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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声惊鹤唳(一) ...

  •   “不知乌提尔将军何出此言。”沉霖强自镇定,并不指望他没看穿自己的身份,只是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

      乌提尔提骑上前,一双细长眉眼如山间隘口,眼角叠笑,夹着几段眸光,看人时仿佛只看一半,又似乎全入掌握之中。他曼声道:“你这话可敢在大汗面前说?”

      她咬唇不语,思忖着若他现在捉了自己去见西格,西格会不会恼羞成怒,以她来要挟夏凉撤军。

      乌提尔却只是眯眼一笑,手挥如柔风,细声道:“来人,将这逆贼捉下!”几名持缨枪的羌羯兵速速围上前去,她往后退了一步,却是退无可退。

      袁雨只能干着急,看着她被乌提尔的人带走也是无可奈何,又望城中战场方向望去,羌羯的撤军尚算有序,并不往军营这方撤,借着对原空城地形的了解,渐将夏凉甩在了后头,不知初交锋时损失了多少,但无论如何,这一战遭伏必是雪上加霜。

      羌羯军悉数向原空城后撤,夏凉军浩大而羌羯军分散,羌羯军欲借原空山繁复山势的天然屏障隔开夏凉,皆自山间细缝过。夏凉军阵型庞大,从原空城穿过时已被扰乱,再过原空山,巨大的矩阵已不生效力。

      乌提尔命人劫持她而随羌羯军撤军的方向去了,袁雨与袁林紧随其后,打算见机行事,借夏凉之手救她。

      夜更深了,天寒地坼,碧血染霜化赤练,马蹄踏雪留长痕,整个原空城杂乱于红白两色里,马蹄踏翻了雪,又纵横了无数道裸露的沙土,仿佛曾有巨兽狂奔而过,狼藉一片。

      乌提尔带着人马悄然从侧面的山峰绕过,先前被火光烧亮的夜又在寒山里转暗。金波流转,星穹分辉,乌山低寂,一行人自山间平地鱼贯而过,还依稀听得隔山剑啸。

      此山势低平,两盏茶工夫他们便穿行了过去,刚出了山口即见羌羯军悉数北撤,那是羌羯王都飔风城的方向。

      “看来夏凉此番是要斩草除根了。”乌提尔敛目北望,曼声长嗟。

      前几次夏凉皆有所顾忌,恐怕是袁子翌初战时诱敌深入,除了夏凉千人兵力,方致使夏凉谨慎了些,虽犹好快攻,然亦不轻易深入腹地。而今夜夏凉因伏而起,虽阵型为山势冲散,犹一路紧逼,分毫不放松。

      乌提尔望了她一眼,又领队北上,与两军隔一段距离,避免发生冲突。

      羌羯军拉成了数十条长线,兵力极分散。山峰连绵,夏凉人数多在此时便不占优势了,反显得笨重,不如羌羯来得灵活机动。

      这场大撤退持续了一日一夜,羌羯军为保仅存的实力马不停蹄地望后撤,夏凉也是穷追不舍。第三日天光方晓,夏凉因苦追了一日夜无果,又怕辎重部队跟不上,只好草草占了飞掖城驻扎休整,此地离飔风城已不过百余里了。

      这一日夜乌提尔也是马不停蹄,连带着她也要奔波。疲乏不堪之下,一行终于到了飔风城。而飔风城早去了先时风光,如今是野雪弥卷,黄沙漫走。羌羯军一退驻飔风城,城中居民便遁了半数,昔时闹市喧喧尽作今者狼烟萧条。

      羌羯被逼到了末路,城禁森严,便是白昼也严查过往行人,乌提尔只作是个另有任务的将军晚归,城门便放了行。

      随乌提尔奔走了一日夜,她已累得苦不堪言,不需乌提尔命人看着,她也是使不出半分气力了。羌羯军败走原空城后,朝堂上风雨不断,主战主和两派不消停,西格刚回了宫尚不得歇息,便又同诸臣商议起了局势。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乌提尔进了宫,袁雨不得入内,而袁林早不见了,或是去通报袁子翌。乌提尔带着她要去见西格,她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时近午时,西格方有空闲,乌提尔见机求见,西格许是也正有事要见他,便准了。乌提尔并不马上带她进去,自己先行了一步。他刚一进去,她便听西格愠怒道:“那探子的情报究竟是怎么回事?”掩不住整夜劳顿的疲倦。

      紧接着,她又听到乌提尔细声道:“大汗息怒,当初臣下听这探子说自己是袁将军的人,方未起疑。如今臣下已将这探子拿下,再三审问他还是坚称自己是袁将军的人,或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又许是夏凉放了假情报?”

