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绻纱

9、玲珑的选择

　　自那件事情发生后，玲珑一直住在撷芳殿，那是冷宫女子居住的地方，让她住在那里倒也不是刻意冷落她，只是觉得冷宫安静，对于她的休养抑或是思考未来的出路更加适合。
　　玲珑虽然始终不明白当初皇上召她入宫的真意，但是现下的她只觉得浑身如这冷宫一样冷，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冷冷发瑟的玲珑抱住自己坐在床角，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与几天前那个端庄自矜的女子判若两人。
　　“回皇上，最近这几天她一直是这个样子，有时候彻夜都不睡，还常常在半夜里发出凄厉的尖叫……”负责照顾玲珑的小宫女道。
　　“知道了，全部退下吧。”处理好一些日常的政务后，景晖总算抽出一些时间来看看玲珑。
　　缓缓走近玲珑，景晖唤道：“玲珑、玲珑……”
　　“啊——！”玲珑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声，接着便是胡乱的挥舞着四肢，“滚开！滚开……”
　　景晖无奈的让开身形，看着玲珑拼命的嘶喊。
　　终于，手也挥累了，嗓子也哑了，玲珑放慢了动作，停止了尖叫，只是无力的将头垂下，开始呜咽起来，“不要……为什么，为什么……”
　　景晖将手放在了玲珑头上，柔声道：“玲珑，冷静些了吗？”这个女子，虽然与他并不亲密，但是毕竟幼时四个人一起玩耍的场景历历在目。
　　玲珑忽然几声冷笑，然后无比凄凉的说：“……皇上……玲珑失态了……”
　　“无妨。现在，朕有话与你讲，你可以吗？”
　　“是，皇上请讲。”玲珑语气虽然平静，眼泪却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你，还想回去景霄身边吗？”
　　“呵、呵……哈哈哈……”玲珑笑起来，“皇上，玲珑并非无知之辈，玲珑现在是不洁之人，就算王爷还愿意让玲珑服侍，玲珑已经自惭形秽。”
　　“是吗？那么你要跟着巨野王去巨野吗？”景晖突然问。
　　凄凉的笑容僵在玲珑脸上。那个噩梦，那个粉碎她一生的噩梦！
　　片刻后，她终于说：“……玲珑愿意青灯伴佛，了此残生。”
　　终于换成景晖笑起来，“玲珑啊，你自负女中诸葛，居然如此天真。现在的情形是，巨野王点名要你跟他回巨野，如果不是因为朕出面相拦，说你是太后的义女，你早就被带回巨野了，哪还有今天的清闲？不过，朕登基之初，也不便拂他面子，而你，除了巨野王，也无人可嫁，无人敢娶，若是执意出家甚至寻死，巨野王难免脸上无光，恼羞成怒；况且，玲珑，在此世上难道你就没有所眷恋的东西吗？”
　　“眷恋的东西……”
　　对了，那张秀美的脸，那温柔的眼神……
　　往昔的微小的幸福，为什么会碎裂的这么快！从前只是冷眼旁观，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她不要死！她一定要弄清楚，究竟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上，想要玲珑怎么做？”玲珑抬起头来，原本哭红的双眼已经不再混沌。
　　“帮朕除掉巨野王。”景晖用同样幽深的眼神看她。
　　玲珑已明白自己棋子的身份，于是道：“多谢皇上高看玲珑，玲珑自当尽力。只是，若能侥幸，玲珑帮助皇上完成任务，玲珑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玲珑要成为宫廷中的都尉女官。”
　　“哦？”景晖不无惊讶。
　　都尉女官是宫中总管宫女的最高女官，官阶从五品，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权力却不小，历来都是由皇族最信任的侍从担当，甚至还有许多官家小姐放弃嫁人只身入宫只为这个职位。
　　“玲珑已非完璧，不敢奢求回到王爷身边。只是，如果能够成为都尉女官，玲珑多少还有机会再见王爷一次。”
　　景晖本就觉得对不住玲珑，于是当下便答应道：“好，朕答应你。”
　　玲珑拭拭眼泪，又道：“皇上，玲珑心中有问，还望皇上成全相告。皇上……究竟为何召玲珑入宫？”
　　景晖面上闪过无奈一笑，道：“事到如今，又何必非要苦苦追问？”
　　玲珑毅然道：“凡是弄不懂的，玲珑就一定要问明白，这是玲珑的脾气。”
　　景晖不语，沉吟片刻道：“玲珑，朕答应你，当你成为都尉女官的那一天，就是你得知这个答案的那一天！”
　　玲珑跪在地上，叩首道：“谢主隆恩。”

