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忘香》月树

8、番外篇

　　从苏府出来的时候韦若瑚狠狠地踹了几脚东倒西歪堆在门后昏迷不醒的黑衣守卫，傅锦书知她心里还恼着方才夏小音的话，说不定捎带着连苏允和也看不顺眼了。这会儿要是不让她找地方把气顺平了，改天她就能在苏府门口挖个让人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的坑。反正这些黑衣护卫看着也鬼鬼祟祟的不像什么好人，也就由着韦若瑚拿他们当沙包去。
　　傅锦书略略有些奇怪这些黑衣人的来历，便弯腰翻检了一下那些人的衣领袖口和兵刃，不出所料上面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线索。她摇了摇头，心知这事只能日后再查，刚好韦若瑚也出完了气，她便不再多想，两人一起大大方方从苏府后门走了出去。

　　她们沿着后门外的小街走上主街道，路过几个街口后拐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内，那黑暗的道路上竟赫然停着一辆马车。二人熟门熟路地掀起马车外遮的严严实实的棉布帘子，向内裣了一礼便坐了进去。
　　此刻那马车之中点着暖炉，正中小几上烛火摇曳，小几后已然有另外一人坐在那里。那人看起来年纪约略四十岁上下，锦袍玉冠，颇有堂堂富贵之相。他此刻正将面前案上暖着的酒壶取了，为面前四个杯子斟满美酒，见傅韦二人入内，笑着拿起一杯酒，问道：“两位姑娘冬日深夜赶路，着实辛苦，不如喝上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这马车颇为宽敞，坐了三人仍不嫌拥挤。韦若瑚见酒发馋，不用那中年男子发话，早就取了一杯仰头喝下。傅锦书将那白玉杯子握在手里，见几案上尚有第四杯酒，不由郁郁道：“风七爷您不用替小音备酒了，我们没能带她回来。”说罢将方才与夏小音见面所谈的内容据实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那风七爷凝眉听完，不置可否，却转而一笑道：“谁说这杯酒是给小音准备的？凌云！”他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一条缝，露出半个斗笠和斗笠下的半张脸：“是！”方才赶车的位置上明明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风七爷将最后一个酒杯拿起递给他，笑道：“护卫的工作辛苦了，这杯酒是给你的。”那凌云头上的斗笠动了动，似是先望了望酒杯，又望了望风七爷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酒杯，低声道：“教……七爷您身体不好，还是少饮酒为佳。”
　　风七爷闻言故意板起脸道：“凌云你怎么老是这样无趣？我每次要做什么就属你管得最多，这不许那不行。你要老是这样，我下次就带麴尘出来了。”
　　凌云被他的话一堵，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接了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他仰头的瞬间一直隐藏在斗笠之下的整张面庞便露了出来，剑眉入鬓，凤眼凝光，面若玉冠，竟生得极是英俊。他饮完这杯，似是担心帘子掀开太久冷风灌入，便急急放下酒杯，低声又劝了一句少饮酒，收回身子，在外面将帘子重新裹好。

　　“唉唉，还是麴尘懂事，我做什么从未有半句多言。凌云再这么罗嗦下去，我看很快就要变成老婆婆了。”风七爷面上表情似是感叹良多。
　　傅锦书抿了一口杯中暖酒，慢悠悠道：“是啊是啊，谁不知道麴尘从上到下只听您风之远大人一人的话。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他的金科玉律，怕是您指着一头鹿说那是马麴尘都会点头说是，也不知道您到底怎么给我们可怜的左护法洗的脑。啊不过更可怜的是我们的右护法上官凌云大人，明明处处为您着想还总是被你戏弄，唉唉，还真是‘一片丹心徒付许，空余明月知我心’啊。”
　　她模仿风之远的口气摇头晃脑地感叹，风之远像是被戳中软肋一样啊哈哈哈干笑了两声。此时已经几杯酒下肚心下总算舒坦了些的韦若瑚在一旁问道：“七爷，您早就料到我们带不回小音？”
　　“七八分吧，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情窦初开又怎能是你们这两个人能拉的回来的？小音虽自小经历迥异常人，可毕竟涉世未深，不回来，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那您还大老远地带着我们从天落山赶到这里，深更半夜闯入朝廷命官的府邸，就是为了您早就料到的白忙活？”
　　“非也非也，怎么是白忙活？我们这一路行来，沿途风光也赏了一路，岂不美妙？更何况——”他一口气饮下杯中美酒，笑道，“让你们这两个听到消息就闹个不停要带她回总坛的人死了心，这不也算是做了点事情？”
　　“是啊是啊，现在是心如死灰不复温了。您这一开始就打算袖手旁观看笑话的，满意了吧？”傅锦书不疾不徐地在旁边插了一句，眼睛却只盯着杯中水面。
　　这风之远一看便是这几人中的首领，可他对傅锦书这小姑娘似乎存着点忌惮，忙道：“我何时打算袖手不管？你看我这不是专程带着你们过来么？我心底也希望你们真的能带回小音，那岂非皆大欢喜？”

