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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不诉离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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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白色的蝴蝶在温泉的雾气中贴着水面低舞,状极缠绵不舍,展昭定睛一看,立时从头到脚凉彻。
温泉的中心,一团黑色的云朵微微荡着,还在往深处一点点前移,那是头发,那么黑、那么柔顺的长发。
展昭带着最可怕的揣测跳入温泉之中,用最快的速度接近那朵黑云,仿似一把利刃将水面一劈为二。
真的是她!
展昭一把搂住丁月华的纤腰往水面上拖,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怀里的人竟然极为抗拒,拼命往下坠,双臂还在挥舞着挣扎。
她一意求死?
展昭慌了、乱了,丁月华已经开始吸入温泉水,口中鼻中不停冒着泡泡,生死只在顷刻,他一手勒住她脖子,一手环紧她的腰肢,迅速将人拖到较浅之处。
待丁月华的口鼻和胸口都露出水面,展昭连忙为她猛按腹部穴位,逼她吐出喝下去的水,丁月华很是难受,猛呛了一气。
展昭生怕她再挣脱自己,从背后牢牢将她环抱,气道:“你怎能求死?!”
丁月华犟道:“我不是求死,是重生。你干嘛要来‘救’我!”
“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
丁月华大力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她竭尽全力才能聚集起还魂的勇气,只要他这一句话就会被打得烟消云散。
“我不会再让你做傻事。”
丁月华身子微侧,斜觑展昭:“你以为我为了你做傻事?”
展昭没有回答。
丁月华怕了,这误解对他来说太沉重。
“我是会做傻事的人吗?”她故作轻松的笑道,“我喝多了两杯,把自己当成了捞月的太白,还以为成了仙,要随风归去呢。”
“真的?”
“我没骗你,你放手吧。让我走。”
展昭反而箍得更紧了。
“你不去洞房花烛,跟着我干什么?”
“你呢?你不是应该陪侍君前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丁月华顿觉受辱,再次奋力挣扎,却如蜉蚁撼树,不动分毫。
“你到底想干什么?”逃不掉的丁月华无助的问。
“根本没有什么洞房花烛!就算是,也只会跟你一个人。”
丁月华被这句话牢牢的锁住了,她好怕,怕自己下了千万次的决心会崩溃,怕自己戒了一次又一次的毒瘾会再次发作,抱着一种垂死挣扎的决心,她照着展昭的手腕上自己的那处齿印再一次狠狠咬下。
吃痛的展昭暂时松了手,却被激起满腔怒火,立即毫不犹豫的攻击她的嘴唇。
那里很软很软,牙关却很硬很硬,他一触而退。
“你是我的丁月华。”展昭极其严肃的宣示着主权。
甘醇的女儿红从鼻腔偷进了脑海,丁月华抗议道:“你喝醉了——”
一开口,展昭趁虚而入,丁月华大惊下仰头后缩,后脑勺却落入了一只大手的牢牢掌握,失陷在他重重的压迫、辗转、摩擦之下。
丁月华大羞,一只手肘去顶他胸口,展昭胸口吃痛,口中含糊。
丁月华估摸着是“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心肠一软,才发现两只手都被反剪到身后,展昭空出来的右手又捧住自己的头。
完胜的展昭这下对沦陷区要温柔得多了,可丁月华一反抗他就马上野蛮的扫荡,几个回合下来,丁月华算是认输服软了,整个人的重量放在他一只手上,若有似无的回应他,重重的去呼吸他的醉意。
展昭用力前倾,丁月华趔趄一步后退,头撞上巨树。
“痛!”
毫无经验的展昭顿时惶恐。
“头发。。。。。。”
这一刻变得胆小如鼠的御猫有些惊慌失措道:“我来帮你。”
他摸进了月华的发髻,一股寒意透体而来。
丁月华亦触到了针蜂。
这一刻突然冰冻。
灼热的呼吸声重重撞击着宁静的空气,持续了许久。
丁月华呆住了,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突然灌顶而来。
展昭捏紧那无比熟悉的物件生出无数疑惑,他知道自己必须结束,却无法放手。
“还给我。”丁月华顶开展昭,一手护住胸前,一手摊向他。
展昭退开一步,捏住手中冰凉的木梳,惊讶极了:“你怎会有这把梳子?”
“因为它的主人救过我性命,我答应了要嫁给她的儿子。沈月娘已是有夫之妇,展护卫实在不应再作纠缠。”
“你不是跟皇上有了婚约?”
“当然不是。我没见过我的未婚夫,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老大,在他跟我解除婚约之前,我都是他的妻子。”
“他又不是疯了,怎么舍得跟你解除婚约?”
“你知道就好。”丁月华费力的爬出汤池,襦裙又散了,几乎滑落。
展昭跟在她身后,她的背影凌乱而落魄。
“丁月华。”
丁月华听着他带着颤音的呼唤转回头,只见展昭一扬横襕“咚”的跪在了自己面前。
“针蜂的主人叫做方桐,方桐的儿子叫做展昭。”
丁月华怔在原地,如坠云端。
“虽然你已经是我娘认定的儿媳,可我还是要亲口问你。丁月华,你愿意嫁给我吗?”
