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生》竹雪兮

28、第十一章

　　许文接到公司的指派，要去美国出差一个月，岚与他同行。他在机场拥抱她，薄荷，我只想着要离开你，心里便觉得难受。岚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神里有着落寞，她上前握住她的手，岚，这一个月许文就交给你照顾。

　　她知自己是个残忍的女人，亦知道这句话会对岚造成的伤害，或许她骨子里便是阴暗的女子。

　　许文走后她搬到絮的家里，絮的家里非常脏乱，或许是因为长期没有在那里住的原因。她打开门，在空气里闻到灰尘的味道，是一种带着干涩的腥味。地上随意摆放着各种衣服和酒杯，在床边还有着未曾喝完的红酒。絮在外面是如此光鲜艳丽的女人，她无法想象絮的家里竟是如此邋遢。

　　絮似乎很困倦，打着呵欠便开始脱衣服，她并不避着薄荷，薄荷看到她的身体，絮很瘦，骨骼分明，胯间的盆骨甚似突出，光洁的脚裸被她新买的高跟鞋磨得通红。她躺到那张不算大的床上，蜷缩着身体，薄荷，我很困。说完便沉沉睡去。

　　薄荷只是感到无奈，她脱了衣服，在絮的旁边躺下，与絮相拥而眠。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伸在圆桌上，并未曾穿衣服，点了一根烟，猩红的光在她的指间忽明忽灭。她转过头来看她，嘴角有着纯真的弧度，薄荷，你醒了。薄荷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絮不一样的美丽。她知絮是美的，是如艳丽的红玫瑰一般的美丽，充满了张扬，而她身上的故事让她看起来更加魅惑，只是未曾想到褪去了颜色的絮也是美的，不过却是百合一般的美丽。

　　她起身拉着薄荷的手，薄荷，我饿了。

　　薄荷去厨房为絮准备早餐，她只是简单的做了一个煎蛋。端上桌的时候絮已经传好了衣服，她坐在沙发上看她，抬手抽了一口烟，微微笑着，我看到你在厨房的背影，就如同见到从前的我一样。薄荷并未说话，她知絮将告诉她她的故事。于是敛了言语等着她开口。

　　絮垂了眼睛，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她与他相识在酒吧，那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未曾想过在这个浮华的城市谋生。她有着年迈传统的母亲，对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完成学业后回到那个养她的小镇找一份足够供给她生存所需要的工作，再在二十五岁之前找一个老实的男人成立一个家庭。她虽不满，但也未曾想过反抗。

　　她知母亲每月靠着卖些小东西度日，亦知道世道的艰难。于是在一个酒吧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她自是知道进了这些地方意味着什么，可年少的贫穷让她觉得可怕，她已不愿意在回到那样的生活，亦不愿意如母亲一般一辈子依附一个男人生活。她在面试的时候遇到他，她彼时还很年少，他是儒雅的男人，亦对她舍得，她便爱上了他。

　　他对她很是绝情，在一个月后提出分手。他的眼神绝情，她便知道他从未爱过，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她亦是有骨气的女人，并没有过多的纠缠，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很快离开。她此后遇到过很多男人，却无法轻易说出爱。

　　絮抽了一口烟，忽然笑起来，薄荷，你说我是不是太傻，这么多年在一个局里始终走不出来。我在去你家吃饭的那天遇到了他，他却没有认出我，我上前与他打招呼，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心中只觉得悲凉。

　　絮，你只是爱得太深，就如我一样，爱了亚安，便不能再爱别人。我与许文在一起，只是觉得心安，但却无法说爱。

　　夜晚的酒吧充斥着沉重的重音乐，絮换了衣服，与白天判若两人。她穿着大红色的露背装，胸前被亮片所装满，蹬了大红色的高跟鞋，抹了大红色的口红，化着浓烈的烟熏妆，卷发随意的披着。显得慵懒而魅惑。

　　她走上舞台，有昏暗的灯光打到她脸上，她闭了眼睛，兀的开始低吟浅唱，她的声线沙哑，唱歌缠绵悱恻，她唱些英文歌，发音纯正，微微的转动着座椅，如一束开了苞的蔷薇，慢慢的在这黑暗中悄然生长。薄荷知她是在与过去告别，她慢慢的唱出她的喜悦和忧愁，似是用生命歌唱，薄荷看着絮，眼里便掉下泪来，她知道，这也是在为自己的过去告别。

　　薄荷走到酒吧门口，有寒风吹过，她感到有些冷，于是用力的裹紧了大衣，四周是霓虹交错的建筑，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表情都只是漠然。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觉得这些荒唐儿戏，都仿佛与她无关。

　　她和絮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絮将包里剩下的烟扔到垃圾箱里，脸上有着释然，薄荷，或许我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薄荷笑，絮，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不必对自己太过苛刻。

　　我时常觉得劳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依靠，但又觉得不必要。我已习惯一个人独自生活，我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时常觉得寂寞，但又觉得似乎一切就应是这样。我能够负担起所有我需要的花销，似乎已经不缺什么，但又总觉得心中缺失了什么，只是感到矛盾。我希望自己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另一段感情，但也觉得害怕，我是自私的人，不愿自己再次受到伤害，年少时的失误让我觉得惶恐。每当有男人向我示爱，我便忍不住将他们与他相比，并害怕他们与他一样终将离我而去。

　　薄荷叹息，我亦觉得恐惧，亚安的背叛让我对感情显得抗拒，但我却无法抵抗寂寞的侵蚀。我是一个太过害怕寂寞的人，独自生活的那段日子就如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我知我能够独自承担起自己的生活，但我却无法承担自己的寂寞。而我与许文，我并无太多的把握能就此相处下去，他是太过优秀的男人，我时常觉得自卑，并觉得是我拖累了他。他应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女朋友，或许是岚，或许是其他人，总之是一个与他相当的人，然后组织一个家庭。

　　我看到许文看你的眼神，知他应是将你看做一个值得疼爱的女人在对待，心中便放下心来。薄荷，你是我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看做朋友的人，我需要你能得到幸福，但同时心中又觉得心酸，感觉怅然。

　　我已经知足。我知他对我已经足够好，他提供给我足够丰厚的生活，并给我足够的尊重。他知道我与亚安之间的事情，却选择沉默，因他知道应给我足够的空间去思考今后的生活。他在我辞掉工作后仍如往常般对我，虽并不高兴我在酒吧工作，却并未干涉。他知我是敏感容易惶恐的人，自离婚后我常常会因小事情与他争吵，我心知是我的不对，但却无法停下，他却对我无条件的包容，我在他身上能够感受到心安。便让我在这人情淡漠的社会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絮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我，因是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不带太多感情的声音，薄荷，我已经独自沉浮太久，只是觉得寂寞。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够去爱，但我愿意去尝试。

　　我应该试着去遗忘过去，或许我在那个男人的记忆里只是过客，他却困住我如此之久。我只是感到羞愧，并决定从中间挣脱出来。有个男人喜欢了我三年，我一直未曾给他答案，今天我决定答应他，若可以，我也能够得到一份安定的生活。

　　薄荷，你我都爱得太苦，总要有一个人来填补心中因为别人而创下的痛苦，才能够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