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红颜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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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
双鬓盈盈，她笑若朝霞，一袭红衣飘然而至。我忐忑了整日的心总算停靠了下来，缓缓劝退了宾客，正想拿起酒杯与她对饮，那纠结的目光便又缠绕了过来。
还记得你我的契约么？她步入洞房的第一句话，仍旧如水清冷。
当然。我微微侧身，故意不去在意她此刻的神色，自顾揭开金丝小匣将一纸笔墨取到她的眼前。她轻轻地叹息，尔后嫣然莞尔，媚蛾远行。
未有留意我脸上的萧索与冷却，她立刻收拾好床铺，留给我卧榻的被褥便准备就寝。转身，卸簪，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哪怕有稍许温情，我能阻止自己疯长的念想。她不会不懂，我灼灼眼中的纤纤素影，不是任何女子，只是她。即使是劫难，她丝毫不愿尝试一点原谅，那么，我可以说服，让狠心两个字，驻扎在心里。
颤抖，伴随着心的疼痛蔓延在手掌，这早已藏在的袖中的白色粉末到底落在了杯中。我极度温柔地唤她过来，无论如何同在一屋檐下就是缘分，互敬一杯理所应当。
无妨。她简单地想，简单地做。我看着她喝尽杯中的液体，暗自冷笑。片刻，我等到了想要的结果，她逐渐失去知觉躺倒在我的怀中。
曾记否风姿柔韵，窗前月，照蛮腰。我坦然地抱起她软绵的身体，任凭汹涌的缠绵在胸腔里四处冲撞。她朱红薄唇偶有低吟，我假装听不见，这潜意的反抗。
夜来花雨，我消除了全身的疲倦，身边是她双手扯住绫罗不住抽泣的声音。语噎，我想好的安慰与理由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沉默，一点也不比声色俱厉来的轻松。
绵筝，请谅解，我的情难自控。
她狠狠地抬起头，迅速地穿好衣裙，招呼侍女端来清水洗漱，然后整理好发髻。末了，挽起我的臂弯，淡淡地开口。好了，我随你去向父母请安。
对昨晚之事只字未提，这是否代表着，默认。
我开始放肆得意。
绵筝
所谓君子，他彻底将宋家百年的声誉玷污了。然而我无法说，无处争，我失去的一切。
中秋灯节，本是送与萧桐的信笺却被下人丢失，幸得宋家公子昭平拾得，好心按照地点送还给我。心悸，这本县唯一的秀才是真人君子，喟叹，有愚昧的世俗小人偷窥了我的行踪。深夜之中，秦家小姐与宋家公子的苟且传闻，父母亲难以承受。于是，将错就错，我应允了他的提议，契约为证，只结为名义夫妻，日后再图变更。
未料到，我的天真，代价竟是如此巨大。
萧桐还在等待，等待我曾经的许诺和山盟海誓。我言之凿凿请求他相信，宋昭平以祖上之名的起誓，君子行径。何况，我与他本就素未相识。私心，何在。
难料，这契约连一日的期限都没有。该嘲笑，这般的自己。我故作镇静地在公婆面前唯唯诺诺，为了只是自由出入的许可。即使了断往日情分，我亦期望求得一刻表露衷肠。
初三，闲暇之日，我借由进香还愿之机赶往客栈，匆匆提起裙裾奔往上房，令我生生锥心的是萧郎深蹙的眉眼。
还未开言，他便将我拥入怀中。耳畔的呼吸沉重急促，是我熟悉和思念了太久的屡屡温情。绵筝，我会等你。他反复伊诺劝说，要趁早远走。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清楚我们当初说好的计划。但如今，我失去了与他相守一生的资格，我该怎么告诉他，亲手去毁灭掉他的希望。
他注意到了我的迟疑，放在我肩头的双手立刻加了几分力道，满脸的忧愁陡然冉生。我不得不说了，正想婉转试探，身后的木门被哐当推开。
