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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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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我二十岁生辰,大肆庆祝之后,外祖母把我唤到房中,她歪斜斜地倚在榻上,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气,头发并未像平时那样梳成髻,只是随意地松散在胸前,虽然平庸但保养得宜的脸上泛着微微的酡红,这副景象不禁让我想起连城所说杨妃醉酒的美谈,只是听闻宫中那位贵妃娘娘体态丰腴,至于横陈在我面前的这位亲爱的老人家却显得寒酸了些。
指着身边的空位置,和声细语地嘱我坐好,她已微醉,拉起我的手颠来倒去地念叨一番,嘴里又低又急的胡言乱语我也听不大真切,最后见我一双原本清明的眸子竟也似醉了酒般涌起腾腾迷雾,她才洒然一笑,随手拿了一颗解酒丸服下。
仔细端详我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
“秀儿长大了。”
我嘻嘻一笑,小心地摸着她雪白的长发,那发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听帮里年纪稍长一些的人说,这发从她接任帮主时就已经是白的了。
“您教了我那么多驻颜的方子,难道就没有办法让这一头长发变成黑色?”
嗔怪地拍掉我的手,她假装生气道:“没大没小的丫头,本帮主的头发也是你想摸就可以摸得?”
我讪讪地缩回手,故意不理她,她看了半晌,突然反常地将我死死抱住,被勒得喘不过气,我便用手轻轻拍着她背脊,她又是一声轻叹,才恢复常态。
外祖母向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我和阿娘一定程度上都是随了她的,今日这般反应,想来是因为我要回月半宫的缘故,我向来嘴笨,正合计着如何安慰她,她却从枕下摸出一卷小册塞到我手中。
“秀儿,你可喜欢连城?”
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愣了一下,随即不是很确定地点了点头,连城年纪同我一般大,高高的个子,性情温雅,长的也好看,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又非常听我的话,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却不知这种喜欢可是外祖母所谓的喜欢。
未待我想个透澈,她又连忙追问道:“舅舅家的大表兄,二表兄和三表弟呢?”
在她急切的注视下,我犹豫片刻,才慎重地点了下头。
她悠悠一声长叹,其中饱含着诸多的欣慰和满意,“你将来是要做河山帮帮主的,千万莫要学外祖母为情所困只收了你外祖父一人,多收几房夫君,将来也不用为接班人之事发愁。”
我忍俊不禁,扑哧一下轻笑出声,却被她狠狠剜了两眼,河山帮虽然从来不收女弟子,但历届帮主却必须是女人,如此一来下任帮主人选自然落在了现任帮主子嗣身上,原本每代帮主接任之后都要收众多夫君,用以保证候选人的数量和质量,但到了外祖母时却因她对外祖父情根深种,不惜违备祖训,只收了外祖父一人。
今日这一番谈话估计只是试探,我和连城关系向来深厚,外祖母定是怕我独爱于他,从而步上她的后尘,其实这绝对是她庸人自扰,我对连城本就没有太复杂的心思,至于大家津津乐道的情啊爱啊的那些东西,我不懂也看得不重,我打小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以后的夫君可以妻妾成群,将来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岂不快哉?但这心愿如今想来可是难了一些,待我接任河山帮之后定然是要像男人那般夫君成堆,倘若我那成堆的夫君若是再妻妾成群,这个家可不就要乱了套?
我哀哀一叹,头一次后悔来了河山帮,转而细细一思量,便有些迁怒于外祖父,若不是因为他,外祖母又怎会只生了大舅舅与我娘亲二人,更可恨的是,我那舅娘也不争气,生了三胎,竟然没有一个女娃,害得外祖母不得不觍着一张老脸找上了断绝关系已久的阿娘,连带着我的命运也被改变,我心中愤恨,但再转念一想倘若那时我未来河山帮,应该就是嫁给南宫家两位公子中的一位了,若是他们随了宫主的风行,妻妾成群的心愿仍旧只是泡影,何况我对那兄弟二人无甚好感,这么一想我便舒坦许多,既然命中注定我不能有个妻妾成群的夫君,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夫君成堆倒也不错。
见我面上神色百转千回,外祖母又现出担心的表情,“你不愿意?”
不确定地看着她,我试探地问道:“您的意思是等我接任河山帮帮主以后便立马将他们一骨脑地全都收了?”
她点头,目光中带着隐隐的不安。
无所谓地挥挥手,我极为大度地答道:“这事您看着办就行,又何须问我。”
不安瞬间变为喜悦,她吱唔片刻才努了努嘴,指着我手中的小册道:“这殒情经你从明日便开始练习吧。”
经她这一提,我才注意到手中那小册原来是一本内功心法,顺手翻了两页,却发现册中所载的调息之法与平时所学竟全然相反,我正疑惑,只听得外祖母又缓缓开了尊口。
“当年我就应该让你阿娘修习这殒情经的……”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她,我还不是为了你外祖父,宁肯一头乌丝变华发,只是她不该,不该爱上月半宫的人。”
又翻了翻那小册,也未见上面有什么与乌丝华发有关的东西,便把狐疑的目光定在她一头的银丝上。
她自嘲地轻笑,垂下眼睑续道:“这殒情经练到第九层时头发会全部变白,第十层最是难练,若是练成,这发自然也会变回黑色。”
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下她似雪长发,“倘若练不成,这发是不是就会像您一样,再也不能变黑了?”
