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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魂断石牙城(一) ...

  •   沉霖一行策马奔向羌羯的边境城市——石牙。顾名思义,此城临山而立,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时日渐移,日薄西山,稍稍有了一丝凉意,也使得她不因逆旅驱驰而感到过度不适。只是每个人心中皆惴惴不安,渊一刻未追上来,他身处险境的可能便愈大。

      她半闭着目,伏于马背上,神色凝重。柔然,耳边传来老爹的安慰:“别想了,吉人自有天相。那小子我认识很多年了,不会那么容易便死去的。”

      听得她扑哧一笑,说道:“都这时候了,说话还这么不饶人,这不是拐着弯骂他吗?”老爹只是以一笑回应,也不辩驳她。

      因了老爹这一句话,一路上凝重的气氛才稍稍得到缓解。众人虽是不笑,却也不那么愁容满面了。

      他们已是渐行渐远,完全从血色残阳中走出,进入了暗无星光的夜晚。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马蹄声与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如此静夜,令她一阵莫名地烦躁和不安,只期盼早些到达石牙城,免遭这些罪。

      夜风呼呼然掠过耳畔,似是无数鬼魅在哀号着,让她本已紧绷的神经疲惫不已。她总想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已追来。颈项却因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难以扭动,稍稍活动一下,便疼得似乎不是她的脖子了。

      似乎过了许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又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直到那仅余的清醒被疲惫消磨殆尽,她才完全进入梦乡。

      “林晨!”这次,她不但听见了那个哀怨的女声,更较为清晰地看见了女子的身影。雍荣华贵,绝代佳人,甚至眉宇间的神态、气质咸与自己那么似,只是更多了几分成熟罢了。沉霖不敢再伸手去触碰,怕将这一切打碎,只是静静然看着那女子,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那女子辞色忽然柔了下来,从一开始的严厉转为似水柔情,她轻声道:“快走罢,走得越远越好,不然便回不来了。尽管还是很希望你能去夏凉,去京城看看,替我看看那里如何了……”女子的面容渐渐暗淡了,最后模糊不见。

      “霖儿,霖儿。”老爹的呼唤声于耳边响起,她朦朦胧胧自梦中醒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老爹。

      老爹抬头看了看,说道:“我们到了。”马蹄打在石板上,阵阵有声,踏碎了这一夜幽静。

      她回了回神,抬头看去,城楼顶上赫然刻着“石牙”二字。她本以为这座边境城市只是依山而立,不曾想竟是依山而筑,固若金汤。左右是向远处绵延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尽处,若是想要绕过去,定是十分不易的。

      城楼壁并不平滑,还留有山石原本的形状。有些缓和轻柔,似是孩童的乳牙;有些怪石嶙峋,似是恶狼的獠牙,真的是应了“石牙”这个名字。与其说这是城楼,不如说是在一座山丘底部钻了一个孔,造成城门,再将山上草木除去,修以装饰。如此城楼,便只有城门一个突破口了,即便有云梯可搭,也难以爬上如此陡峭壁崖。

      此刻城壁上刻着的“石牙”二字似是噬人之口,于黑夜中张牙舞爪,好不狰狞。

      城门紧闭,有卫兵把守着,火炬燃着熊熊焰火,照亮了卫兵漠然的脸。已是酣梦时分,他们还挺立于此,把守门关,一丝不苟。

      老爹笑着迎了上去,讨好道:“这位小哥,我们一家欲归乡中原,旅途劳累,想在石牙休息几日,不知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

      卫兵细细打量了几人一番,老弱妇孺便是他们的写照了,于是一声不吭地让他们过去了。老爹还连连拱手言谢。

      城中似是一个兵营,处处皆是驻扎的士兵。若不是地处险要,本不宜住人。因石牙山脉所阻,雨气不能至,终年多炎热,周遭只有片小草原,可供居民放牧谋生。

      老爹说道:“石牙地处羌羯边境,战事时有发生,石牙城的居民多迁往内地。还有些人家自祖上便在此定居,安土重迁,不愿迁移。十余年前,夏凉待战事平定一些之后便再未有所动作,倒是羌羯这边还虎视眈眈,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老爹的声音并不低沉,只是这座城市太过阴森,将老爹的声音压得低沉、可怖。