　　玲珑并没能和景霄道别就匆匆跟着巨野王上路了，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她离去的那一天，景霄站在城头默默看着她离去直到大队的车马消失在地平线。
　　景霄从来没有这么气恨过自己的懦弱，为什么他不能鼓起勇气夺回玲珑？那个人是他最心爱的女子啊！那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然而他终究是害怕了、退却了，皇兄为他找了个好听的理由“为了整个朱雀王朝的安定而隐忍”，然而他知道，他远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害怕与那权势强大的皇叔对峙。
　　其实他根本害怕与任何人对峙，在每一场战争里他都是输方，无论是棋盘上，还是他的人生，无论对手是谁，他从来没有赢过。所以他才讨厌争斗，因为他总是输，抑或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赢，所以他才不断的放弃。
　　玲珑避而不见，皇兄正式向他提出欲将月菱许配给他，他本就性格懦弱，心灰意冷之下，便默然应许。
　　月菱悄悄站在了景霄身后不远处，看着景霄落寞的背影，心中不禁同情起玲珑来，不安的情绪也随之而来，虽然她对景晖一直敬若天神，对于景晖说的话从未怀疑过，但是，她却从来没得到景霄的任何保证，所以此刻她心中不禁又焦虑道：“王爷，王爷他还是更喜欢玲珑吧。玲珑伴他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会不会是皇上会错了王爷的意呢？”
　　然而她终究是善良的，她知道现在自己这些计较比起玲珑的遭遇和景霄的伤心不过芥草一般，现在她应该好好开解景霄才对。
　　她就那样在冷风中默然不语一直陪着景霄站在城头，直到落日西沉，暮色降临，景霄才蓦然转身。
　　“月菱……？”景霄看到她站在他身后不禁一讶。
　　月菱福了个身，道：“奴婢月菱见过王爷。”
　　“你站在这儿多久了？有什么事吗？”景霄见月菱脸色青白，于是一握月菱的手，感觉冰一般冷，道：“为什么也不出声？看你冷的，快些进屋去吧！”
　　月菱默默跟着景晖进了城下的驿馆，景霄随即命人为她准备了热茶、暖炉。
　　月菱面上一红，以为这是景霄的柔情似水；然而她却并不明白，这便是景霄，即使对陌生人也一样的亲切周到。
　　“玲珑走了，王爷您不要太难过，玲珑一定不希望王爷难过的。”月菱道，不知怎地，她总是隐隐觉得玲珑的不幸仿佛是她引起的一般，虽然没有什么理由，可是她就是会为此隐隐的感到愧疚。
　　景霄凄凉的一笑，“多谢你，月菱。没想到，此时此刻，安慰本王的人，居然是你。”
　　月菱道：“王爷客气，月菱嘴拙得很，只恐让王爷更加伤心了。”
　　景霄悲伤的笑笑，道：“玲珑，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他本想说“深爱之人”，可是仍是唯恐伤了月菱的心，却不知他的优柔只是让月菱的误会越来越深，陷在景晖和她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可自拔，“她受了那样大的伤害，我却不能帮助她，还眼睁睁的看她离开了我，我……我心中真的好苦！”
　　月菱柔声道：“玲珑一向坚强，相信她既然选择了那样的路，必然会好好的活下去，奴婢虽不知玲珑为什么那么做，可奴婢知道，玲珑她绝对不会忘记王爷您对她的恩情的，玲珑她一定是选择了一条对王爷最好的道路，一定……！”
　　景霄轻叹道：“或许吧！”他转身对月菱道：“对了，为何如今你在我面前还是自称奴婢？皇上、太后指婚的意旨已经下来了，我们已是未婚夫妻，你又何必如此自降身份？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会对你好的……”他想抛却悲伤的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他的心里怀着侥幸，也许月菱能够成为另一个玲珑，那么也许他能够重新站起来；而且，妻子，是丈夫的责任，他应该照顾好她。
　　景霄望着月菱的目光里并没有特别的柔情蜜意，然而月菱还是欣喜的含羞带涩的点了点头，满怀着待嫁的喜悦继续在心里编织着美梦。
　　朱雀天隆元年五月，骏王高景霄大婚迎娶天泷氏为正室妻，太宗赏赐吉祥宝器无数，群臣来贺，甚是热闹，开仓赈民，以求功德，一时之间，引为佳话。
　　景霄天生好静，即便是自个儿婚礼也不喜欢大事张扬，因此操办之事多交与手下人处理，景晖也特意派了礼部的人精心打点，便是婚宴当天，景霄也不喜应酬宾客之事，幸得景晖体谅，事先招呼过王公大臣，于是景霄早早便进了居室歇息，由其他皇族兄弟代为招呼宾客。
　　盛妆的月菱坐在床边，惴惴不安的等着景霄来掀盖头，然而景霄却迟迟没有动静，于是月菱透过有些透明得红纱望去，却发现景霄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什么物件仔细端详。
　　她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然而她就是知道，那是，那是玲珑以巨野王侧室的身份送来的贺礼――翡翠玉马。
　　霎那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涌上月菱心头。
　　这桩婚姻，真的是正确的吗？她这一生，真的会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