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依恋》如夏纱

5、第五章

　　杨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耳朵里瞬间冲进一股火车车轮与铁轨接触时的钝重感，刺得耳膜发痛，车的顶灯早已熄灭，只有过道的灯泛着微弱的光芒。一切归于平静，甚至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单调却有节奏的跳动着。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像是扯动了脑部的哪根神经一阵刺痛，微微的皱着眉，声音不小心从口中漏了出来，轻轻的，不至于吵醒任何人。

　　“你睡醒了？”杨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过道的昏暗灯光边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等适应了这微弱的灯光之后她才看清杨宇坐在过道边上的凳子上，脸上带着浅浅的倦意，只是这灯光太微弱，看不真切，那些因为模糊而在眼中形成的光晕淡淡的褪去，依旧是那么不清晰。

　　杨宇为她端来一杯开水，在接过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背，冰凉得如同冬日里的月光，有一种刺骨的触感。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四处扩散的眼神，找不到焦点。

　　杨洋看着他，现在或许是感动的，至少有这么一瞬间她是这么想的，淡淡的，可能在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一定已经无法体会此时的那种感觉。

　　火车轰鸣的声音持续不断的灌入耳朵，有的时候从车窗晃过几点零星的灯光，大多时候是漆黑的一片，没有房屋，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就连轮廓都看不见，田里的青蛙发出一阵阵叫声，被火车浓重的声音覆盖过去，变得微不足道，但是它们依然自得其乐的叫着。

　　外面的空气依然热得发腻，偶尔也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微风，吹不去被太阳炙烤过的热度。

　　虽然是晚上，温度还是那么高，欧阳晨坐在弄堂的中间，从这头吹到那头贯穿弄堂的风带来些凉意，只是依然夹杂着潮热的空气，那种燥热的腻感像是苍蝇一样围着自己转，令人越发的嫌恶。

　　他摇晃着蒲扇，一遍一遍的送着微弱的风，就像是习惯一样一遍遍的看着对面的窗户，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片。

　　他想，现在莎丽正在干什么呢？这么晚了，一定在睡觉吧！于是摇着头开始陷入沉思。

　　炎热跟着夏天一起持续着，不断延伸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笔尖在纸上摩擦出唰唰的声音，吊扇在头顶上发出微弱的声音，在这安静得出奇的画室里变成了唯一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呈现出一种慵懒的状态，欧阳晨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用湿纸巾擦去，稍微感觉到凉快一些后，那些体内的水份又从布满皮肤的毛孔中渗透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抬一下手，歪一下头都觉得是一种很消耗体力的动作，最好是坐在那里不要动，才不会觉得身上的汗黏黏腻腻的难受。

　　欧阳晨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十五分了，还有十五分钟下课，他看了看自己的画纸，才画了一半，这张画要在下课前上交，于是变得焦躁，笔头在纸上快速的画着，一笔笔都没刚开始时的那种细致，因为还要上色，所以这种粗糙是可以被掩盖的。他这样想着，所以也变得心安理得。

　　在下课的前一分钟，他终于把那幅画赶好了，急匆匆的上交。在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才觉得能够呆在教室里上课已经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室内与室外的温度是没法比的，太阳照到的皮肤火辣辣的痛，就像是被火烤一般的烧灼感。

　　如果一直走在太阳下皮肤一定会被烧伤吧！于是从教室到公交车站的那条路，他一直沿着路边的梧桐树下的阴影走过去。风吹过梧桐树时，鼻子里会时不时的传来一阵清香，大热天的，连鼻子也变得迟钝许多，竟也会产生幻觉，梧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他敛了敛背上的画板，继续向前走，白色的T恤贴在湿透了的背上，偶尔吹过的风也稍稍让他感到一丝细微的凉意。他在经过路边的商店时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欧阳晨坐在车上后排靠窗的位子，车开动时风呼呼的从打开的窗子灌进来，连风都是热的。

　　他不喜欢坐公交车，难闻的汽油味，还有开开停停时耳膜不断的震动，都在胃里形成一阵翻滚，如同吃到一种苦到让人反胃的药，这一切都令人讨厌。

　　特别是在夏天，人们的汗水夹杂在一起产生奇怪难闻的味道，比汽油味还要浓重，比汽油味更难闻。

　　他回到家先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在吃完饭后，又急忙的出去了，在开门的时候他似乎闻道了空气里浓重的潮湿，于是看了看空中被压得低低的云层，门上也蒙上了一层水珠，像是从门里渗透出来的一样。

