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生》竹雪兮

30、第十三章

　　薄荷在地铁上看到一对情侣。

　　这对情侣似是要分手。两人分坐在地铁座位的两边，男人约二十五岁左右，穿着白色的体恤衫，女的约在二十三岁左右，穿了米色的连衣裙，上面有金钱镶边的扣子。他们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眼睛看着地上，手指微微的晃动，应是内心有着不安。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地铁过了五个站。

　　女人起身走到男人的面前，她的头发微微垂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伸手去触碰男人，男人似有触动，手指微微向前伸曲，在触碰到的前一刻似想到什么，很快的弹开，面上并显出嫌恶的表情。女人的面上显出深刻的悲伤，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消失破碎。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嘴角却慢慢勾起微笑，笑容似在嘲讽，却有一种深刻的哀伤。薄荷听到她的声音，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我决定打掉，因为他的父亲并不爱他，并且对他的存在有着怀疑。这对这个小小的生命是一种侮辱，他若有知，应觉得羞愧，但并非羞愧他的存在，而是羞愧有着这样的父亲。

　　男人抬头看她，眼神显得震惊，女人仍站在那里，固执的不肯移动半分。男人最终妥协，对不起，对不起。我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不爱你，我决定与你分开。女人听完后决绝的与男人告别，但不知道为何变得沉默。她在地铁停下后离开男人，没有回头。

　　薄荷心里只是觉得羡慕，虽然她知女人的内心应是痛苦，因她爱上一个人，而他们的爱情因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凝滞，他们之间开始只剩沉默。当这情形不断出现，分离便在所难免，无人能够预料他们的分离是否是最后一次。男人的神情萎靡，他刚刚结束一段他认为已无爱情的恋爱，他心中应是解脱，但他实际却又遗憾，或者失落。他知这个刚刚从地铁上走出去的女人将离开他的生命，并且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模糊了身影。他应愧疚，但这种愧疚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漫长无期，而且在这漫长无期中磨去了原有的模样，变得理由当然。

　　但她只是羡慕，因为他们还足够年轻到有勇气去面对一场如此的恋爱，感情实际上是一种勇气的凝结。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如此，所不同的是前两者因是大量时间的凝结而让你容易忽视，而爱情却是短时间的勇气的凝结，它来得迅猛而忽然，使人感到怅然或者喜悦。这种猛烈的感情需要大量的勇气去接纳它并为之消化。

　　十年之前，刚认识亚安的时候，薄荷还足够年轻到可以去接受这样一段感情。那时正值叛逆，对佩的不满让薄荷更渴望在感情上有一个出口，而亚安的出现则满足了她的愿望。她的年轻让她有足够的勇气去接纳一段迅猛的情感，并慢慢消化。

　　她和亚安去山上的庙里烧香，坐绿色铁皮的公车，车上只有几个老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亚安穿白色的运动服，下面穿了蓝色的牛仔裤，因为好动的原因磨破了裤脚。她跟他出来，并没有告诉佩。心里隐约有一种刺激的感觉，又觉得理由当然，她知她这是对佩的一种报复，因为她的年少无知，而对佩进行的，毫无意义，幼稚而又直接的报复。

　　窗外的景物走得飞快，她的心里生出一种自由感，觉得离了束缚，并愿意长久下去。亚安说，我知你是决然而薄情的女子，你生性薄情，但却天真的做出长情的样子，我时常觉得恍然，你虽表面上对我淡然，但心里却是依赖，我知道，若我背叛我们这段感情，你将很难再去相信爱情。薄荷看着亚安，他不似一般的男子，在那个年纪已有了成年人般的思维，他心思细密，并能够洞察人的内心。

　　薄荷看着地铁从眼前呼啸而过，听到车厢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有暮色从窗口透进来，她看到男人用力的揉住自己的眼睛，便知男人心里还是舍不得。她看到男人身上迸发出的年轻的朝气，知道他很快将会把这段感情放下，并渐渐模糊。

　　而她已经苍老，已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到不同的声音，并最终得出结论，她无法爱上许文。对于感情，她愿意去卑微的对待，但骨子里的薄情却让她感到薄凉。她在与许文的感情里感到放松，但却不会心动，她知这对她已是不易，并决定为之珍惜。

　　她在餐厅里等待许文。

　　他们约好在一家中餐馆里吃饭。她为此特意的打扮了一番，她似很久没有如此用心。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礼服，带着黑色的亮片，是她在欧洲的时候买的，并没有穿过。她穿黑色的有着细长凉跟的高跟鞋，脸上抹了胭脂，将头发束起。有男人过来搭讪，她礼貌的拒绝。许文从外面走进来，在灯光下看她，他说，薄荷，你很美。他穿了米色的衬衣，或许是觉得热的关系，并没有打领带，领口处到第二个扣子没有系上，他拿起菜单询问薄荷的意见。薄荷便觉得内心平和宁静。

　　吃饭后他们回到公寓，许文换了鞋子去了浴室洗澡。薄荷在厨房冲一杯咖啡，然后在书房拿一本书在灯光下面看。许文从浴室出来过后给她温一杯牛奶，他坐在她的旁边与她说话，她并不是时常回应，他也不生气。只自己看了报纸看，两人偶尔说上一两句。在报纸看完后决定睡觉。

　　她知这是许文感情的表达方式，并为之接受。她觉得安心，并以为这是她要的生活。他们或许不会结婚，但若许文不在意，他们也许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她知她是自私的，只是不愿去束缚自己。一次婚姻的失败已让她惶恐，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两人分开，她依然可以云淡风轻的笑着说，你看，我很好。

　　她说，我只是自私，但若你不愿意，我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