抓住我手掌细细地瞧,外祖母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些歉疚,“不管你怎样,连城他们定会爱你一世,只要你不爱上任何人,这殒情经自可练成。”
殒即死,殒情,情死,心中无爱方可成,爱究竟是什么我一直琢磨不透,据书中说那是一种会让人在快乐时天旋地转,痛苦时天塌地陷的东西,对于此物我总觉得它和“房中秘术”大抵相同,都让人云里雾里地摸不着边际,特别是书中所言生死相随之事更令我十分费解,人与人之间若非亲情血缘之系,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他人枉顾生死,想来定是有浮夸之嫌。
既然参悟不透其中精髓,我便也不再自扰心神,回握住外祖母,情真意切地答道:“您放心,明日我就开始练习,而且不管怎样都是要练成的,否则咱们祖孙二人全白了头发,怕是要让别人误认作姐妹了,那我岂非吃亏得紧。”
我们二人私下向来如此,外祖母宠我,我也这般没大没小惯了,今日她却不同往常,唉声叹气之后又引着我去了祠堂,步履虽然依旧矫健,我却总觉得她周身似带了些垂暮的气息。
搀着她慢慢地走,到了祠堂里面,她让我跪在蒲团之上,堂中供奉着河山帮历代帮主的牌位,正中悬着一副绝色美女的画像,据说此人乃是开创我河山帮的祖师,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此像时,当时那种惊艳的感觉实在无法言说,回想阿爹房中悬挂的西施浣纱图,在我看来上面所绘西施姐姐的姿色也难出其左右。
“凤秀,你听着,今日本帮主与你说的每句话你必须谨记。”
外祖母扫了我一眼,被她罕有的严肃弄得心中慌乱,我轻轻应了一声,便乖巧地垂下头听她训话。
“郑旦,此乃我河山帮祖师名讳,当年她与西施情似姐妹共赴吴宫,同伴君王左右,但因其性格刚烈,不慎开罪了吴王,吴王欲将之赐死,亏得有西施姑娘护掩,深谙花草之性的祖师才能以假死之法脱身离开吴宫,没了诸多牵绊她便归隐此处创建了河山帮,后来越王灭吴,西施姑娘反倒被奸人所害,祖师多方打探,方知害死西施姑娘之人正是越王勾践与范蠡,她发誓要为西施姑娘报仇,越王便是被她下毒所害,只可惜那范蠡深知越王灭吴之后必会良弓藏走狗烹,老谋深算的他不仅辞官而去,更是在暗中笼络江湖人士,创办了月半宫,因此险诈的越王才未敢动他分毫。除掉越王之后,范蠡与月半宫的存在更让祖师觉得如鲠在喉,暗中与他斗了几年,却始终不得成事,郁郁寡欢之下,未过几年竟不幸香消玉殒了,祖师临去之际,唯一的遗愿便是铲除月半宫。”
跪在蒲团之上的我此刻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因为河山帮的阿娘爱上了月半宫的阿爹,迫不得已之下才会与外祖母断了亲情之系,之前我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如今得知此事倒是让我心生惶惧,我虽不知爱为何物,可它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父母之间,如此想来那书中之言倒也并非全不可信。
外祖母停了片刻,方又言道:“凤秀,依当年之约今日我便准你回爹娘身边伴他们五年以尽孝道,不过五年之内我若死了,你自当提前回来接任帮主之位……”
微一沉吟,她又续道:“有了你娘的教训,本帮主实在放心不下,现在你便当着祖师的面起誓,今生今世定不会嫁与月半宫之人为妻。”
抬头对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蹙了下眉,只觉得外祖母实在多此一举,但老人家很是执拗,大有若不起这个誓,便让我跪上它一生一世的打算,虽然是跪在蒲团之上,但此时我早已双腿发麻,无奈之下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以凤秀之名当着祖师之面立下重誓。
长长松了口气,外祖母慈爱地把我拉起,我腿上发麻,心中便有些气,故意把整个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放任我这样胡闹,怜惜地摸着我的长发道:“秀儿,你父乃月半宫副宫主,我自不会逼你与月半宫为敌,但却也不想你再与月半宫有其它瓜葛。”
不知为何,这话竟让人有些难受,我怕她再说些更让人心堵的话,急忙立直身子,装做整理衣衫,然后寻个空与她辞过回了房中收拾行囊。
第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与众人辞行之时,连城说要送我一程,此时的我早已归心似箭,合计着两人行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便婉言谢绝了,于是时隔十五年之久,轻行简装的我怀揣着一本殒情经,踏上了漫漫的归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