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月树

5、肆。倒带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重逢。

　　罗德倚在亚连的身边，撒着娇勾着白发少年的脖子，眼神却忍不住地往侧面飘去。
　　是他、是他。
　　虽然自己的外貌因为诺亚体质的原因停止在了十三四岁的模样，可十年后那个曾经的小兔子确实应该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模样。

　　他的头发还是那样热烈的耀眼。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好看——可是为什么会少了一只？
　　他说话还是带着那样可爱的口癖，即使从调皮捣蛋的毛头小子长成了高大俊秀的少年依然没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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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不认识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是陌生的敌意。
　　他看我跟亚连亲热的样子没有一点反应。
　　他叫拉比。
　　那，我的宾尼，你在哪里？

　　罗德决定进入他的内心。

　　她漫步在书翁Jr.脑内记录的世界。
　　十年以后的诺亚长子已经能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能力控制梦境、窥伺他人的内心，她把拉比的精神困在自己造出来的梦境里，然后一个人走向他的过去。

　　拉比是他的第四十九个假名。
　　他因为这个假名也被人叫做死兔子。
　　他认识了亚连神田李娜利米兰达马利赵治科姆伊利巴乔尼……
　　他成为了驱魔师。

　　他开始因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痛苦。

　　迪克是他第四十八个假名。
　　他又经历了一场鲜血纷飞的旷世战争。

　　他已然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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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德走在一直通向少年出生时代记忆的小路上，那些经历用倒叙的方式在路的两旁依次呈现。
　　她看见他为了成为书翁而努力记录着看到的黑色历史，微拧的眉头有认真的模样；她看见他神色漠然地穿过战后的修罗场，强忍着不去看倒在地上的碎肢残骸；她看见他冒着危险在战场上穿梭，却意外被流弹击中，跟他相依为命的老爷子在枪林弹雨中拼命地把重伤昏迷的他拖离战场……
　　罗德默不作声地看着，把那些读取的记忆传送到梦境中去扰乱拉比的心智，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全力地奔跑起来，书翁见习的过往开始哗啦啦疯狂地倒带倒带，飞一样掠过她的眼前。

　　最后她停在突然出现的万丈深渊前。
　　关于他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她跪下来抚摸那道断崖的边缘，却被一股隐含着巨大能量的力道弹开。
　　罗德终于有些明白这一切是到底为什么。

　　“是你么？书翁？”

　　随着她的问话在虚空中腾起了一个淡袅的人影，依稀有着矮小的个子和苍老的模样。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罗德小姐。”
　　书翁的幻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尊称她为小姐。罗德冷笑着，也如同很多年以前那样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解了他记忆的封印，否则我就毁了他的精神。”

　　她说到就会做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骄纵却天真的豪门千金。她是诺亚长子，得不到的东西宁愿亲手毁去。
　　只是记忆里常有个男孩子温柔地对她说：
　　“大小姐就原谅他们吧。”
　　可他们都不曾顾及过我们的感情，凭什么要我原谅他们，是不是？

　　“毁了他的精神？”那个人影桀桀地笑，“我解了那个封印一样会毁了他的精神。”
　　“为什么？！”
　　“那年他从楼上摔下，头部刚好撞上花园的石台，毁了一只眼睛不说，颅脑也是受创颇深。我为了救他才用书翁的秘法封印了这段对于他来说太过痛苦的回忆，如果现在解开，只怕他的大脑受不住刺激立时就要崩溃。”
　　“……”即使这样他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真相，我不要这样，我宁愿毁了他。
　　仿佛知道罗德此刻的想法，幻影伸出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头指向身后。
　　“小姐，请你回头看一看。”

　　罗德看见蜿蜒向前的小径。
　　小径的两旁是少年一路成长的经历。
　　最初的最初那些记忆都带着灰暗的色彩，从自己的脚边蔓延出去，到中途甚至浓黑得仿佛暗夜，见不到一丝光明。可不知是从哪个地点开始，黑夜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亮的光，温暖得如同很多年前那个春日午后的阳光。
　　那种光伴随着之后的记忆，直至尽头的今日。

　　“他现在活得应该很好吧，小姐你真的忍心就这么毁了他？”
　　——活得很好？没有我在的日子也活得很好？怎么……怎么允许！！
　　罗德蓦地回头，神色狠厉。随着她心念的转变梦境里被困的拉比被浴血的同伴用利器刺穿身体，缓缓倒地。
　　“我就是要——”

　　“请问小姐后来知道了银莲花的花语么？”

　　淡淡的问句打断了罗德，她愣了愣，一身的杀气忽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退减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
　　那是在男孩子消失之后的某一天，罗德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拿出已经枯萎干瘪的花冠。
　　曾经柔软的枝条早已脆硬，曾经盛放的花朵早已凋谢，可是她不肯扔，当做最贵重的宝物一样珍藏。
　　“呐，说了这么多，银莲花的花语是什么你知道么？”
　　女孩子用脆脆的童声这样问，然而男孩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
　　她想起鲜活如昨日的场景，忽然就想知道这个男孩子再也给不出解的‮案答‬。

　　可结果让她意外而绝望。
　　那像早就刻好的诅咒，在男孩子为女孩子戴上花冠的一刹就注定的结局。
　　即使当时的他们无人知道。

　　“如果小姐你知道，就请顺应上天的旨意，及早放手。这对他和你，都是解脱。”
　　解脱么？是解脱么？
　　原来我们之间的羁绊，十年来竟只是枷锁。
　　可是为什么你要那样认真地向我保证，那样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那样信誓旦旦地说：

　　“呐，长大以后嫁给我吧。”

　　——你骗人。你赖皮。
　　罗德僵硬着身子不去看背后的小径，可是闪烁在那里的光芒还是不听话地溜进眼角的余光，像那天的阳光一样刺痛她的眼。
　　跟少年相遇的日子是她生命里唯一有过那种光芒的时光，她相信少年那段被封印的记忆里也一定是一样的温暖——可现在能带给他那种光芒的记忆已经不止十年前的一段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宾尼。
　　当我唯一的光源还只是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其他的什么照亮了生命。

　　我想毁了你跟你同归地狱，可我在刚才的一路上看见回忆里你的那些笑，微笑大笑温柔笑哈哈笑，你那些真实而柔软的痛苦，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兔子，没有我的小兔子。

　　罗德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直到指节发白。
　　许久她偏过头，嘴角噙着淡漠的笑意：

　　“你赢了。”

　　——你是谁？

　　——你不是我的小兔子，对不对？

　　——我的小兔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