      “他的人?”西格兀自念了一句,似是不置可否。她在外边听着,心中大呼不妙。这乌提尔果是有备而来,不但抓了她,还想将袁子翌拖下水,实在是不知什么来头。

      “此事稍后再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夏凉已步步逼近,经了昨夜之后,我军仅存七千人,犹非完璧,如何能同夏凉九万精兵匹敌?”西格说道。

      “臣下倒是有一计,但怕大汗有所顾忌……”乌提尔曼声道。

      “但说无妨。”西格道。

      “一个月前,夏凉曾以秋荻小姐换回了三千兵马,当时臣下便觉得这秋荻小姐有异。果不其然,昨夜臣下在营中组织撤军时,便发现她欲叛国投敌,再三逼问下终于得知她与夏凉宸帝颇有些渊源,不知以她诱敌如何?”乌提尔娓娓道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半月前西格不会这么做,可如今兵临城下,他还能守着原则多久?

      屋中沉默了,时间一分分过去,她紧握着拳,心想若是西格不肯放过她,她便铤而走险逃出去,总之不能成为林宸封的弱点。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以此胜夏凉,虽胜不武。至于她——且留待袁将军处置罢。”西格说道,终是念在她长得似秋荻的份上放了她一马。

      “大汗……!”乌提尔有些心焦,殷切唤道。西格不但没有以她要挟夏凉的意思,似对袁子翌也是信任如旧。

      “不必再说了,我军尚有余力一战。将军若是有甚好计策便且说说,若无,便退下罢。”西格笃然道。

      “那么……臣下告退。”乌提尔颇为不甘,一字一顿间似在切齿,终是退了出来。出来之后,他眯起眼盯着她看了须臾,闷哼一声命人将她带了下去。西格既不打算以她胁迫夏凉,那他留着她也无用,她便被带回了袁子翌处。

      袁府离皇宫极尽,因鲜人居住而显偌大深幽,她乍到时袁雨立马出来相迎,拉着她的衣角直跺脚道:“我就说乌提尔这老贼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误了军情不说还贼喊捉贼!他没把你怎么样罢?”

      她摇了摇头,问道:“袁将军呢?”

      袁雨道:“主子他尚在处理军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阿林早些时候去通报他了,只是尚分不开身。”

      “那你去同他说一声,不必来看我了,大汗不打算以我胁迫夏凉,那乌提尔留着我也无用了。让你家主子专心处理事务,这个关节眼上,一不留神可是满盘皆输。”她说道,随袁雨进了正厅。

      袁雨蓦地顿了步,回身看着她,郑重地问:“你是夏宸帝的人,却让主子专于羌羯的军务,这算什么?”

      她只得苦笑道:“欠着人情不还,终归心里不踏实。我自然保不了羌羯,也不会保,但你家主子——我会试试。”

      “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嘛。”袁雨撇撇嘴道,给她端来了饮用的热水,十月末的大雪天,又是战事吃紧,已无茶可吃了。

      “你倒是没良心,只管自家主子,也不念念羌羯。”她笑着接过。

      袁雨哼了一声,说道:“我长这么大,只有主子对我好,其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她只得摇摇头,羌羯是个部落杂糅的国家,本便人情冷漠。而袁雨又是奴隶出身,幼遭不幸,不曾懂什么家国事,如此这般也属正常。

      袁雨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想主子不会接受你这种还人情的方法的。”

      “那是他的事,总之我尽力了。”她端了水抿一口,便听得门外喧哗。

      是袁子翌,他匆匆走来,身后跟着袁林。他一身半染血色的金甲,佩剑撞得铿鸣,发上还缠着红痕,面具未脱,只留得一双乌瞳泛光,有疲惫,更有心焦。

      她刚站起来想说:“你怎么样了?”他便抢了白:“你怎么样了?”