　　“那您都来到京城了，为何不去亲见小音一面？您亲口说的话，小音即便心有不服也不会不听，好过我俩去磨嘴皮子千倍万倍。”韦若瑚仍是不忿。
　　“她既不服，用命令或者武力又有什么用？若瑚你别忘了，她可是先生的唯一亲传弟子，处事方式全是先生一手所教。要就这么把她带回总坛，她之后会做出什么，可还真是难以想象。”
　　韦若瑚听得“先生”二字，眸中有光一闪而没，幽幽叹道：“是啊……她跟先生的个性，确是极相似的。”
　　三人谁也没再接话，忽地就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不知不觉，先生已仙去五年了啊……”风之远长叹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性本疏狂，本就偏离杀手卧底之道，没想到教出来的徒弟更是离经叛道，身为杀手，却去向往光明。当真是……惊世骇俗！”
　　他说着竟笑了起来，一边一手扶额，摇了摇头。
　　“可七爷，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傅锦书在一旁道，“我们三人俱是自小长于教中，相信都还记得八年前先生把小音从东瀛带回来时的情形吧？那时候我尚小，见了有小姐姐就想上去亲近，可小音干了什么？她差点拧断我的脖子，幸好旁人反应得快把她拖开，可我这胳膊还是差点废了。”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那几年你见着小音就吓得哭。”韦若瑚似是也想起往事，掩口而笑。
　　傅锦书瞪了她一眼，继续道：“那时候，她盯着我的眼神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在温暖的马车中，身子却抖了抖，“很干净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可那里面的光却冷厉得像刀子，狠绝得像欲啖人肉的幼狼。”
　　“这也难怪，毕竟小音在遇到先生前的经历……”
　　“是啊，她遇见先生，已是有极大改变，当年浑身上下随时散发的杀伐戾气已不复存在。可我还是一直觉得，她的人是死的。”傅锦书缓缓道，“直到、直到今天再看见她，听她说那些荒唐离谱至极的话，我才觉得小音她……是活着的。”

　　韦若瑚偏过头去，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却不再多言一句。风之远叹了口气，轻声笑道：“锦书我知你想说什么。我早说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让她回心转意，此番之行，确定了她的心意，我更是不会阻拦。说实话，哪个少女不曾做过自己情郎文韬武略可成就一番事业的春梦？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小音既然如此幸运，我自是绝不插手。”
　　傅锦书脸色古怪地从头到脚扫视风之远，看得他背脊发毛。她忽地哧哧笑道：“少女春梦？这番话从一个中年男人口中说出来真是……我说七爷，请问您确定您‘现在’真的是风、之、远，不是芷芫姐姐或者其他谁吗？不过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七爷您这样的人物也经常做那样的美梦啊！”
　　这话一出口傅锦书自己先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韦若瑚不好意思太放肆，只掩了袖子强忍着。马车外忽地传来一声极是短促的嗤笑，听那声音正是守卫在外的上官凌云。
　　风之远乱咳了几声，强自假装镇定地岔开话题道：“不过苏允和此人到底如何，我尚且不能定论。虽说他在百姓中历来名声极佳，不用太过担心，但仍是谨慎为上。我视先生如父，视小音亦如亲生妹妹，无论如何，最终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而且这一段时间他与小音处境都不算安全，我虽不插手他二人之事，可总是要从旁保护。”
　　“七爷所言极是。依七爷所见，我们之后，该如何行事？”车内其他二人也知道不能放肆得太久，收敛了笑意正色询问。

　　“这样吧，”风之远摩挲了一阵酒杯，“啪”地往小几上一扣，沉声道，“锦书与若瑚，你二人负责调查两样事情：一是苏允和此人如何，是否真如传闻一般清廉刚直；二是你二人今日遇上的那些神秘黑衣人的身份——我总觉着两者间应该有所联系。青木堂在京城有一些眼线和力量可以使用，但我教势力近年已逐渐从朝堂中抽身而出，调查起来或有困难。不过，既然有人买凶要苏允和的项上人头，地下黑市就必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是！”二人低头领命。
　　“另外——凌云！”风之远低唤一声。
　　“是！”上官凌云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山湖与开财最近俱在京城，传我命令，让他们调集逆天分坛人手，暗中守卫苏允和府邸，不过切记千万别惊动那批黑衣人。”
　　“是！”上官凌云领命，半晌外面却没听见他离去传命的动静。

　　“……凌云？”风之远皱眉，他也拿不准这来去无踪的护卫到底离开没有。
　　“属下在。”上官凌云在帘外恭敬回话。
　　“……为何不去？”
　　“七爷恕罪！现在七爷身边只有傅大人和韦大人，如若属下就此离去传命，恐七爷无人护卫。七爷的安全才是属下的第一要务！”
　　风之远愣了愣，傅锦书在一旁笑道：“果然是凌云，真真心细如发，也亏得你如此忠心，可您的七爷，似乎还时常不领情呢。”
　　风之远尴尬一笑，拍头道：“哈哈罢了罢了。明儿就是正月十五了，我们四人既然都来到山湖和开财的地界了，不如就此同去拜访，叨扰他们几天凑个热闹吧？要不这元宵佳节在风餐露宿中度过，也着实凄惨了些。凌云，走吧！”

　　他笑了笑，在上官凌云的扬鞭驾马声中说出了目的地：
　　“去城东，百里府！”

　　【毫无意义就是心血来潮想写的番外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