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杀》山木有枝

16、第十五回 千千结（二）

　　突袭的黑衣人简直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山道上。众人短暂的混乱。清城派中属风怀瑜最沉着冷静，当下喝道：“留两个人保护女眷和左公子，其他人跟我往前冲！”他知道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他离开的越远，锦心她们越安全。

　　黑衣人冲下来的时候，锦心竟然松了口气。此处地形奇特，从下山开始她便意识到，若是她奉命杀人，那么这个山道便是最佳动手地点。虽然对方不是为了伤人性命而是为了抢到宝剑，但显然无论杀人还是抢劫，此处都是最佳犯罪现场。锦心一直提心吊胆，有意无意的离不落近一些。她不能动用武功，自保很成问题，只能找个人掩护。
　　当然，不落的武功能不能保护她，也很值得商榷。

　　是以，黑衣人出现的时候，锦心很镇定的拉住了马，没有一头栽倒在不落的马屁股上。
　　花不落和她马前的黑衣人过了两招，便急急甩开他，跃到锦心马背上拉住她的手往山路上跳。锦心从来没有试过被人用半吊子轻功拉到半空然后自由坠落的感觉，现在，她感觉到了。落地时，她不慎踩在自己的裙摆上，再被不落一拉，便要以狗啃泥的姿势狠狠跌倒。
　　斜刺里伸出条手臂搂住了她的腰，防止悲剧发生的同时拨开不落的手提醒道：“先对付后面那个！”他身后跟着的黑衣人一剑刺来，花不落很无畏的用剑一挡：“杀她？先过本姑娘这关！”

　　花不落一嚷嚷，立刻就有清城派师兄赶来助她。
　　锦心被左微澜揽着腰压在崖壁上。此时的她，没有内力；而他，有却不能用。身后胸膛上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锦心几乎是被他整个圈在怀里，护得丝毫不漏。她忽然觉得好笑，明明两个人的武功加起来可以把所有偷袭的人一招致命，可为了伪装，却只能憋拘的躲在山路一角，寻求清城派的保护。

　　“会不会有事？惊鸿剑会不会有失？”锦心轻声问。若是被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得逞，他们所有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左微澜松开了她。不落与几位师兄和人相斗有意拉开了跟锦心他们的距离。目前他们很安全。“有风怀瑜和秋实宫两位长老在，不会连剑都护不住。”
　　锦心背靠着崖壁，和左微澜并肩站着。“他们是什么人？”统一的黑衣装束，统一的人皮面具，锦心下意识去看远处山道上和风怀瑜搏杀的黑衣人统领。

　　“不知道。”左微澜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武功路数从没见过……”流莺岛三宝的诱惑实在太大。“我总觉得，那个领头人我见过。可我不能肯定，若是他开口说话，我大概可以知道……”她越看黑衣人与风怀瑜相斗，越觉得奇怪，可又说不清奇怪在哪儿。
　　“用惯软兵器的人，竟然用峨眉刺和风怀瑜相斗……他怕被人堪破身份！”左微澜的声音低沉，“他大概和队伍中的人相识？应该是很熟的人。”

　　对！就是这个。他拿峨眉刺的姿势和招式都很奇怪。原来是不习惯用峨眉刺嘛？那他的平日里用的什么兵器呢？锦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呛啷！一柄染血的长剑堪堪砸在锦心脚边。

　　唐采灵和两个黑衣人相斗，支撑的很是勉强，她且战且退，手中剑却仍被黑衣人伺机挑开。垂着璎珞的银剑正巧落在了锦心脚边。唐采灵没了武器，一瞬间险象环生不由急得尖叫出声。黑衣人顺着剑响看到倚在石壁上的步锦心和左微澜两人，便有一人放弃唐采灵奔向石壁。

　　左微澜向前一步挡在锦心身前。唐采灵的叫喊已经引起了风怀瑜和秋实宫两位长老的注意，正奋力冲破包围回护他们。只要拖延时间，他们就能脱困。转眼间，黑衣人离他们已不足十尺。左微澜略一思索，不动声色褪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握在手心，趁黑衣人挡住风怀瑜及长老视线的时候迅速出手击中黑衣人膝弯。黑衣人一个踉跄，似乎才发现面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没用。
　　他耽误的这一会儿工夫，风怀瑜已经越过众人急急向锦心奔来。挡在锦心身前的左微澜被黑衣人逼得往边上一让。他挪动的瞬间重重把锦心推开，推向风怀瑜来的方向——

　　“步姑娘你没事吧？！”风怀瑜仗剑逼退接近的黑衣人，接住锦心关切道。他的青色外衫在刚在的打斗中沾染上血腥气，锦心在这种熟悉的气味中抬眼去看左微澜。他歪倒在山道边，整齐的发髻有丝凌乱，黑衣人的血有几滴溅落在他的衣襟上，变成暗沉的深红，这样带着丝狼狈的左微澜却还能有一双镇定的眼。
　　是啊，他根本无需慌乱，他和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博取清城派的信任。刚刚他推开她的一瞬间，她应该感动的。他为了保护她而推开她，她应该感动的。可他真是为了保护她嘛？她忽然痛恨自己的清醒。