大胆，你怎么敢欺辱我的妻子！一声怒吼突然响起，我不会听错，那是昭平，今日一早就出门办理急事的昭平。而他的后面，则是一队官府的官兵和衙役。
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逃不过昭平的算计。我眼睁睁地看着萧郎百口莫辩，他仓惶地冲我摇头，不住地摆手，嘴角被棍棒挥打下血肉淋漓的一块。他是不让我说，不让我背负难堪的骂名。
我真的忍住了，在昭平面前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这个男子，他深邃眼眸中的脉脉含情，我不会再信。
昭平
为什么，如愿以偿的结果，仍是寂寞。
顺从，我从不奢望从她身上看到。只因最初的那一眼相逢，兰风拂衣，绿隐红摇。倘若能自持那一抹悸动，何苦醉心如斯。始终难舍的是那妙影妖娆，即使再有不甘，她都不会向我低头。明明是母亲的责备，她也不对我抱怨一个字。仍是用固执的姿势，昭示她不愿承认属于宋家的事实。
她说，要你休了我。绵筝没有生气，却用了挑衅的口吻。
我浅笑，一如既往地浅笑，伸出厚实的臂膀揽住她的细腰。说过多少遍，没有人能把我们拆开，谁也不行。
你宁愿不孝？她稍稍牵动嘴角，我仅存的顾及便飞离了出去。母亲的理由无可厚非，因她不需要一个性情孤僻、冷若秋霜的儿媳。但我不能放，竭尽心力得到的这双手。
是，是。我连连肯定。她看见我啄米般的模样，难得消散了平日的朦胧倦容。我央她陪我一同我前厅小坐，她也同意了。这一日，我几年未见的弟弟将从京城返家，我多么欣喜地想让他看，这夫唱妇随的一番景象。
昭越，快来，见过你的嫂嫂。我顾不得寒暄琐事便将绵筝让到他的面前。昭越轻抬额头，一弯清澈目光却顷刻定在了那里。一滴一滴，我仿佛听见了幽幽情丝坠落于地，铿锵清脆。
嫂嫂安好，昭越有礼了。多年未见，他清涩的神情居然仍未改变，刚说上几句话来，脸若桃花殷红。绵筝本是素霜脂粉，见此情景却也难掩欢喜颜色。我看着她青丝上的碧绿珠簪上下抖动，胸口突然间胀闷得厉害。
她兴致盎然，吩咐管家套车，要与我一同为昭越摆宴接风。我沉下脸来轻声责备，家里母亲已经亲手备好了酒菜，何必多事。
绵筝应诺不作反驳，却悄无声息地起身，冷冷地对我瞠目，不理会一干人等独自回到房中。愤懑，从头顶浇灌下来，我不能装作没有听见，母亲满腹的怨言。
她这样的女子，你留不住。
不。我已经困她在我身边了，唯一欠缺只是耐心。几乎是无理相争，我恳求母亲不要放弃绵筝。休了她，我断然不能答应。
那就为宋家添个一男半女吧。母亲做了妥协，我亦赞同这个提议，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会舍弃自己的孩子。绵筝也不例外。
一想到这层，我便开始急切地期望，可是转眼数月过去了，绵筝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我询问了城镇最好的大夫，偷偷开了进补的方子熬入参汤，无奈，未有效用。
精明如她怎会察觉不出，我近日的古怪和鬼祟，然心急如焚也寻不得要领，我不敢表现得过于焦虑，只得把忧心隐藏在深处。往来医馆数次，蜡黄的脸色倒引起了大夫的注意。
大夫，我未感不适。只是为尚无子嗣而担忧。我本不喜被拿捏把脉的感觉，可眼前的大夫神情严肃，我便不好造次了。
宋公子，不瞒你说，你确有疾患。
怎么会？我平素身强体壮，这位大夫所言可真是奇怪极了。我虽不信，还是想听他把话说完。
你……今生恐怕，无法享受膝下之天伦。
昭越
芳尘难忘，暗香付阡陌。于她，我不过是一个局外人。哥哥嘱咐不要随意进入后厢房，这其中潜藏的含义，我并非不懂。
羞怯，不是年少的懵懂，而是按耐不住了自己，这破土而出的萌动。倘若日子就这样平静流水度过，她于我皆成回忆。可惜，她波光琉璃下的惆怅还是击中了我。哥哥不明白她为何终日喜欢静坐在莲花池边，无有言语。在我看来，她身在此处，心却早已迁徙远方，我行我素，不过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伪装。
