的大姐姐可是没拔剑就已在气势上吓倒敌人了,你作为她的弟弟,不是应该以青出于蓝胜于蓝为自己的目标吗?我敢说,柯缇娅要看到你这样子,定会失望透顶。”
      “晓蓠、我……”皮皮久久与她对望,笨拙的脑袋此时更加搜索不出什么措辞应对。
      晓蓠正打算放柔声线说些鼓励的话,却被某人久违的声音打断了。
      “皮皮,你这是在哭鼻子吗?”
      晓蓠抬起头,迎向来者投来的目光:“回伊纳尔殿下,皮皮只是一时累了,并非在哭。晓蓠参见塔鲁殿下,伊纳尔殿下。请恕晓蓠无法向两位殿下行礼。”话毕,皮皮立刻站好朝两人行跪礼,然后知趣地退到一边。
      “你你你坐坐、坐着就就就就行。”
      晓蓠莞尔:“多谢塔鲁殿下的体贴。”
      塔鲁眼里的笑意赫然无存。
      伊纳尔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揣测这两个人不知又在玩什么。
      晓蓠自然感觉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但她深知有些路一旦选择要走,就不能回头。可是,在跨越关键一步之前,她尚有最后一点怀缅的时间。
      “塔鲁是过来看我的吗?”
      塔鲁怔忪,身体本能地作出了回应。
      晓蓠笑得愈加灿烂:“谢谢你。现在你们和另一个国家爆发战争了,你和伊纳尔还抽身来关心我这个伤患。我该怎样报答你们好呢?”
      “晓蓠,你是发烧烧迷糊了还是蛇毒未清干净所以说话全无逻辑。”
      晓蓠没搭理伊纳尔,只是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仍在失神的塔鲁。“塔鲁你怎么想?再怎么说我这次出事害得你们为我担心,也劳烦近卫队四处搜寻我的踪影。我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回报你们的照顾。”
      塔鲁走上前,蹲在晓蓠跟前:“你、你只要要要照、照顾好好好自、自己,就就就、就是很很、很好的回回、回报。”
      差一点,晓蓠就要打消原先的念头了。可是她终是忍住了,没有回应塔鲁,也没有作声,仅仅眼神坚定地与他默默对望。在场的另外两人对这情景更是摸不着头绪。
      塔鲁轻吐一口气:“你、你想帮帮帮我治治、治好我我我的、的病,对吗?”
      晓蓠贝齿微露:“这是第一志愿。”
      “你们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在讨论什么国家机密,或者是情侣暗语?”
      面对有毒舌爱好的贵族男士,她的处理方法从来是要么自动忽略,要么出言反击。而这回,晓蓠两个方法都没采取。她很认真地望向伊纳尔和皮皮:
      “我要治好塔鲁的口吃。”

      “塔鲁殿下的名号?”帕苏伊转向晓蓠,面带不解。
      “嗯,就是像苏皮路里乌玛一世陛下那样的称号。”
      帕苏伊苦笑,“你都说像陛下那样,那么塔鲁殿下既非先帝,更不是现任皇帝,怎么会有名号呢?”
      “意思是,塔鲁要在继任为贵国皇帝后才会被加封名号。那帕苏伊你知不知道你们以往每一任皇帝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想说的是,如穆尔西里一世、哈图西里一世他们本身的名字和留传下来的君主封号有什么关系?”
      “我先举个例子。晓蓠应该有听说过‘塔瓦安娜’这个名号。如果有,如你所知,‘塔瓦安娜’的含义是第一皇妃,凡是当朝妃子被加冕为皇后,这个名号就会伴随她,直到她死去。事实上,据古老碑文的记载,塔瓦安娜是协助皮坦纳先帝统一建立赫梯的皇妃,由于这份伟卓功勋,她的名字自此被用作历朝皇后的名号。
      “容我拿皇帝陛下作第二个例子。陛下登基前的名字乃苏皮路里乌玛·特泽里姆,后来因先帝图特哈里三世驾崩,陛下登位后实行了一连串改革,开辟了一个崭新的朝代,所以当时陛下的书记官、如今的元老院议长卡玛奇·西尼大人倡议陛下采用一个全新的名号,以将其功绩昭告世人,留传后世。”
      晓蓠一边应声,一边默默梳理话中的重点。
      “晓蓠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
      “啊?没什么,只是好奇塔鲁是不是像皇帝陛下拥有那样气魄的名号。”晓蓠不想帕苏伊注意到自己的心虚,忙不迭进入下一个话题:“对了,照你在和斯提神庙里说的,除了『愿望杯』传说能够实现人的任何愿望外,『苍翠的水滴』『女神爱子』『火焰纹章』这三个词语也有可能指向另一件可以实现愿望的物品?”