　　他又折回去，拿起斜靠在门边的雨伞出了门。

　　欧阳晨下午要去打工，早上上美术培训课，下午打工，不断重复的做着同一件事情，一定会觉得厌烦吧！就像每天都要对着黑板看哪些枯燥公式一样厌烦，就像每天都会听到知了的叫声一样厌烦，但更多的是烦躁，因为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烦躁而变得不安。

　　但是如果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那些厌烦、那些烦躁、那些不安应该就不会存在了吧！

　　他穿着工作服看着玻璃窗外一大片的阳光在空气里变得浑浊，这样的暑热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但是这暑热一结束，夏天也就过了，这夏天一过，暑假也就过了。于是又希望着暑假不要那么早的结束，思绪也因此而变得混乱，以至于苏然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有发觉。

　　“你好，请问这里还招暑假工吗？”苏然的声音被厚厚的一层嘈杂隔断，无法通过浑浊的空气传到欧阳晨的耳朵里。所以当她被告知录用的时候，看到欧阳晨如同月光一样皎洁的侧脸，和他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以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以为自己一直被这条无形的线牵引着朝前走，一步一步的向前，却无法预知前面的是辽阔的平原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无可预知，便欣然接受。

　　原以为这是一种轻轻松松的工作，却比想像中的要难，一整个下午都是错误连连，不是打破杯子就是把东西送错地方。

　　有的时候抬起头就会看到欧阳晨皱得很紧的双眉，她就会很难过，如同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每次都会面红耳赤，像是被羞辱一般，但是她感觉最大的羞辱就是被欧阳晨看到自己出糗的样子，她渐渐的开始自责，自责得想哭。

　　但是他们之间还是安静的就像是两个互相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每次听到顾客不断响起的抱怨声时，欧阳晨也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抬起头来朝她那边看去。

　　因为两人负责的区域不同，他没有办法帮苏然，而且自己这边也非常的忙。所以苏然有些沮丧，但是并没有想要怪他的意思，毕竟这是自己的事，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义务来帮助自己。

　　虽然关系算不上是很好，认识也只不过才三个月，但是也可以说是浅交的朋友吧！但是看着他的袖手旁观都觉得难过，其实自己还是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的，就算说一句鼓励的话也好。

　　这样想着的苏然反而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就连在一旁的店长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就叫欧阳晨来帮助她，他慢慢的开始帮着她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开始提醒她这个该送到哪桌，那个该送到哪桌，但是没有多余的话。

　　就像这样，她也慢慢的变得熟练，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少。

　　苏然似乎对他渐渐的产生了依赖，她的依赖终于在这个时候刺破了他心中的宁静，使所有在夏天里经常出现的烦躁暴露在了表面。苏然端着一杯摩卡微笑的摆在他面前说，这个应该是哪桌的？

　　他看了苏然一眼，说，“像你这样什么都不会做的人就应该好好的呆在家里学习，就不应该出来打工，什么都不会，反而让人觉得麻烦…”

　　什么都不会

　　反而让人觉得麻烦…吗

　　苏然瞪大着双眼呆在原地，手停在半空中，看着他消瘦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的压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透不过气，好像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好像自己一直都是在麻烦着别人。

　　在家里也是，不会做家务，就连简单的洗碗扫地都没有做过，就是这么一直…麻烦着别人的吧！她低下头咬着嘴唇，应该很难过吧，被欧阳晨这么说…

　　其实她不是不会，只是一开始没有完全的适应，就像现在一样，她什么都做得很好，没有出差错，就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还是自己默默的在心里跟欧阳晨赌着气，什么话都不说。

　　于是欧阳晨觉得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帮着她收拾桌子上的杯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苏然依旧在赌气，但是到后来也就不生气了，对着这样的欧阳晨怎么样都无法再生气了吧，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骨气。就算不生气也要装装样子，不能被他看出来。

　　她觉得他一定具有某种特殊的魔力，每当他一走近自己身边的时候，一定可以闻到淡淡的柠檬的味道，那种在夏天闻着都觉得很干净的味道，每当自己闻到这样的味道，无论怎么焦躁烦闷的心都会变得平静，不管做着什么事心情都会变得愉悦，这一定是他所具有的独特魔力吧…对于自己来说。

　　与外面低沉的气压不同，自己的情绪却是高涨着，一直都不能落下来。那么，杨洋在他的面前也是这样的么，在见到他时的那一瞬间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就算之前发生了很多的不开心的事；在见到他时的那一刻心就会平静下来，无论之前的心里有多么的急躁。

　　杨洋也是这样的么

　　可是…为什么在想到这些的时候

　　心里就会莫名其妙的难过，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