      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掀翻了几张躺于街道上的纸,哗啦哗啦地打于墙壁上,不休不止,合着呼呼而过的穿堂风,于静谧之城中放肆作响着。

      如此阴冷、恐怖的气氛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行人循着远处熹微的火光亦步亦趋。因疲倦而难以迈开的脚此刻异常沉重,似有重重鬼魂绊住,众人皆走得缓慢。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处客栈前,也是老旧而窄小,似乎很久没有客人了。此时褪色的木门已紧闭,应是打烊了。

      老爹敲了敲门,喊道:“掌柜的在吗?我们想住店。”老爹喊完,觉来不对,又想以羌羯语喊一遍。

      刚拍门不久,却有人很快开了门。一个打着十二分精神的中年男子来开了门,迎着笑脸道:“客官里边请,里边请。”着实令人奇怪。

      娘说道:“不如我们先吃些罢,旅途劳累,又是几个时辰奔波着未用饭,想必霖儿早饿坏了。”

      她摇摇头说道:“我不碍事的,你们若是饿了便先吃罢,无需太顾及我。”她说的倒也是真话,她一向是不怕饿的,只要有口水喝便死不了。

      娘说道:“还是吃点罢,大家都吃点。以后的路途可能更劳累,能休息好的时候一定要休息好,可不能累倒了。”转身对掌柜说道:“掌柜的,给我们来几个家常菜和四碗米饭。”

      掌柜连连应道:“好的,好的。您先等着,马上给你上菜。”语毕,便一溜烟往厨房跑去了,虽看去是个粗人,倒也和蔼亲善。

      几人倦坐于板凳上,手托着昏昏欲睡的脑袋,费力支撑着渐欲合上的眼皮,连话也无力气多说一句了,只是如此静待着饭菜。

      “来咯,来咯,诸位要的饭菜来咯!”掌柜一人两手托着盘,一边盛着四碗饭,一边盛着四碟菜,稳步走来。

      掌柜这么一吆喝,她的睡意也醒了三分,打起精神搓搓筷子,吃起了饭来。过了吃饭的时间,又是犯困之时,她的食欲不是很好,只是意思意思吃了几口。

      “这饭菜味道还真不错……”老爹边吃着边嘀咕,也不知是不是饿了,吃什么都香。

      尽管声音小,却还是传入了掌柜耳中,掌柜立时笑逐颜开道:“您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明明是应着老爹的话,却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凝于她身上。只是她倦得很,根本无心顾及左右。

      听了掌柜的说法,老爹或也有些感触,搔搔头说道:“您这菜确实烧得好,不多人光顾,那是石牙城人少,旁城的口福浅!”后来干脆以行动表示,大口大口扒着饭吃,嘴角的饭粒偶然落下。

      娘柔声责怪道:“吃慢点,别噎着了,急什么……”边以亲手绣的手帕轻轻擦过老爹沾了饭粒的嘴角。

      她简直想象不出,他们本来是出自一个杀手组织的。是当初过于入戏,还是本性流露?或许医者皆有一颗仁慈之心,哪怕他们是杀手。

      吃了一半,老爹又搔搔头,向掌柜问道:“掌柜的,你这菜是好,就是口味淡了些。给我来点辣椒粉,不然吃着不过瘾呀。”

      娘于一旁轻声埋怨道:“吃得这么辣,可容易上火呢。”

      老爹只是嘿嘿笑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掌柜立时拿了一瓶辣椒粉来,老爹向自己的菜中撒了一些,吃得酣畅淋漓,辣得满头大汗,不似吃饭,反倒似打仗一般。

      她扑哧一笑道:“爹,吃不了辣的,莫要逞强呀!”

      老爹却不理会,不但吃了不少,还掏出一张开药的纸,倒了些辣椒粉于其上,小心包好,嘴里振振有词道:“不拿白不拿,以后还指不定有没有客栈落脚呢,若是露宿荒野,也有些调料赠赠味。”

      她说道:“那还不如拿些盐呢,更实在些。”她想了想,还真向老板要了些盐来,如老爹那般包起来收好。

      待菜足饭饱后,老爹随意给了些碎银子与掌柜。掌柜赶紧向柜台步去,拉开染了尘的小抽屉,点着铜板找钱给老爹。他数了好一会儿,才抱歉道:“嘿,客官,真不好意思,这没有零钱找了,要不您等我明天去隔壁家借些来再给您?”

