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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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的读书声，在西怡学院上空飘荡，飘到后院时，声音变得隐隐约约，像一首好听的背景音乐，在院中相互对立的一老一小周围，旋转缠绕。
周传人板着老脸，神情威严地瞪着死不认错的新徒弟，第一天拜见师傅，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径直站在那里用一副评估研究的眼神望着自己。
难道，她还在挑剔他不成？普天之下，有这样的徒弟吗？偏偏让他撞上，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风幽兰收回打量的目光，突然双膝跪地，朗声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伏身跪拜在地。
周传人的脸皮抖了抖，被她突来的举动弄得半天才回神，白眉紧蹙，这娃儿难道以后总是要这样“吓”他吗？为何总是出奇不意呢？不过，他突然笑开了眉眼，生活就不会无聊到如一潭死水，有趣……有趣……
他努力正了正脸色，故作威严地说：“嗯，起来吧，还是懂礼节嘛。”仍不忘挖苦打击一番，似乎在寻找师徒相处的主动权，哪有师傅总是被徒弟吓的，不成体统，哼哼哼……
“谢师傅。”风幽兰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仰起小头颅，笑眯眯地奉承：“师傅，我在书上看到说，师傅如父，兰儿以后会像孝敬父亲一样，孝敬您的。”
“呵呵……这还差不多。”周传人捋了捋胡子，突然脸色一变，愤愤地说：“不要将我同你那冷酷无情的父亲一起相提并论。”开玩笑，想起风彻那张严肃古板的石雕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风幽兰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她果然没有选错人，这个师傅拜对了，她勉强收住笑容，免得吓跑好不容易抓住的师傅。从此刻开始，她要开始安排自己的人生。
“师傅，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拍！
风幽兰的小手被人狠狠地敲了一击，周传人激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你刚刚拜师，就要跟师傅打赌，师傅我是赌徒吗？真是一棵榆木啊，不开窍……不开窍……”说到最后时，声音变得痛心疾首。
风幽兰吃痛地将小手藏在身后，水眸一转，故意激道：“师傅，此赌非彼赌，师傅是怕输给兰儿吗？”
“连激将法都用上，看来你是不死心了。”周传人狠狠地挖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说说看。”
“如果兰儿赢了，以后就在师傅的府上上课。如果兰儿输了，就乖乖地留在学院上课，如何？”风幽兰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讨好地望着他。
“为何不愿意在学院上课？”周传人狐疑地望着她。
风幽兰的神情转为正经，沉静的眸子望着周传人，幽幽地说：“师傅，您说说看，风家的女儿，将来会如何？”
周传人也恢复正常，一双锐目打量着小徒弟，他历经几十年的风雨，却是头一次看不透一个人，这让他心里特别不服气，平静地回道：“入宫。”
风幽兰淡然一笑，脸上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6岁的小女孩，有着说不出的清雅气质，浅笑着问：“师傅，您为何不入朝为官？”
周传人一怔，小丫头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迅速回道：“不想。”
“呵呵……师傅，好一个不想，兰儿也正是这个意思呢。不想，不想入宫，不想成为风家的女儿，不想嫁入任何士家大族，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兰儿而已，师傅能帮我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微微带着一些孩子似的怄气。
“因为，师傅的眼中，没有权势，没有欲望，兰儿能从师傅的眼中，看到自己。”风幽兰仰头直直地看着周传人，再次跪在地上，诚恳地请求：“师傅，请帮帮兰儿。”
