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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恰是雨连天(三) ...

  •   “窗边风大,还是回屋里歇息罢。”沉霖伫倚于窗棂边,回头望见渊对她细声叮嘱着。

      她紧了紧原本开了一缝的窗扉,随即转身步向屋内。

      雨天昏暗,白日也上灯。桌上红烛微苗摇曳。她微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渊笑意满眸,似要溢出一般,别有一番柔情。如此想法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不禁轻笑了一声。

      渊笑问:“笑什么呢?”以手帕拂去椅上水渍,悠然坐下。

      她摇摇头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可笑的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稍顿了顿,她说道“倒是你,整日往我这屋跑,也不怕甘兰多想?”

      渊的笑意更浓了,说道:“那是些痴艾男女才做的事,既是聪明人,又岂会不明其中道理呢?”

      她也笑着说:“你倒是聪明,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夸了甘兰一番。不过,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理所当然的。情之一物,可以让聪明人变得愚笨,如那些痴怨的男女一般。有了误会,不是不知真相,只是自怜自艾地不愿去知道真相,仿佛全世界皆欠了自己一般。”

      渊沉吟了一声,道:“那,你是不是也这样呢?”

      她一怔,不知如何作答。无何,她才渐渐回过了身,冷冷道:“难道这个世界不曾欠我吗?”她的一切不幸,皆是这个世界给的,没有一分一毫是她自己幻想、杜撰出来的。她如何想是她的事,但这一点毋庸置疑。

      “或许,其实不是你想的那般呢?”渊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她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她只是敛下眼睑,缓缓说道:“那,你告诉我,事实是如何的。”

      渊摇摇头,道:“很多事我也不清楚,”稍顿了一下,他有些不肯定地说道“即便是知道,也尚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

      “你们都喜欢说,不到时候。到时候,到底是多久呢?”她含着笑问道。

      “不会太久的,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可以到来……”渊的目光穿过她的肩头,望向窗扉锁住的广袤大地,更似是在召唤着什么,而非回应她的疑问。

      尽管她看出渊的神色、语气有些奇怪,却也未置心上。她回过头,和他的目光一同穿越大地,这一切总会揭晓的。于大地的彼端,或许那个谜底正在向她迎来,不会太久的……她一定要知道这一切的始末,她不是天下的附属品,更不是任何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隶。

      如此想来,她渐渐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人生总是要有目标才能活下去,哪怕是逃亡。沉寂了许久的血液按捺不住地沸腾着,一股力量似乎要从胸中喷薄而出,是什么?那是什么?她隐约觉得有些事要发生了。

      退出沉霖的房间,渊轻轻地扣上门。明知她尚未午休,却还是怕惊扰了她。如此微妙的感觉让他不觉凝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她睡下了吗?”渊转过头,是甘兰迎面而来,低声问道。

      渊回道:“应该还未入睡。”

      之后,便是两人冗长的沉默。雨天的昏暗中,两人看不清彼此此刻的表情。

      良久,甘兰无言地转身,正欲离去。渊的声音却骤然响起:“清漪,你恨她吗?”

      甘兰摇摇头,说道:“倘若我恨她,又岂会冒雨为她采药医眼?”

      渊叹息一声,却是带着微笑的:“可我们的不幸,皆是源于她的到来,为何不恨呢?”

      甘兰轻笑着,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不恨她吗……”甘兰的话似乎还未说尽,却又戛然而止。

      渊自是领会其中意思,轻声安慰甘兰道:“很快就会结束了,这一切皆不再与我们有任何瓜葛,我们可以回云暮城去,你若喜欢,也可以回音鸣城……”

      甘兰默默点了点头,手不觉中紧抓了渊的衣袖,似乎永远不愿放开,又似乎下一秒便会松手。将放未放,一如她的神色一般复杂。

      良久,躺在床上的沉霖方缓缓闭上眼。门外两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辗转反侧多时,也未领悟两人话中的意思。

      不知是他们故意让她听去,还是觉得她不会听见。比较连话的真假她都判别不出,更莫提话中之意了。

      他们的不幸是她带来的,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她感到匪夷所思。

      倏地,她想起林宸封曾道她于世人眼里是“降世妖女”,那是否意味着渊和甘兰本出自宫廷,其父母亡于“七星地震”中,致使两人成了孤儿,流落街头,后被教主捡去,走上了杀手的不归之路?

      那怎么可能?夏武帝再薄情,表明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他们如何也不会流落街头。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她酣然入睡了。阴云漫天,遮去了朗空,似乎有些什么更深的东西,只是她已入睡。

      第二日用早饭时,渊和甘兰一如常态,并未有何不妥。三人心照不宣,相互客套寒噤着,分外亲切,仿佛本是一家人一般融融泄泄。

      饭后,三人便谈起了正事。

      渊说道:“此次北上,我预计先北行至花都,再向东至云暮城。稍作休息后,再向北至音鸣城,最后是夏凉最北的城池水津。之后是大寒之地,因过冷,不宜居住,至今未设立城池,不过或许有人居住。越过源江,不多时日便可至千年雪山,那里有一位暗月易主前的老前辈,我于她相熟,或可得她相助。”

      沉霖听着,有些疑问:“既是北上,又为何要去东边的云暮城?这岂不是多费时日?”

      渊沉吟片刻,并不作答,甘兰赶紧接上道:“若是一路北上,怕教主已知我们的行踪,早下埋伏。因此转至东边的云暮城再向北行,可扰乱对方视线,也可稍作休息。”

      话是有道理的,只是渊没有痛快地说出来,始终令她疑心。昨日他们曾说起这个云暮城,到底是何方圣地?

