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东厢轶事 ...
-
为了试探我这番想法对也不对,我便拐了个话茬,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不过我并非苗人,我却认识个苗人朋友,不瞒兄台,我这张脸天生丑得见不得人,多亏了我那朋友送了这个似模似样的面具,才敢出来晃荡。”
他一双眼睛立刻亮了,“那兄台这位苗人朋友现下在何处?”
瞧他那副表情,我便断定了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说实话,此时此刻我还真希望自己确实有个苗人朋友,好歹能还了今日欠他的这个人情,况且我若现在把话拆穿,说我压根不认识苗人,是在诓他,免不了又要看他失望的表情,我于心不忍。只好继续将这个谎扯下去:“我那朋友喜欢云游四方,现今似乎不在陈国境内,或许帮不上忙,不好意思了,嘿嘿。”
诚然我这两声嘿嘿笑得很没底气。
他容光焕发的脸又变黯淡了,闷闷咽下一口酒,道一句:“不妨事,我也就是问问。”
我脑子一转,好奇道:“兄台你找我那苗人朋友到底所为何事,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他又添上一杯酒,看我一会,才道:“其实此事也说不得准,我从未去过苗疆,只听闻南蛮地方有一些善用蛊毒的高手,会驱使一种名唤‘回魂仙梦’的蛊虫,此蛊虫能医脑疾,有让神智混沌之人恢复清明的功效。”
我不禁咧开嘴道:“你这人当真有趣,若你患着脑疾还能在这和我谈笑风生,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病是弄得死人的?”
他端酒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嘴角溢出丝苦笑,“我想医的人不是我,是拙荆。”
回魂仙梦这种东西,我的确听说过。
我那个神棍师父平常看着除了装神弄鬼没什么一技之长,却对那些庞杂的东西样样都懂上一点,也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籍。我刚到桃源村那会,因身上带伤下不了地,整天这么躺着无聊得要死不活,师兄看我可怜,便从师父房间里顺了不少书籍放在床头供我解闷。
可师兄顺过来的书,看着洋洋洒洒数十本,不是什么佛法道法,就是诸子百家,满满当当的教化旋律,要将这些书通篇读上一遍,估计我还没被躺着给无聊死,就得先被那些教条礼仪给折腾死。
好歹翻到最后,叫我给掏出来了么个值得一看的册子,唤作《南北志异》。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将这本描写各处奇闻异事的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看得津津有味,其中“回魂仙梦”就是作者在南蛮卷专门用四个篇幅提到的东西。
中原地大物博,那些不为人知的十万大山也并非没宝贝,世人皆道苗疆神秘自有他的道理,至少他们研究的蛊虫之类的玩意,在中原人的眼里就新奇得很。
所谓回魂仙梦,往实了说,并不是蛊虫,而是一味用蛊虫加了料的汤饮。
苗疆有一种蛊虫名唤“两心知”,原本用途是苗族少女用来和情郎调情的物事,只要将一队同卵双生的两心知分别种在一对有了奸-情的男女身上,若其中有一方出轨移情别恋,立刻就会被虫子咬断两了心脉。这还不算,因为同卵两心知有个同生共死的属性,那边宿主死了虫子跟着升天,这边虫子也会华丽丽地选择殉情,而且它殉情的方式有些特别,不是安安静静躺下死掉,而是自爆。
这玩应虽名义上是个调情之物,少女们用来寓意感情的地久天长,但用起来效果也忒阴狠缺德了些,稍微有个差池就是一尸两命,就算苗族的女子素来贞烈,也犯不着这般作践自己。因此到了不知第几代族长的时候,那族长为了族中下一代着想,废除掉“不以成亲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种落后观念,索性顶着压力,将这两心知给禁了。
蛊虫不让用,但这么神奇的东西要是不传承下去着实浪费,族长便连同几位有才学的长老一起开发其除了杀人害命之外的其他剩余价值,鼓捣了几年,还真似模似样鼓捣出个救人的东西来:将这两心知晒干之后磨成粉,配上苗疆特产仙鹤草烹制出的一味汤汁,可以极大的刺激人脑袋二次发育,用来治疗脑疾再好不过。
可惜这东西再好用,到底是苗疆内部人员的玩意,我看的那本书中说得极为透彻,南蛮苗疆人相当排外,过着隐居生活,几乎不同外界来往,外人若是想要从他们手里讨一些东西……还是别想了,想也不可能。
我再度打量眼前这人,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长得人模人样,居然讨了个傻子老婆。
话说白到此处,再坐下去也没了意义,况且眼前那一只大猪肘近乎全入了我的肚子,难免腹中鼓胀,我只好扯了个谎,匆匆起身告辞。
他大度的一路将我送至房门口,我有心邀他进来坐坐,不自觉又想到方才被他撞见的破烂事,心中羞愧,便这般罢了。
等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才忽然惊觉,我连那人的名讳都未询问,当真失敬。
可掌柜却道,那将军天麻麻亮就领着那些随从离开了,听说家中有事,要急着赶回建业。
我这人有个脾性,就是最欠不得别个人情,他不光请我吃饭还请我住店,这些虽说我现在受下了,以后到底还是要还的,知晓他也住在建业,同我目的地一样,倒给我再去找他提供了不少方便。
我问那掌柜,“你可知道这将军的名讳?”
