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上明月楼，明月楼里相思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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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明月楼，明月楼里相思稠。
这里是丁院。苍凉寂静的丁院。
她已经过气三年了。而相思的心还在溪水般静静流淌，没有尽头。
曾经她真的是这么想的，这么打算的。明月楼里的女人总要有个牵绊，有个寄托，不至于让自己失了自己。
只是，难得曾经。
芷兰擦净脸上厚厚的脂粉。香粉落叶般扑簌簌往下掉，和着一起下来的沉重的眼珠，不偏不移地砸进了她的心里。
妆彻底花了。
铜镜里的女人苍白着脸，眼神空洞，面上却现出迷茫与悲苦。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却从不曾得到解脱。苍老的气息缓缓透上来。
这般颜色真是不堪入目。
芷兰晃悠悠地站起身，微弯着腰背，一步一步挪到水盆前边。拿过香胰子洗净脸，慢慢换过一盆，再以巾帕擦拭抹干。
她并没有立即将巾帕挂到洗漱架上，而是左手执着帕子，右手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蹭，眼睛却盯着水盆不放。
她看见盆子里映照出她那已经有着细纹的眼角，鼻翼至嘴角慢慢变深的痕路，面上开始粗糙的皮肤……素净的她，面上虽干净了，心里却似乎更加让人苦闷。
如此姿色的确不再吸引人。
她纵有一千一百个理由来安慰自个，却敌不过水中老去的面容。是的，是的，没什么好说道的了。她终归老了。
我只是老了啊。
叩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芷兰顿时心惊肉跳。一个颤抖，手中巾帕已然落地。
曾经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被叫醒的，以致那些年，就算住到了甲院，也是无法安眠。
“是谁，外面的是谁！”芷兰压抑住激动，草草将帕子在盆中搓洗了几下。她手里动作不停，一双眼早就明亮着，盯着大门不放。
门外的人没有应声，只是小伫了一会。在屋里昏黄灯光的映照下，芷兰见外面那人又弯了弯腰，最后竟转身离去。
芷兰愣了一会，赶忙奔上前去，脚步却没能及上心里的步伐。
等到她开门时，只留下一夜沈静，冷月孤挂，水光曳地，唯花与枝、影与石忧伤着，哪还见得半个人影？
她就这么维持着两手开门时搭门的动作，从背后看，像是在等待一个寂寞的拥抱。然而，晚风掠过，些微咸涩的水汽飘入了屋中。
芷兰行泪不绝，呆呆望着漆黑又亮堂的庭院，一眼不眨，一动未动。良久，她终于垂下头来，也许是明白了什么，双手颓然从门沿落下。
那个拥抱果然被风吹散。
她又颤抖了一下，身子也不由得晃了几晃。太勉强了。
夜太深，风太凉。
还是睡了吧。
芷兰合上作响的木门，在快要完全并拢时，听到了门脚处传来纸张的声响。
原来有一本书被夜色与身影挡住，在这时才被芷兰发觉。她捡起书，拍去上面的灰尘，有些欣喜地抱入怀里。
他终究来了，不是吗？
芷兰走进房内将书放到枕头上。时辰已经不早，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打来一些热水，先泡了冰凉的双脚，再仔仔细细地重新净了脸面和双手，这才换过衣裳，执着灯盏搁在床边小柜上，坐在床上盖着被就着灯看起书来。
然而，启开扉页，她愣住了。刹那间百般滋味口难言。
从进入明月楼，她就没有想过情爱。良家女子尚且难觅有情郎，何况娼家女。
她冷眼看着楼里众姐妹，爱到深处的有，逢场作戏的更多。而那些男子，没一个不是三心二意的。她看到过因自己身为妓子不能嫁给心上人而轻生的女子，也看到过为了谋取更多金银而送出自己的女子……每一个都不痛快，每一个都在畸形地为自己设定今后的人生。
这人生，必定不是光亮的。
世事难料。
与那人相处后，她只得这几个字。一遍遍对自己说，千万不能陷进去，男人都是无事温柔乡，断没有那在章台地寻真心人的故事。就算有……不，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年，自己难道还认不清现实！……
尽管每次都要吩咐自己，强制住自己，可这心里的爱恋终究就这么不顾主人意愿的，轻飘飘地付与了他人。
真是个有心便难断送，无心才得安宁。
那人最是喜读诗词歌赋，一首好诗往往要研磨上许久，兴致来了，还老爱拉上她共醉一番，一同揣摩那些字词里的风韵情致。
遇上好词佳曲，抑或那有词无曲而词实在入人心怀的，那人便更加精神，誓要高歌一番，谱出合心意的曲子来。
她当红的那会，有不少曲子都得自于他。这让她红了很久。只是，斯人已去。
他总是在兰阁中看书颂曲，每有心得，便引上好友五六，置上美酒佳肴，几人圈个园对坐，分享近来体会，交换所得消息。
他会为她细细描眉，轻扑胭脂，绾上如云青丝，松松的，慵懒的，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入他的怀里。
他带她看尽长安，走遍各坊各道，耐心地解释着她提出的那些问题，并称赞她灵气生发。长安郊外有他们踏过青的身影，碧桃树下红粉花旁，有他们携手共舞的身姿，至那华丽游舫里，更有他们迎风高歌的快活……
那般人物，才气逼人，俊朗过人；那般的英姿勃发，合该是风流俊杰的出生，应为那天下高赞的前程。
他经常闲唱：浅斟低唱安能废，高庙建屋更可心。
当年，她还年轻。尽管隐约明白，此人不可寄心，她却还是只顾着他的文采风流，忘了要静下心来想想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少不更事，误终生。
他的格调是阳春白雪，洁净的，雅致的。这不会变。
那么，站在门外的又会是谁？不用细想，在楼里，她没有所谓的朋友，也没有闲谈的对象——最美好的年华因他而始，最自由的心只在他一人身上。只要有他，便也足够。
如今凋花残颜，与她同时暗淡的也不少。只是，悲伤袭来，各扫门前雪。
啊！难道是她们？！不，不是。她从没有在她们面前表现过什么。而她们也只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到底是谁如此有心，竟知晓她今晚心绪不宁，心里大不痛快？在这楼里，真的还有人在关注她关心她？
她本想放下书，却又还是拿起来看了一两页，直到腰腹处传来一阵抗议。
身子不爽利了，送书的那个会不会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嫌弃她？
她真的很久没感受过来自他人的关怀了。
芷兰轻轻而又珍惜地合上书，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古木盒子。这盒子是他们出行时，她特意买来的。本想送出去的，便宜了自己。
盒子微微散着檀木香气，面上雕着繁复的花纹，镶着金边，看着华丽，但予人一种历史的厚重。确实，所花费的，不止她攒了许久的缠头……
打开盒子，并不是很深，与盒子本身的高度不相符。再抽掉上面一层，露出底下的物事。并非金银首饰，而是薄薄的词曲本子。
她看了看这词曲本，愣了愣神，将柜边的书妥帖収捡好，这才盖上盖放回原处。
曾经但晓风月事，却负真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再上明月楼，明月楼里相思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