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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何处暗香沁兰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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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骤起
正是漫天飞絮,镜中妙影羞闭花。
千翎摩挲着高长恭送来的织锦绸缎,愁容堆砌。今日,大夫人,也就是兰陵王的王妃请她过去说话。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了两个时辰,正待穿上新衣的时候,她踌躇了、胆怯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难以自处。
叶姑娘!来回徘徊之际,门口传来了一缕和悦的声音。门槛处,倚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水云发髻微微抖颤,眸子里满漾着一池碧波,朦胧娇娆。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谁了。
王,王妃,万福。千翎极不自然地施礼,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拥有这般美貌绝世的女子,他为什么还要娶妾?愤懑的情绪顷刻充斥了整个胸腔。她实在看不透这个男子,眼底的温柔。
不用多礼,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呢!王妃温文尔雅,让千翎坐在她身边。瞧,如今王爷想收下你,我自然是高兴的,多了你与我说话,日子便不会那么寂寞了。
可是,我……千翎在心里说,难道你不会难过吗?不怕有人争宠吗?喉咙里凝结了许多疑惑和不解,却只说出来一句话:倘若实言,你对我可有忠告?
王妃怔忡了一会,深深地弯曲起嘴角。我第一听闻,这般的话语。不过,我欣赏你的坦然。忠告谈不上,你只要尽了传宗接代的责任,高家祖先都会感谢于你!
说白了,就是生孩子。早听说王妃数年不孕,如今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莫非高长恭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才不得已另娶,那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呢?千翎把这个一直缠绕自己的问题,抛给了王妃。王妃淡淡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卦象之类的东西。
因我擅长卜卦,王爷每次征战之前都要算上一回。胜败之事,大都应验。这次选妾,也是我事先卜上一卦,让他寻找命中有翎之人,竟然找到了!
千翎的脸陡然黯淡下去,蒙上一层层雾霭。她谢过了王妃,静静地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说要思考清楚一些事情。丫鬟们四处散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亭台深处,王妃的嘴角滑落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次日,兰陵王请来了城内最好的裁缝师傅,为千翎量制嫁衣。不料,王府上下,哪里也寻不见她的踪影。空冷的闺房还残留着昨日的檀木香,茶盏还有余温。高长恭高声喝令家丁、护院集结起来,正要往外奔去,一双冰肌玉手拦住了他。
王爷,稍安勿燥。喏,这砚台下留着一封信。
高长恭疾步上前,抽出了那张纸:千翎去意已决,王爷切勿为念。指尖是冰冷的风呼啸而过,仿佛纷扬的残雪在眼睫冻结成霜,稍稍瞠目,便荒芜了视线。
罢了,让她走!高长恭重重地叹息,或许她根本不属这里。
即使那缕暗香,已然销魂蚀魄。
几度兰风
细雨扶摇,千翎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等到泥泞道路上的半点马蹄踢踏。这是大路,出城之后唯一的官路,可偏偏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没有来。
千翎乱了方寸,离开了洛阳城该往哪里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傍晚能否找到客栈留宿,更不妙的是,她身无分文。原本,她笃定,高长恭一定会追来,结果真是应了古装剧里的那句名言:天下男子皆薄幸。
她不能回去。因为她的气节不属于这个时代。
策马扬鞭,千翎一口气飞奔出去五六十里,直到前方的小河拦住了去路,她才喘着粗气下马,掬起清澈的河水咕噜噜喝起来。岂料,刚喝的尽兴,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惊吓得千翎马上跳入了草丛。
她的直觉真的很准。这是一对突厥兵,不足二十人,却个个膀大腰圆、凶狠彪悍。他们其中一人是汉人的打扮,想必是充当着翻译和向导的角色。这般行踪诡秘,穿梭在林间小路里,他们的目的一定非同寻常。
果不其然,当他们下马休息,那个汉人自言自语之时,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让兰陵王死无葬身之地!千翎的心猛地纠紧了。她想凑近点,听清楚他们的计划,于是开始小心地移动身体。不料,右脚的反应慢了一点,一下子踩上了一段枯枝。
吱呀吱呀。突厥人警觉地攥紧了腰间长刀。
这时,一阵冰凉的寒意袭上了左肩,千翎的心蹦出了嗓子眼。不要动!身后,是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警告。她勉强地冷静下来,等待着突厥兵的反应。
没事,大概是只兔子!突厥兵四处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了,便齐齐上马,呼啸而去。
千翎这才吁了口气,慢慢转身,只见一位银须飘然的老者正怒目瞪视着她。女娃儿,不在家中关紧门户,跑到这荒郊野外干什么?
我,我……迷路了。千翎心虚得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噢,是吗?老者似乎不太相信,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又觉得她不像个奸细,便招呼她跟自己到村子里去。现在天色不早了,等过一宿再启程吧!
千翎颤巍巍地牵着马,跟在老者的后面,来到了山坳里的一座小山村。她被安置在了最整洁的一座屋子里,向村民打听才知道,这老者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姓英,和朝廷中的某位大人是姻亲。
也许,他可以去给兰陵王送信!从他刚才的举动来看,确是个有勇有谋的老人。千翎在夜里辗转反侧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托付给他,不然就来不及了。她也顾不得礼节,径直冲进了老者的小院,却意外地发现他屋里灯火通明。
一群人,在秘密商议着什么。隐约间,她听到了“堵截”“突厥兵”的字句。莫非他们是在商议偷袭白天那队突厥兵?千翎越听越血脉喷张,不自觉大喊了一声:好胆识!