      “没错。当然不排除纯粹是人们颂赞神祇和大自然的诗句。”
      “这个我理解。自古以来,人们就偏爱用各种各样或浮华或朴素的字眼去赞美令他们又敬又畏的现象,也因此,隐含藏宝信息的文字段落常常让人感到晦涩难懂。但就目前情况而言,我还是暂时认为它们是指向谜底的线索吧。”晓蓠说罢,忽然停了下来,“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些提及神秘字眼的陶碑、粘土板会被运到和斯提神庙?和斯提神庙不是供奉赫梯四大地狱神祇的地方吗?”
      帕苏伊摇头,“这点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接触和斯提神庙的时间不比晓蓠多。倒是有一个问题,我相信晓蓠能作为交换回答上来的。”
      “请说。”
      “晓蓠养伤不过一星期不到。我曾听御医谈到,你腿上的伤最好的休养期为十天至半个月,可你不仅马不停蹄地往返皇宫与将军府之间,和塔鲁殿下研究医治口吃症的方法,更在今天太阳升起不久就来找我,询问我翻查资料的进展如何。在最初你求助于我时,我答应了帮助你和不探究你想要找到『愿望杯』的目的,然而——”他稍作停顿,视线笔直投向面前眼神澄明的女孩:“你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晓蓠无言以对。想不到帕苏伊竟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她的急切也轻易被他洞察出来。难道是她真的操之过急,行为可疑到别人一眼就看出有问题的程度?
      最后,她也不作隐瞒:“我只是想回去,回家也好,回原来的……”
      话未说完,便看见帕苏伊凝神望向第二神殿的方向。晓蓠正疑惑,帕苏伊已开口道:“是娜蒂皇后。”
      果然,第二神殿的方向传来了金属落地和人跪拜的吵杂声。没过多久,晓蓠看到了一个身着堇色高领衣裙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她随帕苏伊一同下跪行礼。只听帕苏伊说了一串赫梯语:“帕苏伊拜见皇后陛下。”
      “起来吧。”像是察觉到一个眼生的身影,“帕苏伊大人,你身边这个女孩是谁?”
      帕苏伊依言站起,随后扶起还跪着的晓蓠。“回皇后,她是塔鲁殿下带回来的埃及女孩,叫晓蓠。”
      “哦,”娜蒂靠近晓蓠,食指挑起她懵然的脸,唇角勾起,“原来就是那个前几天叫二皇子、四皇子和伯德罗皮将军一家劳师动众,出动近卫队四下搜寻的女孩。”
      “是的。”帕苏伊接着补充道:“皇后陛下,晓蓠不会听赫梯语。”
      “不必你多言,哀家看得出。”
      晓蓠脸上一派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别说夹在陌生语言的对话环境中让她忐忑不安,当这个女人用手指抬起自己的脸时,她的身体更是莫名地颤抖起来。
      “晓蓠小姐,”娜蒂退回去,换了古埃及语对她说:“记得好好认路,以后不要再让塔鲁殿下他们为你忧心。”
      “晓蓠记下。多谢皇后陛下的提醒。”
      好不容易压下颤抖,下一秒又被皇后的笑声吸引住。尽管笑声几不可闻,但她听得出皇后笑的时候声带震动的频率很密,中间的连音很短,跟绑走自己的那个女人的尖细笑声十分相似。
      “帕苏伊恭送皇后陛下。”待皇后走远,帕苏伊转过来看不知不觉神情凝重的晓蓠:“你和皇后之前见过面吗?为什么她打量你的眼神好像有轻视的意味。”
      晓蓠对上他俯视自己的目光:“如果我告诉你,娜蒂皇后可能是谋划杀害原米坦尼王太子和尤乌赫公主,事后又企图利用毒蛇了结我的主犯,你怎么想?”
