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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寒彻苍山雪 ...

  •   教主面色清冷,略带浅蓝色。双目如鹰般狠戾地望着两人,还带着诡秘的笑容。黑衣衫黑斗篷,浑身是那种让人震慑的杀气。看来他见两人来了千年雪山也无动静,再也等不下去了,觉得是时候出手了罢。

      渊反应神速,不待教主追来便翻身破窗而出,逃向那大雪深山里。教主也非省油的灯,立时追上,只是那两人恰巧皆着白衣,混于这白色的世界中一时难辨。更何况教主素有眼疾,视力不太好,望了好几秒才发现两人去向,却已相去甚远了。

      势态发展甚疾,沉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待她想清楚了眼前形势与其后如何,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千年雪山中了。

      庆幸得很,雪山甚大,教主仅凭一人之力是寻不到他们的,若是还有援兵,恐怕早该现身了。形势尚不算太坏,只是千年雪山里冷得很,她直瑟瑟发抖。

      紧握的拳头上蓦然见多了一份温暖,她低头一看,是他握住了她的拳。苍白的手指环绕着她的指。那样异样的温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头望望他,他只是说了句:“往里边走罢,走到深山里他便难寻着我们了。”然后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往深山里去。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雪山本应是很兴奋的,白茫茫的一片,冰封十里,大雪纷然。远处还有白梅丛生,万点芳华缀于素雪之上,与雪色交融,流香盛放,恍如生烟蓝田玉,又似冰轮洒千辉,甚是好看。只是后方还有追兵,怎能安然赏雪呢?

      绕过了白梅丛,其后有一峡谷,早已冻结的河流成了冰路,交错纵横,深不见底。渊解释道:“此处便是冰渊,原是寒蝎栖息之地,只是太多好事者来此猎杀,欲取其血液制毒,便不慎封死了。昨日我与前辈来此凿开,便是预防教主寻来,好有个藏身之处。即便未封死,恐怕寒蝎也已灭绝了。我们且先在此一避,他料想不及的。”

      两人缘着冰渊边沿小心翼翼地走着,绕到冰渊边沿的中央,藏身于一枝枯树旁。此处离洞口甚远,教主即便站在洞口也看不清两人,接着便是等待江千雪发现异常,待教主离开后来此告知他们了。

      她蹲于冰墙旁,呵气搓着手,眼前是白色大峡谷,却比黑色的看着更慑人心弦。他也紧挨在一旁,神色紧张。她便问道:“怎么了?”

      他做噤声状,低声说道:“你听,似乎有声音。”她细细听来,确是有声音传来,似是寒风飂戾,却又有些怪异,声音渐响,正向着他们而来,还带着阵阵寒气,冷彻心扉。

      他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向后跳去。她分明听见了脚底传来的窸窣声,似是冰块碰撞,獠牙摩擦。低头一看,一大块形状怪异的冰块伏于峡谷壁缘上。再细细看去,那冰块张着血盆大口,寒气慑人,坚如刺刀的獠牙明晃晃地耀着她的眼。

      “是寒蝎……”他在身后说道,口气无不充满惊讶。又很快镇定下来,眼前只有一只寒蝎,虽然是庞然大物,但它的右眼受过伤,行动定不会太便捷,抓着空隙袭击它,尚可化险为夷。

      他嘱咐她站在一旁,自己向前一步,引开寒蝎的注意力。

      那庞然大物自冰渊壁上缓缓向上攀缘。似乎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猎物,它兴奋地直摇尾巴,冰屑相撞,铿锵作响。

      他向上一跃,寒蝎也随之仰视,须臾之间,他运起了真气袭向寒蝎那只伤眼,寒蝎顿时嚎啕大作,淋漓鲜血四散而出,却是如水一般的颜色,将它蓝白色的皮肤洗亮。因温度过低,鲜血很快便凝成了冰块,寒蝎的血管也急剧收缩,不再流血。它咆哮着向他摆尾而来,因身体沉重,寒蝎的动作不很灵敏,渊很快便避开了。只是它的尾巴撞上了枯树,将枯树震得四裂,他只能跳到了平地上。

