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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夜里,爷爷端着茶杯在屋里看电视,我放完了鞭炮,一个人坐在桃树下看烟火,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儿,四处洋溢着浓浓的喜气,乡下虽然冷清,却比我在城里过的任何一个年要来得安宁平静,没有冷战,没有吵架,甚至我开始对新年有了些期待。从前,越热闹越寂寞,现在,在这样的安静里,却能感觉到快乐。
      吃完一包五香豆,我站起来伸个懒腰,摸着桃树枝狞笑:“好吧,既然你一直不开花,那我们辞旧迎新,今晚就砍掉吧!”
      我静静地等着,过了几秒钟,黑暗里有人气愤地骂了句脏话,似乎是一句“shit”,我又好笑又心酸地想,嗨,连妖精也会说英文了呢。
      小陶从影影绰绰的树枝间跳了下来,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费力的样子,手腕上还戴着那个粉红色的幸运环,我设想过无数种花仙树精的模样,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英俊的少年。
      “对不起,小陶,我不是故意想不起你。”我说得很诚恳。这是我最大的优点,而小陶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善良成熟,他比我年纪小,却远比我来得宽容。
      “哼,算啦,我原谅你。”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说。我在他故作无所谓的眼底捕捉到了温暖的笑意。

      我们和好如初,从小陶那里,我知道了当年其实是我亲手栽下了他,我笑话他:“难怪你有雏鸟情节。”难怪离开这么多年后,他还能一眼认出我。
      小陶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又从他眼里看到了汹涌澎湃的一些东西。他不说,我也不问,有的时候,我情愿知道得少一些,这样或许更能保护自己。
      偶尔我也有疑问:“小陶,你为什么不开花,不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红着脸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嘴巴像是紧闭的蚌壳,一点儿也撬不开。我想可能像人类一样,花仙树精也有青春期的烦恼,嗯,不问就不问了吧。
      开过年来,我想尽办法劝说爷爷放弃砍掉桃树的念头,甚至拿寒暑假回乡下陪老人家钓鱼为条件,我那贼精贼精的爷爷终于答应了不动桃树的念头。
      我很高兴,小陶却似乎没有那么开心,我蹲在树底下嗑着瓜子安慰他:“没事的小陶,爷爷不会骗人,等我暑假回来还是可以见到你的。”他却还是闷闷的,过了很久,终于像是鼓起勇气一样问我:“薄荷,你还是把我当弟弟吗?”我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来不及看清他脸上浓重的失望,他就已经悄悄隐进树影里了。
      我一夜没睡好,本来打算改天逗逗他,或许也就没事了,可没想到,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我无法控制的事——邻居伯伯家出国读书的小霍哥哥回家来了。

      我还记得多年前见到小霍哥哥的样子,他高瘦而英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庞总是斯文含笑,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他。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那样优雅幽默,摸着我短短的头发笑眯眯地说:“HI,小薄荷,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小刺猬啦?”
      那几天我都小霍哥哥家待到晚上,玩得忘了时间,一脚踏进院子,隐约看到树下孤独的人影时,心里才慢慢觉得愧疚。“对不起,小陶,我忘了时间。“我小声说。
      今天的小陶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好看的少年,可是他眼底的落寞有点让人心惊,我从来粗心大意,不敢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小陶,他心里想什么呢?我无从知道。
      我开始心慌意乱,他明明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却忽然觉得他离我很远,远得伸手勾不住他的衣角。
      就像是忽然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他独自站在玉兰树下,眼睛里带着点寂寞带着点骄傲,就那样看着我,仿佛能看到我的心底:“薄荷,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没有回答,我仍然没法对着他撒谎。我等待着小陶怒气冲冲的质问,他却什么也没说,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忽然哼了一声:“算了,想不起来就算啦,以后想起来别后悔,大爷我一期一会,不会犯傻两次。”
      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隐入树影里,明明可以叫住他,道歉或者说一万句小陶我最喜欢你了,可是我僵在那里,什么都没做。风里听见树枝咔地断裂的声音,像是谁的心碎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小陶,关阿姨说得对,我就是个没心没肺不值得别人对我好的人。我在桃树下唱歌,我早起给桃树浇水,我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弥补,弥补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还是很小的时候,我蹲在矮矮的桃树面前,勾着细细的树枝傻乎乎地说:“小桃树啊小桃树,你快点儿长大,等你能变成故事里的王子,我就来娶你回家。”依稀还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那你等我长大哦!”
      我是笑着醒过来的,这梦多幼稚啊,可是有人他真的就当了真,多少年不开花不结果,就是攒够了劲儿长枝干,长高了才能变成王子啊,有个傻瓜说要娶他,这个傻瓜他居然就信了。
      我忽然很后悔,抱着枕头哇哇大哭一场。

      一转眼半年过去,这半年里我变得很懂事,再不对着关阿姨冷嘲热讽,再不和爸爸冷战,剪短的头发续长了,已经垂到肩膀,大T恤收起来了,换了白衬衫小裙子,甚至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超了分数线好几十分。
      爸爸有一天应酬喝多了回来,对着墙自言自语:“这孩子怎么忽然就变了性?”
      我没有说话。有的时候,人要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后悔没有珍惜曾经的拥有。爸爸妈妈分开了,谁也没有错,小陶离开了,都是我的错。有些东西不经意间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大学第一年的暑假,爷爷忽然寄了一大筐水蜜桃到城里,每个桃子都是水灵灵的,又大又甜,老爷子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今年咱们家这桃树居然开了一树的花,多得哟,谁家的桃树也比不上!可漂亮了!”
      我忽然控制不住地开始掉眼泪。老头子还在神秘兮兮地说:“摘桃子那天呀,我还梦见一个穿黑风衣酷酷的小帅哥对我说:记得寄点桃子给薄荷尝尝,嘿,这我当然不会忘了!”
      我忍不住抱着电话大哭。我很想念小陶,我很想念他。
      第二天我坐车回了老家,桃树果然长得非常好,枝头挂满了果子,沉甸甸的,在夏天的阳光里格外好看。爷爷甚至还拍了它开花时候的照片,满树满树粉红色的花,就像是花海一样。
      我想象着小陶放弃长大,用尽全身力气开花结果的样子,心酸得又开始掉眼泪。听说如果用力过猛,他们这些花仙树精有好几年都不能再变成人的样子,我真怕以后都不能再见到小陶。
      那天夜里,我坐在桃树下听着夜虫唧唧,小声地对桃树说:“小陶,你千万不要忘了我。”

      小陶说他想去天涯海角看看,可是他年纪还小,不能离开故土太久,我就从天涯海角捧一抔沙撒在桃树下,让他嗅一嗅海风的咸味;小陶说他也想去草原骑马纵歌,我就买了把马头琴,放假的时候回去坐在树下唱给他听。
      从前是他追着我走,从现在开始,让我怀着期望回头来追他。

      一晃三四年,小镇的汽车站还是那个样子,小小的,出站口一株玉兰树,夏天开得犹为灿烂,大朵大朵的花盛放在枝头,芳香扑鼻。我忽然就想,它是不是也能变成一个漂亮的少年,或许他可以代我问候一声小陶,问他,你什么时候愿意见一见那个留着刺猬头的方薄荷呢?
      “噢,不不不,我现在已经不留刺猬头了。”我笑眯眯地对着玉兰树说话,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大概会觉得这简直是个神经病。
      太阳很大,我打开伞走了几步,忽然间听见身后有人凶巴巴地叫我:“喂!方薄荷!”
      我站住。小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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