      老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必找了,当是打赏你的好了。带我们去住宿罢。”

      掌柜一听,乐了,连声道谢,欣欣然带着他们去厢房,踩得木梯吱吱作响,令人担心不知是否会崩塌。

      待分配了房间后,众人也各自休息去了。

      夜静得出奇,连一声蛩鸣也无。几番饭菜下肚后,她反而无甚睡意了。

      厢房地板也是木质的,踏于其上,吱喳作响。她便索性立于窗边,不再动作。

      今夜无月也无星,黯淡无光,她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不知是因为渊下落不明,还是因为这多舛命途,又或许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烦恼多无益,她便不再去想了,转身向床,解衣欲睡,却发现当日林濂睿赠与的那串小银铃还静然躺于她的内衬里,随着她解衣的动作,发出一阵轻微铃声。她不知为何自己还留着一串铃铛,为何还心系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听着那一阵铃声,引得她甚是烦躁,不耐烦地伸手掏出铃铛,对着窗口欲将其掷出。

      铃铛慌然放出一阵急促的声响,于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度,戚戚然落于了萧瑟大街上。

      她面无表情地躺上了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或许是不习惯这里的床罢,她心中暗念道。

      只是心中有一阵念想,挥之不去,扰得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如此失眠了不知多久,她倏地掀起了被子,失神般坐于床上,怔怔看着有些破旧的被子,心中的念想却是愈加强烈。

      最终,她还是阴着脸起身了,下了楼,正欲推门出去。一阵吱咋,无意中惊醒了睡梦中的掌柜,他睡眼惺忪道:“姑娘,你这是去哪?”

      她低声道:“有东西掉了,出去捡一下。”匆匆推开门,向她房间所对着的街道步去。夜色昏暗,令她看不清路面,只得凭着感觉于地上摸索着。这令她不由得懊恼,出来时怎未想到点一支蜡烛?

      恰值她寻找之际,一只手递过一串铃铛来。她先是怔了一下,顺着手往上看去,是那掌柜,正笑脸盈盈。

      掌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姑娘,你莫要如此看着我呀。我虽已过不惑之年,却尚未娶妻,被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盯着看,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掌柜的话逗得她笑出了声,似银铃般清脆。她接过铃铛,说道:“那还真是谢谢您了。”站起身来扑扑方才沾了的灰尘,说道:“惊扰了您休息,着实抱歉。”

      掌柜连忙道:“这哪儿的话呀,能为姑娘你服务,那是在下的荣幸。”笑嘻嘻地,也回了客栈。

      只是天色太暗,她看不清他在转身的那一刻,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欣喜。或许即便是天明,也看不见。因为那只是稍纵即逝的欣喜,继而是绵长无尽的黯然。

      回到房中,她仔细端详着那串略沾了些灰尘的铃铛,叹息了一声。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复无常,只能安慰道,今夜种种,不过是因为这铃铛替她解过一次围。她不愿再深想。

      这次她很快便睡着了,铃铛只是无声躺在泛黄的木桌上。夜无光,铃铛也无光。

      待天明时分,当清的第一缕阳光从破旧的窗户透入时,被光亮刺痛了眼睛的她马上醒来。桌上的铃铛已泛起了晨光,她无言地把铃铛放入怀中,整理衣衫,洗漱梳妆。一番打扮过后,她悠然下楼,向同样早起的娘问了一声安。

      掌柜还伏于柜台上,睡得似乎正酣。她也不惊扰他,轻手轻脚绕过柜台,想推开门,呼吸一下清晨新鲜的空气。

      门外却站着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男子,苍白的皮肤里透着静谧的浅蓝色,黑袍加身,乌发于晨风中微微飘动着。

      她疑惑道:“客官来打尖的吗?”

      如此一问,男子的笑意更浓了,颇为沙哑的嗓音开启:“是呀,不知客满否?”

      娘于她身后瞥见了那男子,不可遏止地惊叫道:“教主!?”

      随着娘的惊叫,她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掌柜因此被吵醒,楼上传来了老爹含糊的抱怨声。似是在看一场闹剧般,教主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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