      她一怔,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我没事。”

      他方长舒了一口气,满是疲倦道:“那我先走了。”转身便往偏堂里去,她望着他的背影,黑色的大氅上挂了血条,不是狼狈,更似是一种孤寂。

      入夜,难得晴好,夜空晰明,她同袁雨坐于院子里闲谈。因着袁子翌平素独来独往,偌大的宅邸里竟只有他们主仆三人,便是这宅子也是推辞不下方领的封赏。先大汗觉着堂堂羌羯大将军,本已是假面示人,还住容膝僻地成何体统,便赐了大宅。至于下人,外人只当袁府寂静,哪知里面仆从几何呢?先大汗便由着袁子翌去了。

      “主子同大汗夜谈了许久还不回来,你说羌羯最后会不会并入夏凉的领土?”袁雨随意问道,执着一根枯枝在雪地里瞎画。

      她端坐着,摩挲手中乘了热水的杯子道:“说不好,你不是素来奉你家主子为武神转世么?怎反问起我来了?”

      袁雨懊恼地拍了拍她的右臂,说道:“到了这份上你还揶揄我,以后你再出事我可不管你了!”

      她不还手,只是笑着说道:“还能有什么事?大汗不杀我,乌提尔与我也无仇怨,只要你家主子不要我以命偿人情,我活得保准比你长久。”

      安静了半会儿,她见袁雨捧着下颔不说话,推了推她笑道:“想你家主子了?”

      袁雨神色有些黯淡道:“主子认真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也不知用过晚饭没有。“稍顿了顿,袁雨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抓着她的手臂道:“不如我进宫去给他送些宵夜罢!”

      “胡闹!王宫重地哪由得你随进随出,又是这战事吃紧的关节眼上。”她弹了弹袁雨的额头笑道。

      袁雨撇了撇嘴道:“羌羯不比夏凉,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主子平素不喜入宫,上上下下许多事皆是由我替他出面的,是以同宫里人混得也熟。我要进去,他们不会拦着的。”

      “你当真要去?”她问道。

      “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便去厨房弄些吃。”袁雨说道,还拉起了她的手道:“你也跟我来。”

      她拗不过袁雨,只好苦笑道:“都说羌羯人漠然,你倒是个反例。”

      袁雨只冲她吐了吐舌,便拉着她一溜烟的往厨房里去了。

      少顷,袁雨同她策马入宫,果真一路畅通无阻,连袁雨也嘀咕道:“虽说是不该遇什么阻碍,但这人数似是少了点。”

      “许是人手不够,咸调去守城了罢。”她说道,也不起什么疑心。

      入得宫中,听闻袁子翌尚同西格商谈,未有空闲,袁雨便在阁外等待。而她身份尴尬,不好张扬,只躲在远处的一片枯叶稀零的树荫下,月光穿隙而下,同她的白裳撞了满怀。若非边事缭乱,倒真是个赏月佳夜。

      羌羯皇宫规制于不亚夏凉,漆着各色浓彩的大帐于夜里匿了光芒,巡夜的兵士极少,四周静得令人发憷。她蓦地有些心惊,想回去找袁雨,却感到有一团黑影在靠近,氛围凝重得迈不开步子。

      黑影更近了些,是一乌衣人,覆着狂笑猖獗的黑面向她逼近。她大惊,乌衣人截了她本想走的道,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往深宫里跑。

      几只寒鸦惊起,长噪着斜掠过夜空。她曝露于苍茫月色里,虽已疾速飞驰了好一会儿,然轻功根本不若身后那乌衣人,不消片刻便会被追上。乌衣人疾啸一声,如刀刮顽石般尖锐。他拔出飞刃刺向她,她也拔剑一抵,堪堪接下这一剑。

      紧接着乌衣人便又转身一踢,要袭向她的右手腕。她以左手抽出另一柄短剑截下,趁对方收脚的工夫纵身向一座中原宫殿样式的殿宇。门前无人把守,她便欲破窗而入,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乌衣人岂容她得逞,飞身又是一剑。她被迫应战,自然不是那人对手,三两招便招架不住。对方一剑直逼心口,运锋如流,阴风割面,那一瞬她只见剑影肃尘,清光迸溅,根本来不及格挡。

      却听得铿的一声,天边飞来一支赤尾箭羽,击于乌衣人的刃上,硬生生磕出了小半个缺口。乌衣人被迫后撤几步,欲看清是何人出手,又有三支烈羽横空而出,疾啸驰来,三声金铁呜鸣后,黑衣人再看眼前,已不见人影,殿宇户枢却是大敞的,他遂紧跟而入。

      适才三矢破风而来的那瞬,她被人抓着一同破窗入了殿中,她尚不知来者是谁,只道既是来救她的,便随他而去了。殿中漆黑一片,不知是什么来头,两人猫着步子向殿深处快速行进,见数面屏风后有一窗,更是疾步趋之。

      朗朗月光扑面而来,她方看清身旁人形容,不禁低呼一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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