      那边正酣战,她如他所嘱咐,缘着冰渊边沿徐行,趁寒蝎不注意逃得远些。她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在那只会拖累他,便跑得远远的,不让他担心。

      少了她在身侧,他便可放心地大展拳脚了。他拾起地上的枯枝,稍加力道地掷向寒蝎的口。寒蝎甚是恼怒,张开血盆大口欲吞之。他向身后的墙壁俯冲去,借机将真气袭向寒蝎的口中。寒蝎不比一般动物,外壳坚硬如冰,真气伤不了它多少,唯有击向它柔软的腹腔才可败之。

      那滚滚而来的真气浓炽而激越,喜寒的寒蝎自是受不了,顿时鲜血飞溅,连同牙齿也被打断了几根。它甚是痛苦地喘着气,他则是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血。‘渊’这种毒便是由寒蝎的血液制成的,他体内的毒好不容易达到较稳定的状态,若是再加一些‘渊’,恐怕身体会受不了,当即身亡也有可能。

      作为一只能活到现在的成年寒蝎,它自然也有它不同于其它寒蝎之处。它深知自己的血含有剧毒,眼下自己的体力已不足以将他杀死,唯有血可以了。它看准了他避开一处流溢而出的鲜血之际,将口中含着的血喷向他。那四散的血花扑面而来,他未料及寒蝎会有此举,饶是他躲避得飞快,终是不可避免地溅上了一些。

      寒蝎一见得手,心里便放松了下来,那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它一个抓不住,摔下了冰渊去。

      她远远地看见了寒蝎落入了冰渊中,便安心地返回了。却见他甚是恐慌地蹲于断枝旁,左臂上有一点如水的痕迹,却渐渐渗入肌理,渗入血管之中。他当即咳出了一口浓血,将她的衣襟染得通红,在这冰封世界里看得真切。

      明明自知大事不妙,他却还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着她:“无事,一会儿出去吃些药便好。”

      只是她又怎会相信?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更甚于雪,手的温度不断地降低,更甚于冰。饶是如此,他还是微微笑着,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

      她不禁怔住了,那支簪子末端系了两个小银铃,不似是簪子原本便有的。簪子亦颇为普通,一般人家姑娘喜好的样式,一朵粉色芰荷,簪身为翠色,与她于岭城打碎的那支有几分肖像。

      他又咳了两声,说话亦不连贯了:“没……没什么能送给你的,只有这些个小……小玩意罢了。既已过笄开之年,戴些簪……簪子也好,那铃……铃铛是在羌羯时,我……我见你想买却又不……不买,便替你买下了。系……系在于云暮城时买的簪子上,呵……可能有些奇怪,也不知你喜欢否……”

      “莫再说了,莫再说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后再说罢,你都这样了,还……”她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说话时有些凝噎。

      他却微微一笑,说道:“我怕出去后已是明日了,错过了时辰,意义便不那么大了。”

      她可以感觉到,手掌的温度愈降愈低,不禁怒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生日每年都有,来日方长啊,不急这一时的,你好生休息,莫再说话了。”

      他不听,只是颤着手扶住她的肩头,微微一仰身,将簪子插于了她的发际,轻拂她耳边碎发,笑着闭上了眼,说道:“挺好看的,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天天戴着……”一阵咳嗽,鲜血将他的白衣染红,染红她的视线。

      看着他愈来愈没有力气,她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于他跟前,呢喃着:“有什么好笑的,成天一张笑脸,这种时候了还笑得出来……”然后伏于他的肩头说道:“莫说得好似遗言一般,你可说过的,来年还陪我去水津赏灯。”

      “那他恐怕要食言了。”她一惊,抬头向声源望去,教主正缓缓走来,笑着说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又惊又怒地问道。

      教主望着渊,眯起眼邪笑道:“这你可要问他了。”然后一把将她推开,径直抓起渊染红的衣襟,说道:“渊,我早告诉过你,莫要背叛我,否则——我便只好亲手杀死你了!”他眼神突然一凛,将渊掷向冰渊,凭着残存的一点气力,渊抓住了冰渊边沿,只是冰块甚滑,他坚持不了多久。