周传人震惊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小人儿，第一次有人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世人只道他清高孤傲，难以相处，甚至持才而傲，却不知，他根本就对权势视如粪土，只求随心所欲地活完这一辈子。平生教了那么多门生没有看出来，李子丰也没有看出来，偏偏这个小女娃，看出来了。
“你是风家女儿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时候到了，兰儿自会有办法。”
“赢了我再说。如何出题呢？”周传人强忍激动，弯腰亲自将她扶起来，故意冷淡地问。
风幽兰露出欣喜的笑容，甜甜地回道：“全凭师傅做主。”
“好大的口气，丫头，难道你想赢师傅吗？”周传人有趣地望着她，非常好奇她的自信来自哪里，他虽然不自傲，但不可辩驳的事实是：他是西楚第一才子，至今无人能超越。
“兰儿不要赢，只要认可，输赢本就是虚无的东西。”风幽兰巧妙地回道，即使输了，只要你认可，那也是赢。
“哈哈哈……好个不要赢，只要认可，输赢本就是虚无的东西，好……好……”周传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暖。
“师傅准备如何考兰儿呢？”
“一人出一道题。谁来当评委？”
“这是我们师徒俩的事情，关别人何事？”
“呵呵……兰儿啊，你……实在是太对我的味口了。走，师傅带你出去走走，寻找考题去。”
周传人激动地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眉眼笑得弯弯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让一路经过的侍从惊讶地张大了嘴，从没有见过有着诸多怪僻的周夫子，笑得如此开心过。
…………
素女湖，是昌都最大的内陆湖，位于东区。
湖的形状宛如一个阿娜的少女，在素女桥处，湖一分为二，仿如少女的两条修长玉腿，带来一份南方特有的婉约秀美。湖的最狭窄处，仅供两艘画舫同时通过，最宽阔处足有百丈，是游湖、垂钓、玩耍的最好去处。
周传人带着风幽兰来到素女湖边，两人来到一座临湖的茶楼，风幽兰仰头一望，飘逸大气的牌匾悬挂于门楣上：集思楼。
楼内的布置，简洁中见大气，朴素中见庄重，简单的木制桌椅，整齐地摆在大堂内。她往墙上望去，不禁怔住，悬挂于墙上的诗词字画，随便哪一副，都堪称上乘之作。
“怎么样？”周传人微笑着打量她，问得像只老狐狸。
“师傅，有道是，人不可貌相。”风幽兰巧笑着回道，外表不起眼，内里却大有乾坤，而这乾坤只有识货之人才能看出来。
她的眼睛在墙上的字画中穿梭，以她前生对艺术品收藏的经验来说，这些都是精品，其中，甚至有绝世佳作，却被随意地挂在墙上当背景，可见此楼主人的气势。
“看来兰儿是那个看清它相貌之人。”说完，他牵着她的小手来到三楼，在临窗的位置找了一个小桌子，安静地坐下。
“周夫子，您来了。”年轻的伙计迅速端来热水、茶叶、茶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嗯，今天还没有开始？”周传人温和地问道。
刚准备泡茶，却见风幽兰已经熟练而优雅地开始泡茶，冰雪般剔透的小手，像是在弹奏一曲清音般，节奏优美地泡制茶汤，他不禁呆了呆，这个小徒弟总要让他惊讶么？也不可怜一下他老人家的心脏。
“马上就开始。”
伙计开始脚下生风，熟练地穿梭于各桌之间。
一股清香飘浮在空中，沁人心脾，风幽兰双上递上茶汤，周传人先是闻了闻，然后浅浅地眠了一小口，闭上眼睛回味少许，不禁赞道：“好茶。”
此时，一个文人打扮的青年男子站了起来，向众人作揖，说：“老规矩，集思楼初一、十五，品诗说词，论政天下，百无禁忌，各位文友可以畅所欲言。”
“文掌柜客气了。”众人一一起身回礼之后，纷纷坐下。
风幽兰见状，扯了扯周传人的衣衫，小声地说：“师傅，难道我们要比作诗？”
“不会？”
“会背。”
“背一首给我听听。”
“还是算了。”
周传人端着茶杯，瞪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和我各自从他们的考题中，寻找一道考题，考对方，如何？”
“嗯，兰儿明白了。”
“马上就要到七巧节，在座的各位兄台大多已有如花美眷相伴，今日本楼就以‘夫妻’为题，望大家作诗一首。头名佳作，楼主将有意外大礼送给大家，并在七巧节时，悬挂于集思楼东侧，供众人拜读。”
文掌柜话音刚落，就有人积极反应，一个蓝衫文士站起身接道：“余某不才，上个月刚完婚，今独自在京城，逐想赋诗一首：
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好！”
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蓝衫文士斯斯然地坐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紧接着，相继有人吟诗，但难有超越第一首之人。