      “晓蓠,千万别乱说。这里和皇宫一样布满眼线,稍一不慎,你就会被告以诬陷的罪名,何况涉及谋害皇族和挑起两国战争一事,更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帕苏伊审视晓蓠的视线在她倔强的对望中渐渐柔和下来,“你的证据在哪里?”
      晓蓠失笑,连带坚定的表情也一起蔫了。“证据……唯一的证据,那只王蝶毛毛虫,在我被绑走的当晚,就随偏苑被盗走的贵重物品一块不见了。”
      帕苏伊觉默。
      “你不信我也无所谓。所以关于失踪的来龙去脉我才一直闭口不谈。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没有证据的指控徒费精力。现在我还是多花心思想想怎么才能治好塔鲁的口吃算了。”
      “那现在有眉目了吗?”
      晓蓠继续笑得比哭还难看:“受塔鲁自身的情况和现有条件的限制,治疗法当中的突破法、沉默疗法、森田疗法和药物治疗法都不适用。所以我唯有对塔鲁采用缓慢的发音法和呼吸法进行治疗,以尽量放松他说话前的情绪以及转移注意力,可是效果为零。后来更尝试用催眠,也是基本没效果。因此我觉得塔鲁偶然能流利叫出我的名字真的很神奇。但说到底口吃是一种复杂的语言失调症,哪是一两天就可以治好的。偏偏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帕苏伊定神望着晓蓠,在接收到她投来的茫然目光后举起手,指向极远处因着阳光边缘显得白而明亮的浓厚积云。
      “知道这片云的原点是什么吗?”
      晓蓠一下愣住。“这片云的,原点……”她垂眼思考:“云是由上升遇冷的水汽形成,所以它的原点是水?”抬起头征求帕苏伊的认同。
      “水是云的原点——这个答案是相对于普遍的云而言,”他放下手,微笑着对晓蓠摇头,“但这片云的原点确切地说,是海水。”
      “海水?为什么?”
      “如今是冬春交替之际,与夏季的雨水主要来源是赤河不同,此时高空的水汽由大绿海吹送而来,形成积云后地面的风会将云重新吹往大绿海的方向。”
      “你想说……”
      “当眼前问题不足以用常规的思维去分析时,你可以试着追溯问题的具体源头,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启发。”
      晓蓠回头遥望天边那片高耸如山的庞大积云。帕苏伊轻声的喃语响于耳边:
      “真罕见,在初春看到积雨云。安库拉将迎来暴风雨神的洗礼。”

      轰隆,轰隆……
      “晓蓠,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只是这样做真的可行吗?”
      晓蓠瞄了眼摊放在地上的几样东西:风筝、铜匙、铜线、麻线、木桩、外面裹着三层厚麻布的木架。
      “我不知道。”
      “哈?这样怎么可以?你说的那个方法可是要塔鲁殿下冒着生命危险的!”
      “废话少说了!既然塔鲁同意了施行并参与到这个计划里面,我们就尽管动手吧!”她的目光逡巡于面前的三人间,似在确认他们的意愿,更似告诉他们此时此刻不容退缩。“皮皮,你负责把木架按图稿装好。伊纳尔殿下,你负责把木桩打到离这棵树尽量远的地里面,然后将风筝的线捆在上面。剩下的我来做。”
      安库拉上方乌云压顶,云峰轮廓渐渐模糊,云底越来越黑。
      晓蓠监督伊纳尔和皮皮做好准备工作,开始麻利地将铜线一端缠住同是铜质的风筝线并打上结,另一端穿过铜匙埋入泥土里,接着用麻线一端绑着刚才的铜结,一路退后,让麻线穿进木架,再穿出来,套入另一把铜匙,交到正站在树下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塔鲁手上。
      她双手包覆塔鲁握着铜匙的右手,慢慢仰起脸,眼神真挚地注视他:“我不会让你有危险。”
      轰隆——
      “晓蓠!下雨了!现在怎么办?”皮皮朝着树下的两人大声呐喊。
      伊纳尔跑了过来:“需要有人放风筝的对吧?我……”
      晓蓠断然道:“我来放!皮皮你负责举起风筝,我一跑你就放开!”她拍了拍塔鲁仍木然握紧铜匙的手,“我说话算数。你不会出事的。”
      如洪水倾倒的暴雨中,少女毅然奔跑的身影恍若振翅飞越狂澜的海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夜 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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