嫂嫂，你过来一些，小心沾湿衣裳。她倾斜的身子渐渐下坠，令我的一颗悬浮在半空，徘徊惶恐。
恍若未闻，她任凭脚尖在边缘游离，碧云笑颜如凌波涤荡，摇曳了一庭繁花。我目不转睛地跟随而去，几步之外，叮咚声起，落水的竟是自己。她笑得越发猛烈了，几缕发丝悄然垂落，也顾不得去唤人来拉我出水，一直笑到支不起腰。
池水尚浅，我打了几日的喷嚏便就无碍。她时常在哥哥不在的时候端一碗黑乎乎汤药而来，连吓带哄让我喝下。我打趣，说哥哥从小吃醋。她愣在那里，半晌，说对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他。
可我偏偏像他，开始不自觉地避免与他单独相处。他看我的眼神也在渐渐迷离，或许是在猜测我心中所想，我当然不敢表露，哪怕是半分的心有所动。
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我摘折了最大的几多扎成一束，遣丫鬟们放置到嫂嫂的房里，特地嘱咐她们不要多言。满面春风得走到廊环，迎头便瞧见她冷眼僵持在那里，对面是哥哥扭曲的一张清寒容颜。他拉扯她的手，她漠然地甩开，退离在一丈之外。
从来骄傲的哥哥，在这个女人面前，颓然到一败涂地。
屋内空影瘦，欲去还留。哥哥喃喃叹息，这话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与我听。不可劝慰，他对嫂嫂的情，我比谁都看得清。只可惜，她的心，他始终猜不透，度不明。
昭越，如若哥哥相求，你可否救我于水火。他声低如虫，神态却蓦然认真起来。
哥哥为何这般客气，有事只管吩咐。我自持聪明，此时也疑惑了。
是关于绵筝，我不甘……他踌躇了许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双苍白的手从衣衫内衬取出青花小瓷瓶，塞到我的怀里。
这……这是？我在京城学习了几年医术，凑进稍稍一闻，便踉跄撞倒了的手边的茶盏。他怎么能够想出这样的方法，我果断地否决，瞪着他的脸由苍凉转为绝望。紧接着，他断然跪倒在我的长衫之下。
罢了，罢了，我战战兢兢地把他扶起，听完理由之后无限怅惘。
这一句答应，便是万劫不复。
昭平
若要怪，就怪多情终负我，弱骨魂撩。谁人知，我多么怕这仅存的一点美梦，有一天灰飞烟灭。
寻遍了百位名医，结果还是一样。或许是上天责罚，我的贪欲。可我强求的只是这一件，即使绵筝心如磐石，我依然愿意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只要，她在我的身边。
昭越都确认过，那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我不说他不说，绵筝永远都不会知晓这个秘密。黄昏过后，她习惯饮一小杯茉莉清茶，这正是我的时机。昭越也已经躲帘帐之后，只需等待我的行动，即可成事。
看着她慢慢下咽，我的心血潸如雨，不堪回眸，她的玲珑雪颜。
哥哥，真的别无他法么？昭越仍是胆怯，我一把将他推了过去，关上房门，咬住牙槽闭上眼睛。等遣散了所有的丫鬟，我端一壶烈酒于庭中，浑浑噩噩中斟酒，祈愿往事遂成千丝，忘了那倩影恹恹。
酒尽仍未醉，昭越如释重负般从我房中走出，天刚蒙蒙亮。什么也不要提，我侧目不去追寻他是否身有余香，决绝地转身，不愿再经历这种撕裂肝肠的折磨。
记落英犹在，春光已非昨。
绵筝
臃肿的身躯已经弯不下腰，我使了几分眼色，昭平便忙不迭地过来搀扶，一群下人丫鬟皆赞叹恭维，公子与少夫人果真是情意绵绵。
着实可笑，他故作冷静的一张脸，明明是酸楚得刺痛骨髓，依然在固执逞强。我也不去打破，这场戏既然是他开了头，我就乐得做一个配角，饶有兴致地看他一步一步猜忌自己的弟弟，得不到片刻安宁。