      待商谈完毕后,渊因一些琐事要办出门去了,只余甘兰和沉霖两人留于驿站。

      闲来无事,沉霖帮着甘兰洗些碗筷。清凉的井水润湿了她的手,她方恍然,原来已是夏季。时间过得飞快,不觉中她已离开隐村近一年了。

      低头擦拭着瓷盘上的污迹,她有些感慨。甘兰悄悄瞟向她,惟见她满脸深沉,甘兰捉摸不透分毫。

      惟有哗哗的流水声于屋内环绕,更显这一过程的冗长。

      洗罢碗筷,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抬头间无意瞥见窗外阴雨绵绵,仍未断绝。她手不由得缓缓放下,怔怔地看着雨水于窗上不断凝聚,隐隐约约地,汇成一张熟悉的面庞。

      凉秋十月,料峭秋风吹皱了九冥溪的平波,碎了一溪清涟。此时恰逢细雨绵绵,更添几分清冷。

      不堪风雨的桃树已凋零敝落,却见一人负手立于桃树下。缘着背影望去,尚可知晓是一名少年,墨发如缎,因风飘摇。

      滴答滴答,雨水轻轻叩响着溪边的鹅卵石,音韵清明朗润,让人好不惬意。而他的脸上却有一丝叵耐之色,伫立于树下的身影也渐渐徘徊起来,和着雨水的节律踱着碎步。

      啪嗒啪嗒,习武多年,他自知这声音非是落雨之声,尽管听来并无太大区别。啪嗒啪嗒,他的心随着如此声响而跳动着。啪嗒啪嗒,溅起一涟泥云水星,污了佳人罗裙。

      他欣然回头,秋雨朦胧,少女提着素白裙角,似与雨幕化作一体,正从不远处匆匆跑来。雨珠自纸伞滑落,顺着她的发梢,打湿了肩头的轻纱。

      他回头的那一刹那,她含着笑望向他,他亦然。正是秋雨霏霏时,他笑如朗月清风,徐徐吹入她的心田。那一年,那一日,桃树凋敝,落絮飞嫣,枝焜叶残,天地暗无光色。她却是满心欢喜的,只因那一棵桃树下,站的是他,脸上是暖人的微笑,等着她的到来。

      啪嗒啪嗒,雨势渐猛,拍打着窗纸,似要破窗而入。啪嗒啪嗒,她知道这是落雨之声,更明白这里是沐雨城,不是隐村,皆无九冥溪,也无桃树,更无他。

      “姐姐?姐姐?”甘兰见她望着窗外多时,不曾移步,便出声询问道。

      现实似乎于这一刹那回转,她淡然回道;“没事,我们走罢。”心潮汹涌的澎湃之后,只留下一股涓涓细流,淡得令她寡然无味,只有一声平静的“没事”。没事,没有任何事,她是她,他是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平静中又是一丝失落——为何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呢?

      甘兰定睛望着她,目光如炬。良久,甘兰方悠然开口道:“若是思念,又何必如此折磨对方,让双方皆苦苦煎熬呢?”毕竟是女子,甘兰还是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想法。

      她想否认,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她无法将这些天来无止境的痛苦和念想,归结为思念以外的事,终究她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缓缓地,她只是低声说道:“我不能。”

      甘兰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执起她的手说道:“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只有不愿。粉身碎骨如何?灰飞烟灭又如何?不要再有所顾忌。”

      她摇摇头,望着暗灰色的天花板,喃喃道:“不,不。他背叛了我,我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我不要懦弱妥协,我决不……”

      甘兰轻叹一声道:“何必这般固执,我虽不知这其中渊源,但定是有些误解。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这一切并不是你所想那般呢?”

      她望着甘兰关切的眼,缓缓地,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说道:“甘兰,你和渊不一样,却又那么相似。他告诫我莫要多想,而你却劝我坦然面对。只是无论如何,你们有一样相同,便是认为我所想并非事实。”

      甘兰也笑着回道:“姐姐,你知道吗?其实这其中最不清楚原委的人便是你了。我们皆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说,而你所知的多数只是假象,那并非实质。纵然林公子当真有些不对,但我可以肯定,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她轻笑一声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便要我去送死吗?天大的苦衷能抵得过人命?”

      甘兰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最后幽幽道:“有些事,并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谁伤害了谁,就要去恨谁……”稍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去给你拿药来罢,该换药了。”语毕,转身离去,只留却她一人独自回味着甘兰方才那一番话。

      吱呀一声,略略破旧的门开了。这座几十年来如一日的房子,于岁月磨损中已变得恹恹不堪。渊合上了门,与端着药的甘兰不期而遇。

      “安排妥当了吗?”甘兰低声问道。

      渊点点头,道:“倘若遭遇不测,尚可向师父求援,不至被教主捉住。只是她……”

      甘兰接上他未说完的话:“只是她便难以自保了、渊,你在担心她吗?昨晚的话,也是你故意说与她听的罢。”

      渊笑着说:“还是瞒不过你,即使如此,为何还要配合我说出来呢?”

      甘兰放下药,拉过渊的手,望着他的眼睛,缓而有力地说道:“因为我也担心她,不愿她再如此痛苦下去。如果我们早些完成计划,或许她便能早些解脱了……至少,知道一些真相,也能让她内心平和一些。”

      渊低声叹道:“清漪,你还是太心软了。”

      “你不也一样吗?”甘兰的问话于渊的耳畔回旋着,却未得到应答。

      每个人皆有令自己忍不住心软的人,他们亦然。

      见渊不语,甘兰又说道:“她不过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我们尚且可以逃脱命运的安排,若是她,可就难了……”

      渊望了望身后昏黄的墙,附和道:“是啊……生来便已注定的事,谁又能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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