      对于渊将死的恐惧已超过了面对教主的恐惧,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起他攀着冰渊边沿的手,使劲向上拉,说道:“抓紧点,莫松手。”教主也不管,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仿佛看戏一般。

      只是她一介弱女子怎么可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拽上来呢?连她自己伏于冰渊边沿的身体亦不断下滑,她脑中只残余救他的意念,什么也不剩了。

      他却又笑了,碎裂的冰渣落于他苍白的面颊之上,微微化开,点点晶莹似泪花飞溅,他轻声说道:“放手罢,若非如此,你亦会掉下来的。”

      “你在说什么啊?怎能放手呢,这样你会死的啊!会死的!”她胡言乱语着,使出浑身的气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着自己不再下滑,想着如此便可一点点地将他拽上来,根本不顾身后的教主还在。

      “既然如此,那这句永别只能我先说了。”他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她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便在她的手上轻轻地划了一刀,伤口不深,只是突如其来地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松了手,再去抓,手里只剩下无可把握的空气,和他残留的冰凉。

      那雪白的一点须臾间便消匿于视线之中,与冰渊深不见底的白色混为一体,再也找不着了,她怔怔地伸着手,寒气肆虐,她却只觉得心里顿时空了一块,也不觉寒冷。

      耳畔教主事不关己的声音响起:“公主莫伤心了,即便他未摔入深谷中,也中了寒蝎之毒,不出多时必死无疑。你还得感谢我呢,给了他个痛快,省得他痛苦。”冷嘲热讽的笑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却什么也听不进了。

      只是那些画面一再忽闪而过:

      在雪桦园转角处撞上的白衣少年,笑比明月,清风随行。甘兰说,他是个孤儿,叫渊。

      穿梭于羌羯的沙漠中,深夜无月星繁,望着星汉沉沉,黄沙漫漫,过往无人,闲听他说着归途的三两语。

      羌羯孤村,当她任性地想帮助可怜人,众人皆是反对,唯有他一人站出来,把危险留给自己,安全留给了她。

      凄风暴雨夜,孤灯烛火下,他雪白的身影时而摇晃。声如流月,温柔可捉。他只轻声告诉她,要看清自己的心。

      零星小雨,林间泥泞,眼看着追兵已至,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然当她再睁开眼,迎来的不是预期的疼痛,而是他为她杀气四射的冷颜。

      千山尽嵯峨,高风呼啸,翻起他雪白的广袖,乌黑的长发。他笑着牵过马,似是岁月末处守望的旅人。

      月似洞箫,踏歌而行。初夏夜,她安然卧于山林之中,而他立于山间,笑看她甜蜜的睡颜,吹一曲温婉柔情。

      暮云缭绕,他掌间托起的夕光,似水临风。他轻拂她肩头的微尘,却恍如云水里的仙人,不知何时来,何时归。

      烟花夜,他笑着说,人生太苦,只有吃些甜点聊以慰藉。她什么也未多想,只是兀自惦念着另一个人。

      青空澄澈,夕阳下笙歌遍彻,红绫妖娆。他谈笑间一曲箫韶震惊四座,凤凰来仪。

      浮灯幽明,热夜熏然,但惜她眼中有疾,不可见此景。他便安慰道,来年还伴她来赏灯。

      朝雪纷然而下,他立于雪桦枝头,白衣乌发,笑颜如歌,清箫入梦,而后启声道,生日快乐。

      还是方才,他颤着手为她戴上了簪子,笑着拂过她鬓间的发,那冰凉的触感还残留于她的脸颊旁。一切还如昨日一般清晰,却又如眼下一般茫远。她怔怔地伏于冰渊边沿,闭上眼,无泪无光。

      “你还未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蓦然悲愤交加地说道,冰冷与昏眩渐渐袭来,倒在了关于他的回忆漩涡中。

      她以为逃到极北便是解脱,殊不知这一切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回首处,一骑踏雪月色稀,稀如洞箫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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