屋里的顿时炸开了锅,人纷纷走了出来,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门外,无一不惊讶万分。只有那位老者,笑呵呵地捋着胡子,女娃儿,我看你不简单,可否报上名来啊!
叶……千翎!
老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随即抽出身边兵器架上的一把刀,递到她的手中。按照白天突厥人的踪迹来看,他们今夜必定要经过这里,掠夺粮食,以备后战。不反抗只有一死!你敢上阵吗!
敢!不过,为何不快马通知洛阳城?千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似乎不害怕自己的安危,而是在担忧高长恭会落入某个圈套。
你倒是想的周全,殊不知我在遇到你之后,便立刻派人去了!老者得意地干笑了两声,招呼众兄弟,其实就是村里的壮丁,拿起武器上马,排着整齐的队形往东边奔去。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千翎攥着缰绳的那一刻,方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可眼前的形势已容不得她后退了,因为老者的判断准确,他们正好迎上了向这边汹涌而来的突厥兵。一时间尘土飞扬,兵戈摩擦,火花迸射,人血、马血滴落在一起,分不清东南西北。
千翎!千翎!远处,忽然传来一股雄武有力的呼喊,振聋发聩。只是千翎已经在混战中精疲力竭,听觉失灵了。她凭着求生的本能再次挥舞起大刀,嗡的一下砍在了对方的大弯刀上。手腕麻痹在了那里,拔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明亮的宝剑横在了她的身前。
尔后,什么都黯淡了下去。
情落天涯
浑浑噩噩之中,千翎的头焦灼得快要裂开,她伸手乱抓,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冰凉如丝的寒意渐渐融化在了那一片温软的抚慰中,她渐渐有了知觉,被肩胛骨附近的剧烈刺痛惊醒了过来。
快走,长恭!他们来了!一睁眼,说得竟仍是梦里重复无数遍的话。床边的一对眸子波光涟漪,泠泠地流淌着无限的疼惜与无措。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棱,照射在千翎的鼻尖,泛出如棉絮般松软的红晕。
千翎,你感觉如何?他的语气慌张而欣喜。
没,没事。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高长恭赶忙出声阻止,将她拥在怀里,咿喏地叮嘱她不要乱动,现在的伤口还很脆弱。仿佛在他的视线里,身边的王妃和丫鬟从未出现过。直到王妃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碎片四散,他缓缓地转过头去。
你有何事,还站在这里?这副威严,千翎原只在战场上见过。
她,她……王妃怒气冉生,怨恨地扫视过我的脸颊,踌躇地在房里踱着步子,看见高长恭的脸色仍是阴沉得厉害,只好恹恹地夺门而出。
她其实本没有错。千翎不禁为这个女人心生怜悯,说到底,她才是那个介入他们夫妻生活的第三者。既然当初选择了离开,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再伤害她一次。结局,早已注定。
笃笃,门口在此刻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原来皇上有令,命兰陵王即刻进宫。他不得不放下刚刚端在手上的药碗,吩咐好丫鬟们小心侍候千翎,便匆忙走了。他刚出门,千翎就下了地,执意让丫鬟拿着包袱,扶着她去王妃的房间。她有话要说,并且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催促着她要快、要快!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王妃正呆滞地攥着一条白绫,准备往房梁上抛甩。千翎看也不看她苍白的脸,冷冷地说:哼,别白费力了!我与你配合便是了!
王妃的嘴唇微微一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千翎无奈地摇摇头。你眼中的执著与火热,我从第一天就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妻子超乎寻常的大度与优雅,隐藏着的却是背后极度的恐惧与妒忌。长恭的美令你不安,令你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挑剔的眼光所淘汰。可事实上,是你紊乱的情绪,逼迫他离你越来越远。而我的出现,使你的忧虑到达了顶点。
不错!这一刻,她卸下了贤良淑德的面具,换上了荆棘丛生的那张脸。我故意说那番卜卦的话,故意考量你的自尊心。没想到,你果然离开了,长恭要去追你,是我把用一封假造的信将她留了下来。嘿嘿,可惜的是突厥人居然没有杀死你!
果然,那位老者英年,正是你的父亲对吧!英子萱,王妃!
是的,我早托付他,寻找机会让你能知难而退!她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与父亲的计划,只不过算错了一点,那就是长恭的直觉。他的直觉带领他,一眼便找到了千翎。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些,因为长恭永远都不会属于我。说完这句话,千翎黯然神伤,取出面具的手指剧烈地抖动着。
瞧,这是与他那只一模一样的面具。现在,你替我保管它吧!千翎深知,舍弃了面具,就舍弃了与高长恭唯一的联系。他将会忘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来过他的世界。
你当真放弃!难道,你不爱他的么?王妃迟疑,有些不敢相信。
我爱他!只是,你不必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你唯一该做的,就是坦诚地面对他、信任他、照顾他。千翎的声音逐渐低沉,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空洞虚无的感觉愈加明显了。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若不能相守于天涯,愿此情能化作暗香,随风飘落!
多情终负我,路远天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