“展昭就是老大?”丁月华难以置信。
展昭拉松领口前襟,露出拇指大的红斑,那骇然惊心的艳红让人甚至觉得它在突突的跳动。
“我中了一种叫做碧眼金蛾的蛊术,也许到了明天,那些蛾子就会一只只冲破我的皮肤,如你所言的破茧成蝶。我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难看。”
展昭言语中的平淡轻松让丁月华更是心疼。
“我本来打算躲得远远的,不再打扰你,可是你居然要死在我的面前,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展昭缓缓摇头,“丁月华,你能不能接受这个世上最自私的丈夫,他什么都给不了你,只是请求你让他在你之前死去?”
展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如每时每刻无处不在的风将她包裹,丁月华知道自己不用多想一秒,已经是千肯万肯。
她屏住呼吸,双手抓紧了罗带,嘴唇微张又微合,不知过了多少个瞬间、又是多少个刹那,丁月华嘴边的三个字已经呼之欲出。
“我愿意。”
“轰!”
远处的天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震动,焰火灼燃了半边天际,一丛红绿相间的烟花当空绽放,温泉四周的巨树似乎被惊醒,一朵朵白花在空中曼舞,那莹莹的洁白以绚烂和斑斓为画布,像大海上稍纵即逝的泡沫竟在童话里被赐予了永恒。
丁月华终于找到喘息之机,慌忙扶起展昭,双双仰看这罕有的奇景。
“我们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有会飞的花?”
“这不是花,是蝴蝶。”展昭也不敢肯定这不是大梦一场。
“那是什么地方?”丁月华指向那烟花烂漫的远处。
“那是靖边。”
靖边的人都疯了,似乎烧着了整城的焰火,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天空笑出了万紫千红,春天夏天秋天的花全都涌了出来,百合可以邀着杜鹃,丁香可以牵着木兰,睡莲被吵醒了怒放,龙爪菊肆无忌惮伸出了魔爪。。。。。。
“真美。”丁月华被这仙界般的奇景迷得浑然忘我,回头对着展昭一笑,这一笑彷如抛砖引玉,引得展昭从心里笑了出来,有点傻气、有点单纯、有点幸福。
他醉在了这一刻,但愿烟花永不凋零,但愿身影永不逝去,但愿我们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美丽下去。。。。。。
展昭将针蜂重新插回丁月华的发髻,为她整理好衣衫,将她的罗带系成一朵花,额头轻触着她的前额,温柔道:“这个,以后只有我能解开,也只有我能系上。”
丁月华知道他必定要来吻自己,小心翼翼的踮起了脚尖,五光十色的烟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在矗立幸福之巅的两个人身上绽放,一直绽放。。。。。。
“月华。”
“昭。”
“你已经见过我妈妈,她是不是很特别、很可爱?”
“嗯,桐姨是一个大侠,她教会我很多很多做人的道理。”丁月华强忍着泪,她好怕好怕再和展昭说这件事。
“如果我走了,请你好好照顾她,她虽然很强,可是再强的人也会老的,对不对?”
丁月华再也掩藏不住,袖子怎么也抹不及眼泪。
“你怎么了?”展昭关切的问。
“昭,桐姨死了。”
“什么?”展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跟皇上在龙城遇险,她为了救我们,被人射死了。”丁月华伏在展昭胸口呜呜的哭着,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脏几乎停顿,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失去,她赶快将他抱紧,心里默默的念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漫天的烟花还在不依不饶的开着,极尽绚烂,人世间所有的悲与喜,与我何干?
许久展昭才能说出第一句话:“是谁杀了她?”
“皇上说,是钱明逸。”
他?那样旷达潇洒的人物竟会策划出如此残忍的阴谋?可是,沈家,所有的事都指向沈家,而他钱明逸正是沈家的女婿。
难道真的是他?
展昭依靠着丁月华,重重的压在她身上,脸深深埋在她的发间,哭得像个孩子。
“你有没有一些永远都送不出去的礼物?”
丁月华微微点头,为爹做的衣裳已经和人一起成了灰烬,黄泉碧落,永远没有相见的一日了。
“可是我却有太多太多。。。。。。”展昭失声痛哭。
丁月华用力的一遍遍抚着他的背脊,她很明白很明白,长年奔波在外的展昭,有时间买却未必有时间送,挂念的时候少,因为忙碌而遗忘的时候多,不是他不爱桐姨,只是桐姨太爱太爱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有些债,欠下了,永远都偿还不了,最后只剩下半生回忆来凭吊,而展昭,他连回忆都太少太少。
烟花初试了繁华,烬落下,永夜空挂。
展昭突然咬紧了嘴唇,额上冒出豆大汗珠,靠在丁月华身上一点一点滑倒在地。
“你怎么了?”
“好痛,我可能要死了。。。。。。”
丁月华张开双臂把他紧紧的和自己嵌为一体,在他耳边坚定道:“别怕,我会陪着你。你答应我,到了奈何桥,不要先喝孟婆汤,等着我,很快、很快我们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