掌柜停下手中算盘,万水千山看我一眼,那语气仿佛见着猪上树,“这位客官,您是在说笑吧,如今这陈国里头,还有谁不识得邵将军的?”
我不禁笑了,“掌柜的你这话可有些问题了,天底下姓邵的人那般多,连我自个都姓邵,我识不识得一个将军又有什么打紧。”可话一出口,我便瞬间理解通透了其中关键,侥是如我这般冰雪聪明,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天底下邵姓的人有很多,邵姓的将军却不多。
瞬间我讲话犯起了口吃,“那那那人难难难道是戎威将将将军?”
掌柜扔过来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
我不禁伸手扶住柜台,一颗心忽然拔凉拔凉的。
掌柜担忧望我一眼,“这位客官你没事吧。”
我踉跄几步,好歹稳住身子,悲从中来,默默往楼上房间走。
此番护送文兰回府,我有许多目的,其中确有一项是去观摩观摩那个京城无数官家小姐们口中的话题人物邵云将军……但我若能提前知晓观摩一番的后果就是折腾掉其他更有价值的目的,那打死我也不会和这邵云有任何牵扯。
不错,他模样是长得压根没让我失望,实乃饱了我这断袖的眼福,可他昨日对我那般客气,那般友善,那般推心置腹,请吃请喝请住,我欠下这个大人情,再将文兰送回他府上,该用一种怎样厚颜无耻的表情向他讨要报酬啊。
要不来钱,我这趟就算白跑,自个累不说,回去没准还要被师父师兄村长等一干人等念叨。可怜两间天字号上方睡一晚最多二两银子,那猪肘子烧得再糯再香,五十文钱也顶上天了,我要是为了这二两银子零五十文钱,折了那好几百两的护送费,恐怕不等师父抄菜刀,我自个就要先自挂东南枝。
再者说,邵云要寻药医他拙荆的脑袋,我从未发现原来这文家小姐还患有脑疾,万一在半路上给折腾出个什么事来,那可是要赔钱的啊!我当如何收场!
想到此处,我再也行不动,蹲在门边无语泪千行。
便在这时,一双绣花鞋迈着小步子挪到我面前,文兰居高临下将我望着,道:“你蹲在这里,是在害喜么?”
我望了一会天,看来这文兰果真有脑疾,哪里有男人还会害喜。
文兰一双柔荑拢在袖子里,估计昨晚睡下之后就没怎么打整,一幅披头散发的形容,表情却有些娇羞,见我抬头,她忽然用低了不止一层的语气惴惴道:“我听闻,听闻我相公昨晚也住在这家客栈……你可知,他,他是睡在哪间屋?”
我面无表情站起身,“你家相公已经走了。”
“啊……”她闻言脸色煞白一片。
我瞧他模样好似马上就要如风中落叶一般倒下去,忙道:“文小姐你稍安勿躁,邵将军其实对你很上心,在到处打探为你医病的房子,你切莫一时激动让病情加重,亏了将军的一片苦心呀!”
我好心出声安慰,想不到却换来她柳眉倒竖,“病?你才有病呐,本小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哪来的什么病!”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没准是发作了吧。听闻凡是有脑疾之人,发作起来都很变态,轻则举止怪异,重则举刀伤人,我不自觉往后挪了挪,手摸上靠在墙边的一杆笤帚,免得有个突发情况我还有东西可以防身。
“你莫做出那种姿态,本小姐身体康健,从未有过什么病,看你的样子似乎将军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快速速道来,将军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依旧警觉,未露出半分懈怠。
文兰贝齿轻咬嘴唇,“待我回府,赏银附加一百两。”
“将军道他家中拙荆身患脑疾需要向苗疆之人求药方可医治。”这番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如此见钱眼开,也忒没骨气了。
文兰第二次煞白了脸,“他,他当真这么说?”
我坚定点头,又道:“文小姐,其实谁身上没个小病小痛,这委实不算什么,将军肯为你到处求药,就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你当觉得幸福才是。”
我也不知道我这番安慰到底有没有用,只求文小姐切莫咯吱一下晕过去,她虽不重,要把她连着那件花里胡哨的红裙子一并抬回去却是要不少功夫。
结果她煞白的脸色是真变得红润了,可我若是没看错,不光红,还红得有些过,红得光华璀璨,好似淋上了层厚淋淋的猪油。
“什么拙荆……他居然说得出口!我告诉你,他要求那医脑疾的药,根本不是本小姐我有病,他要医的,根本就是……”说到此处,文兰还心焦地跺了跺脚,“根本就是是他养在东厢里的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