昭越又来问安，极为诚恳地请求与他说上几句知心话。他厌恶地寻找借口，不给昭越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我自然看的明白，他内心的恐惧，因了昭越，因了他停留在我腹中婴孩身上的关切眼神。他甚至不愿离开我半刻，每夜被同一个噩梦惊醒，还不断叫喊着昭越的姓名。
我不加理会，任凭他如此消沉、憔悴。尔后，等待。
孩子出世，是我来到宋家最为高兴的一天。昭平似笑非笑地站立在大门外迎接宾客，这流水席做了比婚宴更大的排场。人声鼎沸，昭越趁着府中人手不够，悄悄溜到了后厢房，一进屋就拽住我的腕子，词语严厉。
我好心相待，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哥哥？
讪笑，蜿蜒着嘴角流泻下来。我刻意地失去重心，在跌向地面的那一瞬间刮蹭了额头。昭越慌乱伸手去扶，不偏不倚地把手环上我的臂膀。料中的，还有随后昭平的惊声呵斥，以及昭越的无力申辩。
一连数月，昭平都没有心情逗留在女儿身边，她的圆润笑脸像极了我的轮廓，却看不出何处源自父亲。而此时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昭越，他倘若哪日闭门不出，昭平的神情就莫名紧张，惴惴难安，不断地催促他尽早上京，最好不再归来。
良夜独徘徊，正是愁时候。
婆婆每逢月初，会在斋堂小住，此次唤去昭平亲自送行，往返寺庙一天一夜。临行前，他嘱咐我将翡翠戒指交予昭越，说毕竟是兄弟，不必为小事伤了感情。我暗笑他的虚伪，遣派了下人代劳，尔后麻利地关闭房门整理起细软，准备好一切。
终局
快马加鞭，又能追得回几世的姻缘。
心机算尽的昭平如何能想到，仅仅一次小别，他便永远失去了绵筝。管家吞吐逐字地告诉他，夫人在昨日深夜从后门离去，待家丁发现时已经太迟。而且，小小姐也不见了。
她居然连女儿一同带走，是憎恨，还是报复。昭平惨淡地独坐在空荡的房里，终于领悟，绵筝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自己。这个结局，一开始就已然注定。她断绝地如此彻底、干脆，除了那遗留在镇纸下的一封薄信。
昭平轻轻把宣纸展开，娟秀小篆是绵筝独有的秦家字体。
原来，她早就知晓了昭平当日的谋划，那日的昭越在床第之上最终不忍，于是一直等待绵筝从迷药中苏醒，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她。身为人夫这般荒唐，借弟生子，为的竟是所谓的爱，绵筝自问不能承受！她假装不知分毫，任凭昭平与弟弟之间产生嫌隙，目的，就是要惩罚他那一颗愚昧而自私的心。倘若他事后知错悔改，一切还不算太迟，只可惜绵筝没有等到只言片语，她只得作出选择，继续残忍。
女儿，本就是昭平的亲生。不过是她隐瞒，曾经在他饭中下了几个月的西域断育散，尔后才药尽停止的。这也算作，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如今，一切都了断罢，她终是累了，不愿再执着怨恨下去。
且看天缘，他们还能否再续。
话尽于此，昭平跌跌撞撞地闯向前院，用尽所有的气力敲打着昭越的房门。戒指，翡翠戒指，你千万不能戴啊……回音，独自游荡在清寂的梨花木屏之间，分崩离析。他再也听不见昭越匆忙奔跑时候急促的呼吸，以及那起伏的咯咯笑声了。
戒指内侧，一根蛇毒浸染的银针霍霍刺眼，四周鲜血流徙。
为什么，反而是最无辜的那一个，终结了所有的罪。昭平在一瞬间瞳孔失真，漠然瘫倒下去，他的狠心最终成就的，不过是一生的悔恨和空寂。
风吹露冷霜满地，算如今，欲与谁人省？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红颜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