“兰儿，你的呢？背一首给为师听听。”周传人放下茶杯，意兴澜澜地问道，特意将“背”字说得很重。除了第一首，难有佳作，估计今天不会有意外收获，他不禁多看了蓝衫文士几眼。
“师傅，我才6岁，不懂什么叫夫妻。”风幽兰瞪大水眸，不满地回道。
周传人也瞪大眼睛，理所当然地回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师傅我终身未娶。如果你做的诗能让我满意，下一道就由师傅来答。”
风幽兰皱了皱眉，望着杯中的茶水失神。
夫妻，是什么呢？再浓的情、再重的爱，似乎总会在婚姻中被慢慢磨掉，最亲密的人，却往往是伤你最深的人。
夫妻，世上最甜蜜也是最复杂难懂的关系。
凌轩，原来你仍是伤了我呢，我以为自己能够大肚地不去计较你的背叛，只因我亏欠你太多，但仍是伤了啊……
她不禁深长地吸口气，脱口而出：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在这封建的古代，要寻找一个只爱自己的男人，何其难？夫权为纲的家长制下，夫妻关系应该就是它的真实写照吧。
“至亲至疏夫妻……好个由景入情的至亲至疏夫妻，哈哈哈……短短几句诗，残酷地道出了人生的真相。兰儿，‘背’得好，师傅无话可说，接着听下一道题吧。”周传人抚须慰叹，望着她的眼神，充满前所未有的热烈与欣喜。
师徒两人小声的交流，完全未阻止大厅内越来越热闹的高潮，最后，蓝衫文士以那首诗夺得头名，接受众人的祝贺。
文掌柜再次站起来，环视周围一圈，经过周传人师徒两时，讶异地瞥了一眼，迅速掠过，朗声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过秦大善人。”
“昌都刺史秦怀民秦大人，是吗？”
“正是他。”
“民间盛传他爱民如子，众所周知，素女湖的左翼有一座向阳桥，八个月前突然断了，秦大人出动自己的画舫，每天任劳任怨地运送往来两岸的客人，现在大家只知秦家画舫，不知向阳桥。大家对此，有何评说呢？”
文掌柜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迅速回道：“秦大人的善举，有目共睹，这有何可评说的？换个话题吧。”
“是啊，谁会将自家的画舫，当成民众的渡船，只有秦大人才有这样慈悲的心怀。”
蓝衫文士再次出声回道：“这是秦大人应该做的。”
“师傅，你的回答呢？”风幽兰趁机问道，水眸慧黠地一转，笑眯眯地瞅着周传人。
两人的位置靠近北侧的雅室，离大厅的讨论中心有一段距离，周传人边悠哉地转着茶杯，边回道：“秦怀民还算是个不错的父母官，在京城这个高官云集之处，他一直谨守本分，不媚权，不迎奉拍马，更心怀老百姓。我坐过那艘画舫，很舒适，他却舍得将其拿来替老百姓服务，是百姓之福啊。”秦怀民，是他比较满意的门生之一。
整个大厅里，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秦怀民，文掌柜只得开始下一个话题。
周传人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最近京城没有大事发生，集思楼也找不到好题材了，居然开始注意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
风幽兰转头望着素女湖，湖风习习，很凉爽，让人昏昏欲睡，碧波荡漾，反射着正午的阳光，闪过一道一道银光，令人无法睁眼看得太久。
“难道，兰儿有不同意见。”
周传人见她一副淡然的模样，不禁详细打量起她的五官，讶异地发现她长得超乎他的想像，嗯，像冰一样纯净透彻，尤其是湖水的波光反射在她脸上，整个人变得似真似幻，陷在光阵中，用美不足以来形容。
这个小徒弟，似乎要重新认识了，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到头脑，想到这里，他漾出慈爱的笑容。
“他不仅不是大善人，还是严重失职呢。”风幽兰放下茶杯，抬头直直地望着周传人，扔出一句炸弹。
“说说理由。”周传人先是一怔，回过神之后猛喝一口茶水压惊。
风幽兰冷静地分析道：“秦大人是昌都的父母官，向阳桥坏了八个月，他置之不理，不去尽快修好，却让自家的画舫来回运送客人。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如果从政绩考核来说，是严重的工作失误。如果从心态上来说，有赚取名声之嫌。”
周传人沉思良久，不禁拍案问道：“为何我从来没有从这方面想过？”
大堂内瞬间变得安静，纷纷将目光投向两人，有人认出是周夫子，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周传人惊觉自己的失态，放下碎银，牵着风幽兰的小手迅速离开。