　　她虚弱的微笑道：“我没事。”风怀瑜的信任，你希望我得到的仅仅是风怀瑜的信任吗？左微澜被锦心目光中的了然和失望狠狠的蛰了一下。他狼狈的挪开眼，道：“这里太不安全，锦心，就麻烦风公子保护了。”

　　风怀瑜点头应道：“放心吧。在下就是不顾自己，都不会丢下步姑娘的！”一直缠着风怀瑜的黑衣人首领此时也追了来，久斗不下他显然发了急。原本只想夺剑的招数，现下招招狠辣次次杀招。风怀瑜为了保护身边的锦心，一时间处处受制。

　　黑衣人发现锦心不会武功的状况，一枚暗器便即脱手，挟着风声向锦心飞去。锦心忙向旁边躲闪，可她的脚步怎敢的上挟着内力的暗器。锋利的边缘刺进锦心肩头。
　　受伤后，她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暗器上淬了毒。
　　眼前风怀瑜和黑衣人的身影变成两个，三个，然后慢慢模糊……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久的失去意识。锦心醒来时有些懵懂，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她安静的睁眼望着淡青色的床帐，等待意识慢慢回归。守在她床头的花不落率先发现她的清醒，她疲倦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高兴：“锦心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连珠炮似的发问中透着亲昵，让锦心觉得温暖。

　　“还好。我怎么了？忽然就失去意识。像睡着了一样。”
　　不落端来茶水，扶锦心起来。“什么睡着了，你是晕过去了！三师兄说暗器上用的是五步蛇的蛇毒，还好他解毒及时，要不然，你就醒不过来啦！”不落扁着嘴，葡萄样圆溜溜的眼睛微红，皱着鼻子像是要哭出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撇下你的……”
　　五步蛇的蛇毒？还真是险。要是没有会医术的人在，她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转而想到左微澜，若是他知道推开她是这个结果，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后悔把她推到风怀瑜的怀里。

　　“我家公子，他怎么样？”锦心没有心情安慰失落的不落，问。
　　不落轻轻啜泣了下，道：“他挺好的。昨日多亏了他。要不是他及时拉住表小姐，她就不只是轻伤那么简单了。”说完还有些忿忿，“你从昨天晕到现在，他都没来看你一眼！他怎么这样！你受伤连大师兄都着急的不得了，一直守着，今早我看他累得不像话，才换了他去休息的。”

　　他救了唐采灵，他一点都不关心她。是因为风怀瑜吗？他就那么希望她接近风怀瑜？是了，为了惊鸿剑，他没有什么舍不得。为什么舍不得呢？他是妙音阁阁主，而她，是他数百名手下之一。之一而已，无足轻重。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一路上暗中的小心思天真乐观的可笑。他对她的看法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来没有变过——阁主和护法，他是大人，她是属下。之前的柔软，要么是自己的错觉，要么是他善意的示好——为了她的心甘情愿。
　　其实他不用这样的，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仍然会心甘情愿为他办事。像她一贯做的那样。现在这样，更叫她难过。希望过后加倍失望，还不如从来都是绝望。

　　“我家公子，现在在哪儿？”花不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她一眼，不情愿道，“大概在隔壁客房……哎，锦心你别动！你肩膀还伤着！”不落拉住企图下床锦心。
　　“我是伤了肩膀，又不是伤了腿脚。我不放心，要去隔壁看看……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不落见她坚持，只得从床头拿出外套给她穿上：“左公子有什么好看？他都不管你的死活，倒是表小姐伤了手腕，他急得跟什么似的！”不落本就不喜欢唐采灵，此时说话根本没在意锦心的心情，“要我说，你还是别去了，他又没少胳膊没少腿的……倒是大师兄，他人很好的，你还真得谢谢他！”要换了别人，不落一定巴不得她们离她亲爱的大师兄越远越好，可是锦心不一样，自从那夜锦心在左微澜房里被发现之后，锦心身上就仿佛被贴上了左氏标签，故而左微澜不来看她，不落才会那么不平。

　　坚持的锦心还是去了。即使她的心情再低落，她也得去。她得去看看经过这次旨在惊鸿剑的突袭之后，左微澜有没有新的吩咐。婉词和东方不在，能为他办事的只有自己一个。虽然她现在失了武功——想到这个，她便恨极了慕子渊！她和他无冤无仇，只不过被逼不过对他用刀稍作威胁，甚至连杀意都不曾有。他竟然给她下药。一用武功就头疼难忍，简直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不！比那还遭。
　　紧箍咒还可以念咒语拿下来呢，他竟然跟她说，这药无解！过个十天半月的自然就好了。那这十天半月里呢？她就得像傻瓜一样等人保护！昨天，若是她有内力，她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避开暗器，甚至可以不让风怀瑜瞧出任何破绽。

　　等她的武功恢复了，待她再见到他，她一定让他好看！至于现在，反正潜伏进清城派没有内力较保险，姑且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