回学院的路上，周传人愁眉不展，一直不停地问：“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师傅，因为你教的是学问，不是为官之道。官场，律法制度优先，理次之，情最后。而我们普通人看官场，却正好是情优先，理次之，律法制度最后。所以，普通老百姓看不懂为官者，也极易被为官者表面的功夫所蒙蔽。”风幽兰边走边解释，宽慰受到打击的师傅，她只是习惯性地从工作绩效与效果看问题，并无异于常人之处。
“唉……会做诗又如何？会琴棋书画又如何？还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周传人慨然长叹，深深地吐出口气，神情无比惆怅。
风幽兰扯了扯他的衣袖，说：“师傅，百无一用是书生吗？这些道理师傅又何其不懂，只是，师傅眼中无权势，甚至，逃避它，所以，您才会看不透它。刚才楼里的许多人，其实有人是看透了的，只是附和大众不愿说出来，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随波逐流而已。既然世事如此，师傅又何必自我束缚，让自己徒增烦恼呢？”
周传人转身蹲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平视她的眼睛，有种相见恨晚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今生能收此徒儿，此生足矣。
因为看不透，他逃避官场，躲在书藉的世界中，固执地认为自己无欲无求，其实，是心中对官场的无奈与胆怯，才有今日游离于权势之外，又留恋不舍的自己。
“兰儿，为师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风府时忽略你。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在学院时抢先收你为徒。你就是因为这样特殊，才在风府藏拙的吗？这么懂官场与人治的你，应该在风府过得如鱼得水才是呀？”
想起她在学院考试时的反应，原来，她早就看透子丰出题的意图。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头脑，谁能确保她一个简单的生活呢？周传人不禁对自己是否能帮助到她而犹豫。
风幽兰灿然一笑，回道：“我只是想安静地生活而已。师傅，女儿对风家来说，越是出色，卖价只会越高，却不会有人考虑你的幸福与感受。我就是因为清楚自己，才想自己掌握命运，不想当个被人摆布、随波逐流的人。”
“好，你就当好兰儿，师傅一定帮你。”
“谢谢师傅。”
“傻丫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何来谢之说。剩下的事情，交给师傅吧。”
“嗯。”
“可惜为师没有能教你的东西。”周传人再次发出感叹。
“师傅，6-12岁，琴棋书画，兰儿需要您的教导，兰儿虽然自己看过一些书，有些基础，但水平远远不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12岁以后，兰儿想和师傅用双脚，走遍我西楚的每一处。师傅不会是嫌兰儿太懒，不愿意教吧？兰儿以后一定乖乖听师傅的话，好不好？”风幽兰描绘完未来的蓝图，眼里充满向往的神采，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
周传人无奈地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小人儿，这个时候的她，才能隐约看出6岁孩子的童稚，在她的身上，很难寻觅孩童的感觉。
“好，师傅定将毕生所学全都教你，学不好，就要挨板子哦。”
“是，师傅。不过，体罚徒弟，师傅您舍得吗？不心疼吗？”
“呵呵……不心疼，严师才能出高徒。”
“师傅，我心疼，兰儿心疼师傅打板子时手臂痛。”
“你……哈哈哈……”
师徒俩边走边斗嘴地往周府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从集思楼一直跟着走出来的主仆两人，主人面貌平庸，一袭宽大的白衫，使得身形略显单薄，却散发出一股贵气。
“七爷，还需要跟吗？那是去周府的方向。”
“风幽兰……好你个风幽兰……哈哈哈……”
白衫男子摇了摇扇子，唇际微微勾起，望着风幽兰的背影良久，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笑声畅快而肆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宝贝，黑亮的眼睛簇闪着一抹火焰，熊熊地燃烧。
“七爷……”
“回府，时间到了。”
主仆两人朝王宫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21章 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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